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心里知道,葉問天要調查自己當日買了什么藥材,那簡直是輕而易舉,此處絕對不能隱瞞半分,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我不知道么?
張力略一沉吟,緩緩道:“大青葉,生石膏,青蒿,白茅根,赤芍,大黃!”
葉問天脫口而出:“這些都是清氣涼營之藥,你為何要用這些藥材?”
張力應道:“當時黃土山上的病人主要是高熱,面紅目赤,有出血疹點的癥狀。正是熱毒內陷營血,當用清氣涼營之藥控制高熱,終止病勢傳變!如果病人持續高熱的話,熱毒更盛,便會繼發后續更嚴重的癥狀。”
葉問天點點頭,面帶微笑,捋須道:“不錯!正是如此!”
張力心中揣摩了一下用詞,接著道:“可是,后來,后來這……唉,后來在下也沒有料到,穆醫丞會推廣白虎人參湯,這其中的石膏,正與在下的藥方中的石膏重復,這……這可就不好解釋了。所以在下便讓頭口行的李掌柜幫在下處理石膏……后面的事,醫卿大人想必已經知曉了。”
說完以后,張力長長出了一口氣,望向葉問天,只見葉問天正在低頭思索,應該是在想自己說的是真是假。
自己這番話,虛虛實實,實得多,虛得少。要說假話,只有當初自己買石膏的動機,當初自己確實是存著掙錢的心思。沒人會嫌錢多,想掙錢也有錯?
過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葉問天微微一笑,似乎是拿定了主意。
葉問天開口道:“張力!”
張力連忙應諾:“在!”
葉問天一字一句地道:“你說的,我信了。你要從這件事中脫身,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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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力心神一凜:來了,來了!葉問天終于肯救自己了!也不知他怎么救?
張力默然不語,一雙眼睛無比堅定地望著葉問天。
葉問天微微點頭,道:“想必你也知道,你的案子,既然是山東按察使司辦的,毫無翻案之可能!若是我濟世醫社處理你的話,可以按你剛才所說之言,輕輕帶過就是了。原本這也不是什么大事!”
葉問天頓了頓,意味深長地道:“既然已經是鐵案了,何必再去想解救之法?何不另辟蹊徑?”
此刻張力心里只有兩個詞,四個字——震驚!高明!
原來如此!
這葉問天也太有心機了!
自己還是小瞧了古人……
聽葉問天這話的意思,他是要從其他方面入手來救自己——當然,救了自己也就是救了穆醫丞!
葉問天繼續道:“不過這解救你的法子,卻是相當兇險,你敢試一試么?”
既然葉問天這么說,張力又如何能說個“不”字?
張力朗聲道:“在下一切謹遵醫卿大人吩咐!”
葉問天沉聲道:“昔神農嘗百草以救萬民,乃成三皇之一。蒙萬歷皇帝恩準,我濟世醫社規定,若有‘效法神農,以身試藥’之人,除謀反之外,可贖百罪!”
神農氏親嘗百草,以辨別藥物作用,曾經“一日遇七十二毒”,被后人尊為三皇五帝中的“三皇”之一。
張力心里一驚:效法神農,以身試藥?
這是——?
難道是……
果然,葉問天一字一句地道:“若要脫罪,便得你親身染上瘟疫,然后試驗各種湯藥。你可愿意?”
我……當……小……白……鼠?
張力頓時氣血上涌,額頭上青筋暴露!
葉問天冷冷地看著張力,也不說話。
張力暗自忖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一切謀劃,先從脫了這死罪開始!
你葉問天想利用我,我何嘗又不想借你的勢!
只過了百分之一柱香時間,張力便朗聲道:“在下剛才說過,一切謹遵醫卿大人吩咐!”
葉問天微微一笑,道:“很好!識時務者為俊杰!你安心待著,我立刻便將你愿意‘效法神農,以身試藥’的奏折緊急上呈朝廷,明日你便恢復自由!這醫士的職位,自然也可力保無虞!”
說完這話,葉問天又看了張力一眼,便轉身離去,只留下張力一人在牢房里發呆。
當葉問天的腳步聲最終消失的時候,張力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
這小白鼠又豈是那么好當的?!
在明代只有些中草藥,可沒有抗病毒的西藥!
點滴也沒有,打針也沒有!
關鍵自己連這病到底是什么病都不知道!
也許是某種流感的變種,亦或者某種禽流感變種?亦或者“非典”的變種?
