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黃昏時分,張力回到了團山堡。
張力這次往返京師和團山堡,走的是一條全新的道路。
進入朵顏衛的地盤,從宣府直接進入北直隸。
大致相當于走后世的內蒙和河北一線進入北京,避開了山海關。
朵顏衛名義上還是大明的屬地,而且那里蒙古部落并不團結,少量人快馬通行的話,可以說是神不知鬼不覺。
這條線路也正是后來清軍數次入關所走的道路,山海關一直到明朝滅亡,韃子都沒有越過雷池半步。
團山堡的軍議大廳之中,高元良、潘霸天等人都在小聲地討論著,他們在等待張力的到來。
沒過多久,張力便出現在了大家的視線之中。
張力依然坐到了主位上,看了孑然一眼,開口問道:‘既然,那股北虜有遷徙的跡象?‘
孑然點點頭,臉上露出了幾分焦急的神色:‘大人,我這些天一直帶隊監視著他們。昨天開始,他們已經在收攏牲畜了。‘
張力眉頭皺了起來,這幫蒙古人手里有一千多漢人奴隸,這是自己絕對不能坐視不管的。
潘霸天上前兩步,高聲道:‘大人,絕不能放他們離開,打吧!‘
張力看了高元良一眼,想聽聽他怎么說。
高元良沉思片刻,開口道:‘咱們也不可能傾巢出動,還需要留下兵士守堡,能出去作戰的,也就五百人的樣子……‘
張力微微頷首,轉頭看向孑然:‘這股北虜戰兵有多少?‘
孑然想了一想,搖頭道:‘大人,精確的數字實在無法計算出來。蒙古人向來都是下馬放牧,上馬作戰,全民皆兵呀!‘
‘成年男丁大約有多少?‘
‘不少于三百!‘
大廳內氣氛有些沉默,大家個個都緊繃著臉,沒人說話。
良久之后。高元良嘆了口氣,開口道:‘大人,以大明軍隊目前的戰力,與東虜也就是建奴野戰的話。十比一也不一定打得過……‘
張力點點頭,野戰明軍壓根就沒贏過,高元良說十比一,那也算是給明軍面子了。
‘北虜呢?‘
高元良想了想,小聲道:‘若是與北虜也就是蒙古人作戰。三比一差不多能打一打。‘
張力眉頭皺了起來,打不過建奴那是必然的,沒想到蒙古人也這么牛。
現在可不是成吉思汗那個年代,蒙古人戰斗力已經很渣了--然而明軍更渣,真真是無下限了……
三百北虜,至少需要一千人才能與之正面作戰。
現在除非團山堡傾巢出動,否則兵力根本不足。
伊澤這時開口了,他提出了一個更現實的問題:‘大人,即使咱們傾巢出動,蒙古人打不過上馬一跑。咱們也就只能干瞪眼了……‘
張力倒吸了一口涼氣,是啊,打不打得過先不說,即使打得過,人家一跑,自己這邊壓根也沒有辦法!
團山堡有一百匹軍馬,現在盡數調撥給斥候隊使用了,壓根就沒有騎兵這個編制。
唉,只能以后再說,現在先琢磨著怎么吃掉那三百蒙古人吧!
思索良久之后。張力一錘定音:‘打,必須打!不過……‘
張力一招手,眾人立刻圍了上來。
張力站起身來,走到墻壁上掛的遼東地圖前。指著一個地方,淡淡地道:‘在這里打!‘
高元良等人死死盯著張力手指的地方,個個面露驚異之色:‘大人,你怎么知道北虜要經過這里?‘
……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木頭便被凄厲的營哨聲吵醒。
這是集合的哨聲,木頭不敢怠慢。立刻一跟頭從通鋪上爬了起來。
大牛和疙瘩動作同樣迅速,因為大家都知道,這種緊急集合的哨聲,只有外出作戰才會響起。
木頭揉了揉眼睛,一把抓過晾在窗臺上的毛巾,胡亂抹了一把臉,大聲吼道:‘快,帶上家伙什,緊急集合呢!‘
疙瘩和大牛緊跟在木頭身后,帶上了各自的武器彈藥,快跑出了營房。
木頭一出營房就看見了外面空地上站著的潘把總。
潘霸天一臉肅容,冷冷地看著各個營房中跑出的火槍隊員。
木頭帶著疙瘩和大牛,站到了自己應該站的地方。站定之后,木頭打了一個手勢,疙瘩和大牛立刻開始檢查起手中的武器,看看有沒什么遺漏。
木頭也開始檢查起自己所攜帶的東西來,自生火銃,鉛彈袋子,火藥包,水壺,匕首,腰刀……
木頭的耳邊只有腳步聲,沒有人說話,腳步聲雖然略顯凌亂,不過越來越稀少,到了最后,腳步聲也沒有了。
大約一刻鐘,也就是后世十五分鐘過后,所有人都集合完畢,整裝待發。
這個速度已經是目前這些大頭兵們能夠達到的極限了,雖然還遠遠不能與后世的現代軍隊想比,不過要知道寧遠衛以前集合,沒有半個時辰也就是一個小時,那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有火槍隊員們都略帶緊張地看著潘把總,而潘把總卻并沒有說話。
很快便有輔兵上前分發干糧袋,木頭一接過干糧袋,心頭立刻一沉--好重!
