“委屈?我怎麼沒覺得她委屈?”歐陽鬆眉毛一揚,“嫁之前就應該料到有這麼一天,再說了,靜淵對她可是該給的都給了?!闭f著把臉對著錦蓉,“給你吃給你玩你用,你還想要什麼?林家的長子可是你生的幾十年以後這些家產還輪得到給別人?全是你的你現在覺得委屈,等以後分家產的時候你就不覺得委屈了憑他跟誰親熱,到最後還是得遵循祖宗規矩委屈,哼,你出去問問,哪一家的二房日子過得有你好?”
錦蓉一開始被他說得收了淚,聽到他說到二房這兩個字,嗷的一聲又大哭起來。
欣茹站起來扶著她,回頭嗔怪歐陽鬆:“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歐陽鬆的長女婉莉聽到,從裡屋探出頭,一隻手挽著長辮子,額間紅紅一道揪痧痕跡:“姑姑,我爹嘴賤,你別跟他一般見識?!闭f著朝歐陽鬆笑著擠擠眼睛。
歐陽鬆罵道:“你個不昌盛的小女子,哪有這麼說爹的?沒老沒少”
婉莉笑道:“好爹爹,你替我把學費交了,我給你磕頭”
“你學什麼不好?學那些不要臉的女人跳光屁股舞,還敢跟我要學費,小心老子打斷你的腿”歐陽鬆說著就站起來,手朝女兒一揮。
婉莉怒道:“什麼光屁股舞?明明是芭蕾,高雅藝術你這種舊思想、土老帽”
“我管你芭蕾屁雷,你要學,便不是我女兒?!?
婉莉紅了眼睛,走到欣茹身邊,卻拉著錦蓉的手:“姑姑,總之我們的人生是註定悲劇了的,誰都別怪,只怪我們生在這種封建的家庭?!?
她也不過十五六歲,故作成熟,說的話文白不通,倒與錦蓉當年有得一比。錦蓉聽了也不禁哧地一聲笑,見哥哥在一旁無動於衷的樣子,又哀哀掉淚哭道:“孟至衡沒有回來,我倒不覺得有什麼。現在一想起他每天跟她膩在一起,做這樣做那樣,我心裡就難受恨不得自己死了好我……”她臉一紅,突然囁嚅起來,“他這六年來,連……我……我原本想再生個孩子……?!币贿煅?,便沒說下去。
欣茹的臉也不禁微微發熱,只不停用手摩挲著錦蓉的背。
歐陽鬆卻嘆了口氣,道:“這孟家的小姐也是奇了怪了,好好地日子過著,非得悄悄跟人跑了,惹得當年林家和孟家是驚天動地的,如今又不明不白回來,唉,真是個禍害精。”
錦蓉用力用帕子醒了把鼻涕,道:“可不是”
“哎,你說她還帶了個孩子回來,這孩子是靜淵的嗎?”欣茹心裡納悶。
“靜淵說是,誰知道呢?可當初至衡是跟那姓羅的跑的,誰都知道他們倆有一腿?!卞\蓉哼了一聲道。
歐陽鬆點點頭:“我看依靜淵的脾氣,便不是也認作是了,他這麼要面子。算了,妹妹,我看這倆人好不了太長時間,你等著瞧好了?!?
“我不管他們好多久,我現在一想起他們倆膩歪在一起的臭樣,我就氣”
婉莉義憤填膺,見姑姑傷心,便把自己的學費一事拋到一邊,挽著錦蓉的手柔聲道:“姑姑,別難過,惡人有惡報,這女的這麼壞,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她這話雖然語出真誠,但錦蓉聽著,卻無一絲安慰的效力,嘆了口氣:“我走了,回去看看文斕,好歹我還有個兒子?!?
歐陽鬆讚許地道:“你這麼想就對了。走,我順道送你?!?
從府邸出來,沿著下山的道一路開去,歐陽鬆見司機耳後一道青紫,微微一驚:“我說雲發,你這脖子是怎麼回事?是跟誰動過手嗎?”
雲發生就一副兇相,此時卻喏喏地咕噥了幾句,頗爲膽怯的樣子:“嗨,昨兒晚上喝多了點,回家摔了個跟頭。”
“瞎說你摔跟頭摔得著脖子?”歐陽鬆斥道,說著湊過身子把頭探過去看他的臉,果見臉上也有掌印,心裡不覺有氣,道:“誰敢動我的人?你說,哪家的狗咬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雲發只是不說,倒是錦蓉心細,悄悄拉著哥哥的衣袖,輕聲道:“孟家?”
歐陽鬆切齒道:“雲發,你老實說,是不是孟家的人?誰?羅秉忠?”
雲發囁嚅道:“不是羅掌櫃,是孟家的三少爺。我原不認得他的車,擋了他的路,我一下車,他手下的過來就是一頓打罵。我後來吃痛不過,還了幾句嘴,孟三少爺便過來揪了我脖子?!?
歐陽鬆的背直直靠在後座上,粗粗地喘著氣,沉著臉倒是一聲不吭。
錦蓉恨恨地道:“這孟家的人一個比一個討人嫌哥,你就這麼任人欺負到臉上來?”
歐陽鬆嘴裡滋了一聲,皺起了眉頭,錦蓉只好收住嘴。汽車開過一個坎,晃盪了兩下,歐陽鬆似想起什麼,問:“你說那孟家老七是從哪裡回來的?”
