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淵正色道:“那我做好我分內的事情,歐陽兄分內的事,也須盡力才行。”
歐陽鬆啞然一笑:“你倒說說,我怎麼不盡力了?”
靜淵道:“我是說,馬上就需要你來使力了。”
“此話怎講?”
“同興盛找到了下家,接下來肯定就是談轉讓的租金,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以段孚之的性子,定是會跟呂清泉磨了又磨,少一釐算一釐,而呂家如今火燒眉毛,又好面子,交情固然重要,可也不甘心被段孚之他們佔便宜,如果有人出更高的租金,呂家定會選擇後者。”
歐陽鬆眼睛一亮:“你是說……”
“你想得不錯,我們需要錢。”靜淵淡淡地道,“需要不少錢。可現在有一個問題,我並不太清楚呂清泉的老底,不知道他究竟會開多少價,而段孚之又會開多少價,所以,我現在要做的,是想辦法搞到他們的租約,只要沒有簽字,我們就會有希望。”
歐陽鬆想問:“那你要我做什麼?”但怕靜淵譏笑,嘴皮只動了動。靜淵把他的臉色收在眼底,微微一笑:“歐陽兄現在要做的,就是給我們找來錢,我算了一下,我們大約需要十萬塊以上大洋,我這裡只能拿出四萬來,剩下的,就需要歐陽兄來想辦法了。時間要快,越快越好。”
歐陽鬆終忍不住道:“錢我可以想辦法,我省裡還有個舅舅呢,只是你上哪裡去搞他們的租約呢?”
靜淵笑道:“不管多大的家族,總有那麼一兩個不昌盛的公子哥,對於這樣的大家族來說,最可怕的,從來不是外頭的敵人。”
當天,歐陽鬆立刻在鹽務請了個假,北上成都,籌集錢款。也是這一天晚上,段孚之和呂清泉正式約好,在同興盛商議一百六十口鹽竈轉租之事。
奇怪的是,這一天,靜淵不像往常一樣待鹽鋪關了門纔回家,而是天沒有黑便出了六福堂,臨走時,戚大年躊躇問道:“東家,這一兩天正是關鍵的時刻,您怎麼……?”話卻沒有說完。
靜淵道:“我耗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了,也想休息休息。今天你也早些回去,別再理賬了,我們都好好睡一覺,明天可有得忙了。”
戚大年恍然道:“原來如此,不日我們要支出那麼一大筆款項,自然是要好好做賬。休整一下,人也清醒一些。東家想得周到。”
靜淵笑道:“做什麼賬?明天你給我把呂家大少爺請來。”
“東家請他來幹什麼?”
“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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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冬天,不論貧賤富貴,每戶人家都要醃泡菜,薰臘肉。大戶人家裡雖有傭人,逢置辦這些食物,卻也都需要家中主婦親自動手。
立冬後,極少有太陽敞亮的日子,天天起著濃霧,玉瀾堂天井裡滿滿地曬著青菜,被霧氣薰得蔫了,七七和黃嬢等人一起輕輕翻著青菜葉子,青菜貼地的一面全爛掉了。
林夫人站在走廊上看著,嘆了口氣:“今年的霧比往年都要重,這天井裡還是潮了。”
七七擡起頭看看天,忽起一念:“母親,要不把菜放到鹽竈的空地裡曬吧,天黑了再叫人放到棚裡去,那裡空地開闊,敞亮些。”
林夫人想了想,點點頭:“你倒是機靈。”
七七笑道:“我家就是這麼做的。”
林夫人道:“就是不好運過去,這裡有三百來斤呢。”
黃嬢笑道:“我讓人去鹽鋪裡叫幾個夥計,推幾輛架子車過來。”
大家商量好,便趕緊將爛的菜葉掰掉,把剩下的好的青菜全收到了幾十個竹匾裡,過了一會兒,六福堂裡五個夥計也推著車來了,林夫人順口問了問:“東家在鋪裡嗎?”
一個夥計笑道:“在呢,今天興致卻好,叫著戚掌櫃和呂老闆的大少爺玩了會兒牌,還說嫌四個人玩輸贏太慢,就他們三個人打。”
靜淵自幼克己恭儉,從不像其他鹽商的公子哥般作風,林夫人心念一轉,已知他此舉必有緣故,便笑道:“真是不像話,那是誰贏了呢?”
那夥計道:“大家剛纔還圍著看得熱鬧,東家手氣卻不怎麼好,被呂大少爺糊了好幾把,東家心情卻也不錯,還笑著開玩笑。”
七七心道:“連杜老闆這樣的老手都贏不了靜淵,那呂大少看起來像個草包,難道竟是個高手?”
