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
他們的第一次對手戲完美謝幕。
手冢加奈縮回手, 突然有點不敢看敦賀蓮的臉。
她似乎在演戲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唇角,這種程度的接觸就算是她也感覺到了不自在。
這就是個意外,但手冢加奈覺得面對敦賀蓮那一張被女性投票“最想擁抱”的臉, 這種說辭實在是站不住腳。
久遠(yuǎn)會不會覺得她很奇怪?
“蓮, 加奈, 你們的表現(xiàn)非常棒!上午應(yīng)該沒有你們的戲份了, 在這邊見學(xué), 或者回去休息都可以。”平治助覺得兩人的發(fā)揮真的出乎意料,一些他們想要表達(dá)卻不知道該如何書寫的東西也被順利地表現(xiàn)出來了。
“加奈?”敦賀蓮的聲音打斷了手冢加奈的自我懷疑,漸漸平靜的心跳再度紊亂。
“前輩!”手冢加奈大聲回應(yīng)。
“你準(zhǔn)備在這邊繼續(xù)見學(xué)嗎?”這個反應(yīng)太可愛了, 敦賀蓮恨不得立刻摸摸她的頭發(fā),心中有點可惜, 人太多了啊。
手冢加奈將目光轉(zhuǎn)向拍攝方向:“嗯。”點頭, “我覺得關(guān)于劇情的理解, 我需要再多學(xué)習(xí)一下。”
拍攝再開。
手冢加奈和敦賀蓮坐在折疊椅上,認(rèn)真觀看劇情的進(jìn)行。
這對于演員來說也是重要的一課。
每個人的理解都是不同的, 而在戲劇中,沒有對手戲的演員一般在最初不會進(jìn)行過多的交流。一是時間不允許,二是過多的交流可能導(dǎo)致演員個人關(guān)于角色理解的猶豫與崩塌。
只有在對自己的角色有了基本堅實的認(rèn)識后,會首先進(jìn)行對手戲演員的交流。之后是同臺的演員氣場的互相影響,最后則是旁觀他人的演繹這一點。
這是LME演技課的基礎(chǔ)內(nèi)容。
井出末久接下來的日子變得越來越好了。
就算風(fēng)間芷由于競賽長期不在學(xué)校, 她也不會遭遇以往的欺負(fù)。
早上到學(xué)校, 同桌會和她打招呼。
中午午餐時間, 也有小團(tuán)體愿意和她一起吃飯。
下午回家的時候不用費心費力把書本都帶回去, 因為不會再有人擅自弄壞她的東西。
井出末久照理說會這樣, 開心地度過每一天,直到畢業(yè)。
但她卻沒能如此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乜鞓废氯ァ?
有一個人, 代替了她的位置。
山崎良。
那個承認(rèn)自己毀壞了她書本的人。
“哈哈哈!山崎,你的名字是‘良’誒,可惜我覺得這個名字一點不適合你!”小木禾的跟班嘲笑著她,“你媽媽是在哪里工作的?地下酒吧?是不是每天都不回家?你知道你爸爸是誰嗎?”
“誒呀,不要說實話啊……多傷人……呵呵——”
山崎良無聲地承受著。
她不能得罪他們?nèi)魏我蝗耍驗樗溃退闶虑轸[大了,老師也不敢站在她這邊。
井出末久看著她被欺負(fù),就像之前山崎良旁觀她被欺負(fù)一樣。
我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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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出末久告訴自己,好不容易逃出了牢籠,傻子才會自己鉆進(jìn)去。
風(fēng)間同學(xué)救得了她一次,但絕不會救第二次。
小木禾才是風(fēng)間同學(xué)的朋友啊。
可是暴力漸漸升級了。
一開始只是把她關(guān)進(jìn)洗手間,之后就是把她的體操服滑破,讓她在體育課上出丑。
再后來,女生們將她圍在了花叢里,叫上男孩們圍觀。
這一日放學(xué),井出末久值日走得晚,夕陽灑在走廊上,如同血色,又如火燒。
幾個男生從女洗手間走了出來。
見到井出末久,男孩們一愣,隨即用一種令她毛骨悚然的眼神將她掃視了一遍。
從頭到腳。
他們只是看著她,可井出末久覺得自己就像被他們剝光了一般。
井出末久打了個寒噤,在夏日里卻感受到了無法形容的寒意。
得快點回家!
男孩們嬉笑的腳步聲遠(yuǎn)去,井出末久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想——他們在女洗手間做了什么?
不要管。
不要看。
和你沒關(guān)系。
但井出末久內(nèi)心的良知驅(qū)使著她,讓她進(jìn)入了那個噩夢般的地方。
滿地的碎布。
渾身傷痕的女孩。
是山崎良。
井出末久驚呼一聲,將自己的外套遞給了她。
山崎良的臉上滿是麻木。
“山崎……”井出末久輕聲呼喚她。
山崎良的眼珠微轉(zhuǎn),漸漸聚焦在了她的臉上:“啊……井出啊……”
“你,站得起來嗎?要我扶你嗎?”井出末久不顧她身上的臟污,伸出了手。
山崎良的身體顫抖起來。
“井出,你說,我們做錯了什么?”她咬牙,握緊的拳頭卻只能捶打在地上。
“山崎!”