錦蓉不料想他問這個,自己卻彷彿失憶了似的,想了半天才想起,道:“好像是樂山……不,璧山。我看她肯定是被誰給養了,說不定就是那個雷師長,人家膩煩了,她纔想著吃回頭草。”
“璧山?雷霽是去了成都,怎麼可能在璧山?我倒要好好打聽一下,一個小姑娘家,獨自一個人在外頭是怎生過的?!?
“打聽這個有什麼用?”
歐陽鬆斜睨妹妹一眼:“我說你好歹算是讀過兩年大學的人,怎麼腦子比那些鄉下婦人還要簡單?”忽然心念一動,笑道:“你剛纔提到雷霽,我怎麼沒想到,這孟小姐要回來了,最高興的怕就是這個雷師長吧?嘿嘿?!?
錦蓉眼睛陡然一亮,手一拍:“是啊”
她自認自己在學校功課一流,算是個聰明多才的女子,只是在這感情的事情上難免犯些糊塗,腦子總是不管用。剛剛還靈光一閃,突然臉色就委頓下來:“雷霽現在在成都當大官了,一般人都見不著他,我們怎麼告訴他這件事呢?他那個老婆也是個厲害人”
歐陽鬆看著妹妹,臉上又是失望又是輕蔑,懶得再說什麼,揉揉太陽穴,閉目養神。
錦蓉宛如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偏生這這稻草被風颳得四處亂飛,她便拼命跟著追,伸手去抓,嘴裡不停唸叨:“怎麼跟他說呢?怎麼把這信兒帶給她呢?”
歐陽鬆實在受不了了,喝了一句:“別念了,真是蠢得要命這事情你不管了,我來辦”
四年前,孟至誠在一個叫韭菜嘴的街上,開了清河第一家大型百貨公司,售賣各式西洋服裝、香水、化妝品、手錶和花旗參,包括雪佛蘭、別克等汽車。如今已是大具規模,貨物種類之齊全,已不下於省城和大城市的商店。
七七自小就知道自己這個三哥腦子機靈,雖然貪玩好耍,給外人一副公子哥的樣子,暗地裡卻是個勵精圖治的人。父親也正是因爲知道這個兒子的秉性,一直暗自培養,卻不強力阻止他個人的愛好興趣,至誠喜歡美酒華服享樂,善存不但不以爲忤,反而鼓勵道:不錯,你若是在這些上頭也能成個行家,我們孟家也總算脫了草根氣了。
孟夫人總是聽得連連搖頭,說:這種敗家子的習性,總是不好。
可至誠偏生將自己的愛好變成了專長。他的百貨公司裡,不論是衣服、洋酒、手錶,甚至是小孩子的積木玩具,都是一等一的好貨,清河的鹽商本就是窮奢極欲的人,什麼好東西沒有見過玩過的?再挑剔的人,去了至誠那裡,都說不出什麼不好來。
至誠雖然跳蕩不羈,做起生意來還是一本正經的。每天清早八點就會準時到百貨公司,檢查員工的衣著服飾和貨物的安排秩序。對尊貴的顧客,逢過年過節,他都會親自寫上賀卡,著人送去一件精緻的禮物。雖向來與靜淵不睦,至誠每年也都會在文斕過生日的時候準備一份禮物送去。長此下來,高傲自負如靜淵,也不好意思不去光顧,偶爾還是會去給文斕挑些衣服和玩具。
七七走進百貨公司,見裡頭琳瑯滿目,一派富麗,回想起自己帶著女兒在璧山縣城裡的淒涼,雖說已如隔世,但那些畫面一出現在腦海,還是刺得心疼。
忽聽一個女子聲音道:“七小姐”
循聲找去,卻見二樓扶梯下面站著一女子,眉黛鬢青,姿容秀美,手裡抱著打包好的紙包裹,眼神充滿關切地看著自己,正是胭脂。
胭脂走過來,勻出一隻手輕輕拉著七七,上下打量,眼睛水汪汪地盈著一滴淚,顫聲道:“他說你回來了,我便一直想去找你,又怕自己身份不尊貴,惹得別人說七小姐閒話?!?
“胭脂姐姐,”七七心情激動,隨即是無限歉疚,低下頭:“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
“不,不,你不要這麼說,是我沒有把你照顧好?!彪僦唤錅I。
兩個人靜默了一會兒,胭脂伸手抹抹眼淚,笑道:“七小姐來買什麼?我陪你逛逛?”
七七看著她手裡的包裹:“你買的什麼?”
胭脂臉上一紅:“一些衣服料子?!?
七七見她神色忸怩,便料到是給羅飛做衣服用的,便微微一笑:“我隨便來看看,給我女兒買點東西?!?
胭脂笑道:“羅大哥跟我講了,說小小姐可愛得不得了,跟七小姐小時候一模一樣。回了運豐號,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歡得要命,對了,那天孟老爺還親自抱著小小姐到三少爺這裡來挑衣服呢,把夫人樂得合不攏嘴。不過……。”胭脂猶豫了一下,接著道:“七小姐,孟老爺一定很想你,聽羅大哥說,他抱著小小姐,不留神就叫錯了名字,把寶寶叫成了七七?!?
七七想起老父,心中痛楚萬分,眼眶一紅,隨即強自鎮定,笑道:“看來我真不用買什麼了,他們定然什麼都備齊了的。”挽起胭脂的手:“走,你幫我看看哪個店面位置最好,我得找我三哥要去,他可不能不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