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賀蓮轉身將水杯拿起, 熱水注入杯子的汩汩水聲，瓷杯輕磕盤底的聲音。
濃郁的紅茶香氣彌漫了整個房間。
檸檬片被投入紅褐色的茶水中，在茶香中又多了一份來自水果的清香。
修長白凈的手指遒勁有力, 敦賀蓮用三指端著茶碟, 將熱氣騰騰的紅茶遞到手冢加奈眼前。
原本沉浸在劇本中有些焦躁的心緒也漸漸平靜下來。
敦賀蓮再度看向她：“所以, 要做一個秘密的交換嗎？”
他的語氣雖然很輕松, 但他的表情告訴手冢加奈, 他此時的提議不是開玩笑。
可是……
手冢加奈遲疑了。
她的秘密能夠告知于人嗎？
敦賀蓮啜了口茶水，溫熱的紅茶浸潤了干燥的喉嚨：“那么，我先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其實我的頭發是金色的……”他的眸色已經被她發現, 頭發的顏色就算不說，手冢加奈也知道他是外國人。
金色的頭發。
手冢加奈下意識看向他的發絲。
純黑的。
“蓮前輩, 那你一直需要染發這樣會不會對身體……”
敦賀蓮翹起一只手指：“不對哦, 現在不是提問時間, 你確定這是你要問的，第二個問題？”
手冢加奈垂下眼, 既然敦賀前輩已經說了一個秘密，那么她也應當給出自己的誠意：“嗯……其實我很擅長劍術，不僅僅是進行過劍道訓練……”她自覺這個說法沒有錯，畢竟她的劍道能力已經受到了眾人的一致好評。
敦賀蓮心中一喜，但面上平靜無波。
果然手冢加奈還是太天真了。這種單方面的約定, 明明可以拒絕的。
“好了, 那么我說第二個。”敦賀蓮覺得自己很少會像如今這么急躁, “我的父母都是演員, 但我不愿意在他們的光環下生活, 所以選擇了來到日本。”他的這番敘述不僅僅是為了套話，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指引著, 讓他不知不覺放下心防。
手冢加奈遲疑了片刻。
父母……
艾薇兒沃德和手冢仲彥的事情，敦賀蓮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且她自己心知肚明，這兩位并不是她真正的父母。
她不想從手冢加奈珍藏的回憶中拿出碎片來敷衍敦賀蓮。
手冢加奈的自我認知中，阿爾托莉雅的存在始終處于上風。
“……我的——一位長輩，類似于父親的存在吧，他從我出生后就陪伴在我的身旁，教我很多處事的道理，教育我生存的本領，告訴我人生的責任與承擔的重量……”她的說辭有些含糊不清。
但此刻的手冢加奈是少有的神采飛揚。
她似乎看到了茂密的森林。
養父會帶著他們外出打獵，凱總是會做惡作劇，想要把樹枝拋灑在比他矮一個頭的阿爾托莉雅身上，但總會被敏銳的她發現。
每天的收獲不算很多，但能夠飽腹。
那時候的刀劍和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但此刻在她的回憶里，那些日子絲毫不比卡美洛的璀璨日夜遜色。
敦賀蓮不忍打斷，一個想法卻在這個瞬間突然浮上了心頭。他沒有過多地猶豫，跟隨了此刻的心聲：“阿爾托莉雅。”
低沉卻堅定的，毫無猶豫的呼喚。
手冢加奈下意識回應：“嗯？”
她的目光撞上了敦賀蓮勝券在握的眼神，這才醒悟過來。
敦賀前輩剛剛叫的是什么名字？
阿爾托莉雅？
為什么他會知道這個名字？！
手冢加奈的精神瞬間繃緊，魔力運轉飛快，一時間強大的魔力流讓她的身體四處都感覺到疼痛。
冷汗從額前流下。
空氣似乎就此凝固。
“加奈，你是不是有一個名字叫做阿爾托莉雅？”敦賀蓮繼續問道，“你的母親是美國人，應該也給你取了英文名，是這個嗎？”他知道真相基本上不會和艾薇兒相關，但他仍舊故作不知。
“前輩，你怎么知道……”手冢加奈此刻只想弄清楚敦賀蓮的消息源。
“昨天你不是暈倒了嗎？你自己說了這個名字，你不記得了？”敦賀蓮的表情無比真摯，仿佛真的曾經聽過這句夢話。
手冢加奈猛跳的心臟歸回了原位。
“這樣啊……是的……”原本的手冢加奈并沒有這樣一個名字，但在此刻，她卻有了一些小小的私心。
她希望能夠有一個人，至少能一個人，能夠呼喚她原本的名字。至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知道，她曾經存在的痕跡。
阿爾托莉雅。
幾乎沒有人會直呼這個名字。
兒時，這個名字的使用者似乎也就是梅林以及偶爾不正經的凱。
但這個稱呼在她端坐王位后，就只剩下梅林會這么親切地稱呼她。
“阿爾托莉雅？”敦賀蓮再度呼喊了她的名字。