井出末久抱住了她,淚水從她眼里肆虐而下。
她們沒有錯啊。
難道說家庭是她們能夠選擇的東西嗎?
難道說聰明的頭腦是能夠通過期望就得到的嗎?
和她們同樣平庸的人千千萬,但為什么就是她們倆被選中了?
她們都是平凡的路人,投骰子一般隨意地,厄運就降臨到了她們身上。
小木禾看不慣我們,所以就可以任意欺負(fù)?誰給她的權(quán)力?
井出末久的心里早就有過這樣的疑惑與怨懟。
但她無法說出去。
“對不起……對不起……”井出末久只得不停地道歉。
她不知道為什么會說出抱歉的話語,但此刻她只能用著一種方式來安慰她。
“Cut!”
一幕收場。
手冢加奈放松了屏住的呼吸。
太震撼了。
她的心里卻愈發(fā)沉重起來。
“阿爾托莉雅。”敦賀蓮的聲音近在耳邊,“覺得虧欠了嗎?”
手冢加奈看向他:“久遠(yuǎn),我總覺得,心里悶悶的……”
敦賀蓮的眼神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那是因為你太善良了,所以明知道這是假的,還會覺得心痛。”
“可是在這里,我就是施暴者。”手冢加奈知道這些都是戲劇,但在黑澤末久的世界里,是不是也有一個風(fēng)間芷的存在呢?
“那么我也是啊。”敦賀蓮握住她的手。
溫?zé)岬捏w溫驅(qū)趕了心中的寒冷。
手冢加奈下意識否定:“久遠(yuǎn)你才不是……”她止住了話音。她明白了敦賀蓮的意思。
他們都是劇中人。
手冢加奈慢慢回握。
敦賀蓮的手她握住了很多次。
但這大概是第一次,作為純粹的自己去握住這只手。
很溫暖。
很可靠。
“久遠(yuǎn),我似乎有點明白了你之前的話。”手冢加奈看向片場。
生而為人,背負(fù)黑暗。
這是在上次的談話中,敦賀蓮想要手冢加奈理解的東西。
她那個時候認(rèn)為這是敦賀蓮的片面想法。
但經(jīng)歷了這個劇本,她似乎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他們不曾完美。
所以英雄王說,王的義務(wù)在于享樂。
雖然在這點上英雄王似乎又跑了另一個極端,但他的話是沒錯的。
只有一個有著欲求的王,才會被臣下接受,才不會被民眾恐懼。
當(dāng)領(lǐng)導(dǎo)大家的人不再是人的時候,這才是恐懼的根本來源。
可惜她到了現(xiàn)在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手冢加奈的情緒低沉了下去。
就算是這樣,果然還是會覺得悲傷。
“但最可悲的不是毫無邏輯的選擇,而是蓄意的謀害。”敦賀蓮嘆了口氣,“在這部劇里,我覺得最可憐的不是末久,也不是良,而是小木禾。”
認(rèn)定為摯友的同伴,卻從沒有把她放在對等的位置上。
看著她肆意傷害別人,看著她一步步墮落,看著她無謂掙扎。
“不過——”敦賀蓮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現(xiàn)在我們還是不要想這么高深的問題了,畢竟接下來我們都是壞蛋呢~”
一股氣緩緩地從她郁結(jié)的心中散去。
她的注意力轉(zhuǎn)回拍攝,嘴角上揚。
井出末久開始偷偷地和山崎良接觸。
她會給她發(fā)信息,讓她躲開尋找的人群。
兩人會在社團(tuán)活動時間偷偷留下來,在天臺上吃東西。
山崎良特別喜歡的冰激凌,以前家中情況還好的時候,會時不時吃一點。她把這個美味分享給了井出末久。
涼風(fēng)習(xí)習(xí)。
“末久,我其實很羨慕你。”山崎良看著樓下的綠樹。
井出末久瞪大眼睛,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被羨慕的一天。
“家境優(yōu)越,衣食無憂。”山崎良小口地舔著冰激凌,“我家是單親家庭,只有媽媽。但我媽媽不是他們所認(rèn)為的那種不要臉的女人。我的父親是出事故去世的。但肇事者跳樓自殺,我們沒有得到任何賠償。原本我家的條件就是一般,父親去世后,母親只得出去打工。晚上的工作薪水高,所以她每天都去陪酒。喝得醉醺醺,卻從不會帶著酒氣到我的房間。牛奶都是熱好放在門口。”
井出末久的喉嚨像是被一團(tuán)棉花堵住了,不知道說什么。
“媽媽以為我成績好,只要她努力工作,我就能上一個好大學(xué)。上了好大學(xué),就會有好工作。所以,她拼命賺錢,就是為了讓我留在這里。就算是特助生,這里的學(xué)費對于我們來說也是天文數(shù)字。”
山崎良看著樓下的人影:“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都想從這里跳下去……”
“良!”井出末久握住她的手,“我們不要放棄,不能放棄!還有半年!半年結(jié)束后,一切都會好的!”
山崎良微微一笑。
是啊,你會好的。
但我不會了。
夕陽如血。
山崎良死了。
從她說過的地方一躍而下。
帶著一個月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