林夫人卻再沒有多問。七七對林夫人道:“母親,昨天我大嫂帶了個信來,說今天會送些燻肉用的新鮮松枝,我先把菜先拿到鹽竈曬去,一會兒那邊人來了,就煩您留心照應下。”
林夫人點了點頭,說道:“親家公想得周到。你去吧,這裡我會料理。”七七便和黃嬢跟著夥計們出了門,把青菜送到平橋旁的一個小鹽竈去,楠竹留在府裡陪著林夫人等孟家送松枝過來。
鹽店街還如平時一樣熱鬧,北方戰事愈加緊了,運鹽的車來來往往,晴輝堂果真做起了運鹽的生意,門口停輛貨車,馮師爺站在大門外和一個鹽鋪的掌櫃商量著什麼,見七七一行人走過,還不忘朝她輕輕一鞠躬,打個招呼。
七七隻在呂家見過馮師爺一面,也沒有過心,見他招呼,也只輕輕一笑,回了個禮。和馮師爺站一塊兒的是餘芷蘭父親餘老闆的掌櫃,餘家的幾個夥計推著板車,將大包大包的鹽裝進晴輝堂的貨車裡。
不覺間走到香雪堂門外,黃嬢卻忽然道:“奶奶,這都到自家鹽鋪門口了,你不進去看看?”
七七搖頭道:“我不懂生意。”
黃嬢笑道:“那也畢竟是您的陪嫁啊,您都嫁到林家來了,老讓孃家人幫你打理,怕也說不過去。”
七七道:“你不明白的,我若去了,很有些不方便。”
黃嬢道:“我先把菜送過到竈上,等差不多你過來,那邊人多,曬的時候也不用您親自來做,你就當休息會兒。”
黃嬢的話說到這個份上,聽意思似乎明白她心中顧及什麼,七七本一直對秉忠有愧,只因爲怕靜淵多心,幾乎從不去香雪堂,聽說得周到,心下甚爲感激,思想半天,終道:“那辛苦你了。”
黃嬢笑道:“哪裡話。我這就先去了,您不用急。”
七七看著他們走遠,便走進了香雪堂。
秉忠卻不在。夥計們見很少來的七小姐走了進來,都又驚又喜,那新來的衛掌櫃也頗爲驚訝,把算盤往身前一推,站起身來:“七小姐您來了。”
七七笑道:“我很少來看你們,心裡過意不去,這下來看看大家夥兒。天氣冷了,鹽鋪裡若缺什麼,現下可要告訴我。”
衛掌櫃一面吩咐上茶,一面給七七讓座,笑道:“羅掌櫃早就料理好了。”
七七問道:“您老是替先前受傷的劉掌櫃吧?那劉掌櫃自春天因爲我受了傷,我就一直沒有機會見到他,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衛掌櫃笑道:“老劉也不知道怎麼突然間有了興致,聽說秋天的時候張羅著去老爺重慶那邊的鹽號了。”
“原來如此。”
七七環顧四周,見香雪堂裡窗明幾淨,陳設簡單,所有空餘的地方,都放著厚厚的卷宗賬本。便道:“這又要顧著生意,還要清理那些堆積的賬目,簡直太辛苦你們。”
衛掌櫃呵呵笑道:“七小姐說哪裡話,要說辛苦,我們的東家、令尊孟老闆纔是辛苦。”
七七隨便翻了翻桌上的一個本子,裡頭行話很多,她完全看不明白,嘆了口氣,聽衛掌櫃這麼說,擡起頭道:“我自幼便知道我爹很忙,如今我嫁給了林東家,他也每日忙到很晚,我知道他們必是辛苦的,可我有時候就不明白,做賬、管賬有專門的掌櫃和師爺,鹽場裡也有工人,他們是不用親自去打滷燒鹽的,那他們每日都做些什麼呢?”
衛掌櫃對七七道:“要真是一心要經營好鹽號,每天要做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就拿孟老闆來說吧,您看他的生意都做到如今這麼大的聲勢了,他老人家也到了該享福的年歲,可每天他五更就起牀,先挨個把鹽井巡視一遍,孟家有多少鹽井,您也知道,每個鹽井旁還有鹽竈,一路下來,即便不吃不喝到了中午,也都還看不完。有時候鹽滷的莧管不通了,有的時候井竈著火了,牛生病了,工人受傷了,官府來找麻煩了,燒鹽的煤不夠了,鹽工吃飯、理髮,包括掌櫃、經理在內,雖都包給飯館和理髮店統一結賬,但每樣事情,老爺他都要操心安排的。清河多的是不管事的老闆,也有些老闆,一心就放在賬目和錢上,可孟老闆對鹽號裡卻是事無鉅細,樣樣清明,跟工人們情分也深。運豐號能做到今天,絕不是沒有緣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