手冢加奈說不出此時心中的感受。
只覺得酸酸澀澀，但卻不是悲傷。
她應該是開心的。
心臟的鼓動和之前的心跳重合。
撲通——撲通——
她終于笑了起來。
“嗯，我是阿爾托莉雅。”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敦賀蓮的笑容慢慢擴大：“那么，我也重新自我介紹一下，久遠·希斯利，你以后就叫我久遠吧……”
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不是那么熟練的手冢加奈自然不知道希斯利這個姓氏所代表的意義。
但這種同樣的，掩蓋住的姓名，讓她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親近感。
似乎，并不是只有她一人，有著如此那般的秘密。
敦賀蓮想要找到專屬于他的獨特之處：“阿爾托莉雅，以后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就按照現在的稱呼好嗎？我也是好久沒有用過這個名字了……”
他的語氣有些低落。
“好的……久遠。”神奇的是，明明久遠和蓮都是前輩的名字，但手冢加奈卻能夠輕松說出久遠這個稱呼。
這也許就是他的“秘密交換”的魔法？
敦賀蓮知道所有的事情必須循序漸進。
今日的成果已經十分可喜了。
在沒有讓手冢加奈意識到同樣的情緒前，他絕對不能過早地打草驚蛇。
“秘密交換時間結束，接下來，你愿意聽聽我對于這次劇本的理解嗎？”
手冢加奈原本還在擔心敦賀蓮接下來的問題，沒想到這個活動竟然就在這個時候戛然而止。
她松了口氣，但似乎也有一些說不出的不舍。
“麻煩你了，久遠。”
敦賀蓮的嘴角再次不可抑制地上翹，果然，還是本名最能牽動人心。
“我和你，是婚約者，是青梅竹馬。我對你是懷有戀愛情緒的。”敦賀蓮的第一人稱指代讓手冢加奈的心臟又開始加速跳動。
敦賀蓮面色一變：“但我對你的戀愛情緒更多的是一種占有欲。”
“希望你只能看見我，希望你只能依靠我，希望你所有的人生都有我的加入。”
敦賀蓮的心跳漸漸加快。
手冢加奈這時候跟上了節奏：“也就是說，你，岡田和也，因為這個原因這才進入了我，風間芷所在的高中進行任教？”
敦賀蓮點頭：“正是如此。雖然劇本沒有交代，但我們必須為人物的言行找到緣由。這樣，這個角色才能真正地活過來。”
“那么，為什么我會欺負別人呢？為什么你不阻止我呢？這是錯誤的不是嗎？”手冢加奈急切地問。
這是她一直無法弄清楚的一點。
敦賀蓮凝視她半晌：“阿爾托莉雅，你活得太理想化了。”
手冢加奈的身體僵硬起來。
孤高的王。
不懂人心的王。
那些曾經的指責再度涌上心頭。
手冢加奈慢慢握緊拳頭，指甲緊緊地磕在手心，疼痛似乎能夠讓她恢復常態。
敦賀蓮接下來的話卻不是她所預料的那樣。
“這是你太善良的緣故。”敦賀蓮越發覺得手冢加奈的珍貴。
“你不會去傷害別人，所以就無法預料到別人的傷害。你信任他人，所以就毫無后顧之憂地給出后背。”敦賀蓮想起了他和尼克的往事。
兩人是戰友，是同伴，是可以交托生命的兄弟。
“但這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的。”敦賀蓮不愿去細想接下來的事情。
“會有人背叛，會有人嫉妒，會有人陷害……”敦賀蓮看著她的眼睛，“這才是人，完整的人。”
唯有丑惡，是人的本性的必然。
手冢加奈聽明白了他的潛臺詞：“可是，這不是和人們的期望背道而馳嗎？”
民眾應當需要一個圣明的君主。
一個毫無私心的，有著博大胸懷的君王。
“人的期望有的時候不一定是他們希望別人成為這樣的人。”敦賀蓮想起了兒時的花團錦簇，“家境優越，高大帥氣，成績優異，似乎什么地方都沒有缺點。這樣的人會受歡迎嗎？”
手冢加奈點頭，她想不出這樣的人不受歡迎的理由。
“那是如果我們是偶像的情況。我和你說過，我的父母都是演員，也算有了一些成就。但小時候，我在學校里的人緣很糟糕。同齡人不愿意和我玩耍。來玩的朋友有不少都是為了得到和我父母的合照或者簽名，因為這樣能夠回家炫耀。得到了‘來過明星家’的榮耀后，他們就再也不和我來往了。”
手冢加奈覺得不可置信：“他們和你說了原因嗎？”
敦賀蓮淺笑：“他們說，和我的差距太大，總在一起會覺得自卑可怕，抬不起頭來。”
亞瑟王不懂人心。
難道說，她也是如此嗎？
因為自身的嚴格要求，變成了孤高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