這是要吃幾頓的?
干糧袋子分發完畢以后,潘霸天掃視了隊伍一眼,確認沒有什么不妥之后,沉聲道:‘立刻大校場集合!‘
說完這話,潘霸天立刻轉身,帶著火槍隊往大校場走去……
張力默默地看著校場中的隊伍越來越多--
‘斥候隊集合完畢!‘
‘火槍隊集合完畢!‘
‘步兵隊集合完畢!‘
高元良快步走到張力身邊,朗聲道:‘團山軍集合完畢!‘
張力身子微微有些發抖,很快長吸了一口氣,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出發!‘
高元良立刻扯起大嗓門,猛地一聲大吼:‘張大人有令,全軍出發!‘
是了,這一次張力--傾巢而出!
團山堡只留了百余人的民壯守城,一千二百多名兵士,盡數出陣!
木頭走在大部隊中,走出了堡墻,隊伍出了團山堡以后,似乎是往西北方向行進。
木頭不敢說話,疙瘩也是,大牛也是,整個團山軍都是如此。
但凡行軍,若是有說話之人,教導隊的鞭子會毫不留情地劈頭蓋臉抽過來。
每間隔三十人左右,便有一名教導隊員騎著馬,冷冷地盯著行軍隊列中的每一個人。
木頭已經記不清楚,有多久沒聽見過鞭子聲了,似乎最近這十來天,在自己印象中教導隊還沒體罰過士兵。
現在大家已經形成了條件發射,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都非常清楚,但凡是不能做的,沒有人敢去做。
最初張大人的軍令是挨五次鞭子的,開革出團山軍。后來次數降低到三次,而現在的標準是挨兩次鞭子就立即清退!
張大人這次竟然也跟隨大家一起出陣,只是不知道敵人到底是誰?
山賊?
不太可能,團山堡周圍的山賊基本已經絕跡!
木頭微微搖了搖頭,不再想這個問。前面的隊伍似乎加快了行軍步伐,木頭也必須緊緊跟上……
六股河,橫跨朵顏衛和寧遠衛兩地,乃是朵顏衛通往東北的必經之地。
已經進入深秋時節,河岸邊一人高的蘆葦蕩泛出了黃色,枯萎的草葉輕輕隨風飄蕩,不免讓人有些心馳神往。
河上并沒有橋,但是現在所在的地方卻是六股河最淺的地方。河水只堪堪沒過小腿而已,若是騎在馬上面的人,壓根都不會打濕靴子。
上游六十里,下游四十里,整整一百里的河道,就只因為這里地勢偏高,河水才如此之淺。
這里叫做淺石灘。
張力已經算準了,這股朵顏小部落,一定是往東北投奔建奴。
若要往東北沈陽方向行進,他們就必須穿過六股河。
這里,便是張力選定的首戰之地。
與山賊的戰斗,與李達剛的戰斗,都不能稱為嚴格意義的首戰。
兵士們經過大半天的強行軍,此刻他們正埋伏在河岸邊的蘆葦蕩中,悄悄地啃著干糧,恢復著體力。
張力自己端坐在一根行軍凳上,位于一處小土丘之上。說是小土丘,其實也長著茂密的蘆葦,只不過通過蘆葦葉子的縫隙,張力可以將河對岸的情形盡收眼底。
張力身邊還有一把行軍凳,坐著高元良。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若是站立起來的話,高元良的頭就要超過蘆葦的高度了。
張力眼睛微瞇,淡淡地問道:‘元良,朵顏部落到了什么位置了?‘
高元良思索片刻,小聲道:‘大人,他們趕著牛羊和奴隸,行軍的速度并不快。先前孑然派回來的斥候說離這里二十里,估摸著現在還有十里吧。‘
張力微微點頭,看了看天色,只見天色尚早,于是冷冷地道:‘那么他們今天就必然要過河了。‘
‘是的,大人。‘
張力回頭看了高元良一眼,摸了摸鼻子,道:‘我說我心里沒底,你信嗎?‘
高元良咧嘴笑了:‘大人,我也沒底。‘
兩人會意一笑,又沉默了下來。
良久之后,張力意味深長地看了高元良一眼:‘我大明軍隊,有多少年沒有與東虜北虜野戰了?‘
高元良神情一滯:‘大人,我在遼東從軍五年,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守城。‘
張力點點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