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預定的計劃,他們重新上路的時間應該是在第二天下午。
車伕提前準備好了馬車,牽到酒肆門口等著。拉車的兩匹白馬,經過一天的整頓,又養足了精神,時不時甩甩頭,踢著蹄子哼哼。
雙飛從房裡出來,走到前堂熱鬧的大廳裡,看見薛凌風正站在櫃檯前和酒肆的老闆算房錢和酒菜錢。老闆的手在算盤上打的飛快,薛凌風還是很不舒服的樣子,一手撐著頭,靠著櫃檯邊看著。
薛凌風出門的時候從來不喜歡帶僕人,隨從或者侍衛一類的東西,他覺得那些東西上了路都會成爲負擔。
他不喜歡拖家帶口,搞得聲勢浩大,唯有這一次,他帶了這個影衛。
雙飛進到大廳的時候,薛凌風朝他看了一眼,然後又轉過頭去了。
這一眼意義不明,什麼感情都沒帶,全像是看著那些路人甲乙丙丁。雙飛低下頭,朝那一襲白衣走了過去,恭敬的站在離薛凌風兩步遠的地方:“主人。”
薛凌風的眼睛仍是看著那不斷變化著的算盤珠子:“去車裡等著。”
“是。”
雙飛安靜的從他身邊退開。
酒肆的門外,陽光正暖暖的照著,熙熙攘攘的人羣在街上流動。
雙飛一出門便看見了已經等候在那裡的馬車,車伕正在檢查馬架和輪軸,他揭開簾子,坐進了車裡,低頭看著自己被裹住的手。
一天一夜沒上藥了,那裡在抗議般的劇烈疼痛著。他從來沒有傷得這麼久,好轉得這麼慢。
說不定,他的手從此就廢了。
沒過多久,薛凌風也進到車裡,他甚至沒朝獨坐在一邊的影衛看一眼,直接就走到放置在車子最裡面的軟榻上躺下來。
車徐徐開始前行,而車裡的兩個人仍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薛凌風實在是撐不住,昨晚被折磨的一夜沒有閤眼,直到要出發的時候,才勉強能站起來。但他不想讓任何知道他的傷勢,默默的獨自忍受雖然難熬,但是也是最安全的做法。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的娘子,他不願意在任何人面前放鬆下來,暴露自己的弱點。
很快,車子搖搖晃晃地離開了熱鬧的城鎮,重新進入到靜謐的山林。
樹蔭擋住了春日的陽光,車裡的光線也更加幽暗了。這樣的環境,最適合影衛的生存。
昏暗的氛圍似乎給了雙飛一點勇氣,他終於敢偷偷的回過頭去看他的主人。那個白衣的男人正閉目躺著,似乎是睡著了。
好像有好幾天了,除非是迫切的必要,否則薛凌風幾乎都不會跟他說話,而他自然不敢越規主動和主人講話,他們這樣,算不算是在冷戰?
當然不算,他們連情人都算不上,怎麼能談得上冷戰。而且他昨天還惹薛凌風生氣了,雖然沒有捱打受罰,但他覺得那也只是因爲他們是在路途上,不方便處罰。回了蟠龍山莊,說不定就要算總賬。
不過,即使如此,他也該跟主人好好交代一下。雖然薛凌風沒有說,但是按規矩,犯了錯就要自己說清楚爲什麼會做錯,錯在哪裡,該怎麼罰。
雙飛挪到薛凌風的塌邊,安靜的跪下來,默默等著他的主人醒過來,一邊想著怎麼才能把他昨天的刻意隱瞞解釋得通。
當時那一會,他是隻想著怎麼把事情瞞過去,不讓薛凌風知道。可是,這一刻,他又忽然希望能借這個機會說點什麼。
是不是可以告訴他,自己曾經養過的一隻猴子,叫做“七七”?他的記憶裡還會不會記得這個名字,會不會記得,他小的時候,曾經那麼喜歡和它一起玩?
他可不可以對他說起一點那些往事?
他如今是低賤卑下的,很多事情都再沒有可能。但是,此生只此一次,就讓他爲自己嘗試一下。
其實薛凌風沒睡著,當他的影衛湊過來的時候,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以爲他挪到那的塌邊跪著是想主動跟他說點什麼,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他開口。
於是薛凌風睜開眼睛,看著沉默的跪在他身邊的影衛:“有事?”
雙飛沒想到他的主人這麼快就醒了,而自己還沒有想好該怎麼說,只好支吾著開口:“主人,對不起,昨天下午我是去看猴戲了,因……”
“閉嘴!”
雙飛剛一開口,薛凌風就立即打斷了他。他還以爲要說什麼,這件事,他現在不想聽,一提就頭痛。
過了很久,薛凌風才聽到一聲低弱的迴應:“是。”
接著,他的影衛又慢慢一個人坐回到原來的位置,默默低下頭。
薛凌風看他一眼,轉過身去,不再理他。
山林裡的晚上也很熱鬧,到處都是蟲蟲鳴叫的聲音。車伕打來已經野味,燃起篝火,爲他的主人準備晚飯。
到了夜裡,薛凌風舒服點了。下午的時候,他在車裡睡著了,還做了奇怪的夢。他夢見有一個聲音在叫“七七”,而且那聲音好像還是自己的。
他仔細想了想,回想不起來“七七”是一個什麼東西了。不過他也不奇怪,一個失憶過的人,腦子裡常常會突然出現一些景象或者名字。它們有的確確實實是曾經存在過的真是記憶,有的卻只不過純屬臆造出來的幻覺。
他睜開眼的時候,他的影衛不在車裡。
薛凌風下意識的去找他,揭開車簾的時候,發現他正在不遠處的火堆旁幫車伕生火。
他的臉被火光映照的紅紅的,眉眼專心而安靜。因爲手上還纏著紗布,他便把柴捧起來,一根一根,慢慢的墊到火裡。
這個畫面,薛凌風忽然覺得很熟悉。他一動不動的看著,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那麼用心的看一個人。
雙飛一直在低頭照看著火堆,春天有潮氣,火不容易生大,不時刻撥動一下的話,不小心就會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