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你葉問天讓我當炮灰犧牲,想得美!
作為一個乘飛機被雷劈都不死的人——自己命硬著呢!
不過也要好好謀劃一下——
想到這里,張力眼睛變得深邃起來……
這邊廂張力還在琢磨,那邊廂葉問天從牢房出來之后,許醫令立刻迎了上來。
許醫令眼見葉問天神態如常,倒是有些摸不透了,開口問道:“醫卿大人,不知張力……”
葉問天看了許醫令一眼,笑道:“不著急,咱們邊走邊說。”
許醫令小心地跟在葉問天身后,兩人朝縣衙方向走去。
許醫令終究還是有些按捺不住,開口問道:“醫卿大人,張力囤積居奇,中飽私囊之事,確有其事么?”
葉問天哈哈一笑,道:“確有其事。”
許醫令原本還以為是山東按察使司衙門弄的冤假錯案,而且他平時對張力印象很不錯,此刻聽了不由得有些失望:“唉,屬下卻是看錯了這小子!可惜,可惜!”
葉問天眼中精光一閃:“看錯?哼!老夫都差點看錯了他,上了他的當!”
許醫令大吃一驚:“醫卿大人何出此言?”
葉問天道:“這下子胡扯的功夫當真了得,深諳信口開河之道!”
許醫令面露疑色:“怎么?這,這小子……”
葉問天佯裝怒道:“這小子,好一顆心思縝密的心!好一張巧舌如簧的嘴!”
許醫令驚道:“啊?心思縝密?巧舌如簧?”
葉問天道:“信口開河之事,須得九分真,一分假,別人才會信你!而最重要的這一分,卻是假的!”
許醫令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
葉問天走得也不快,回頭看了許醫令一眼,哈哈大笑:“你知道么?你和穆洪峰最缺的,正是這心思縝密,巧舌如簧!”
這話將許醫令驚得呆立當場,抬頭看時,只見葉問天眼中露出激賞的神色:“昔年三國時,許劭評定少年曹孟德。許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我看張力這小子,若是這次大難不死的話,必有后福!”
若是十日前的張力,聽到葉問天這話必然心神蕩漾!
可是現在的張力,已然不是十日前的張力!
……
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來,康興安和高元良茶飯不思!
三天前,燈籠街的街坊杜郎中著急忙慌地跑過來告訴康興安和高元良,少爺——竟然被問了死罪!
此刻,安子和高元良站在院子里,商量著對策。
康興安恨恨地道:“少爺待那頭口行的李掌柜不薄,還救了他三代單傳的兒子!那廝竟然作證說少爺囤積居奇,中飽私囊!”
高元良沉思良久,道:“恐怕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康興安一臉詫異:“怎么?”
高元良道:“你想想,那李掌柜據說是在衙門里畏罪自殺了。他在這案子里,既不是主謀,也不是從犯,頂多算個牽線搭橋的。這罪行我老高雖說也不知道《大明律》上都寫了些啥,不過想來一個跑腿的,能問成死罪?”
康興安恍然大悟:“是呀!高兄弟這推斷果然精辟!我怎么想不到?然后呢——”
高元良接著道:“既然罪不至死,那李掌柜還畏罪自殺個屁呀!此事恐怕另有蹊蹺!”
康興安連聲道:“對,對,對!莫不是有人要陷害少爺?你說得太對了,另有蹊蹺!”
“蹊蹺,蹊蹺你個大頭鬼!”柳姑娘一聲嬌叱,惡狠狠地瞪著康興安和高元良二人。
安子回頭一看,見柳姑娘從廂房出來了,不由得有些害怕:“柳,柳,柳姑娘……”
高元良嘆了口氣,心道:唉,安子這小子,這些日子被柳姑娘收拾得不輕啊——
柳姑娘冷哼一聲,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有些憐憫地看著康高二人,道:“你二人,心智堪憂啊!”
安子渾然不覺,連忙道:“對!柳姑娘說啥都是對的,我,我就是心智堪憂!”
高元良心知這姓柳的姑奶奶可不好惹,生得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可是個半分虧也吃不得的主兒!
高元良不說話,柳姑娘那柳葉眉便豎了起來:“說你蠢你心里還不服氣!哼,你可知道,你家少爺這次犯的事,可是在瘟疫期間!瘟疫期間這種事,砍頭都是輕的……”
柳姑娘原本以為自己這話一說完,定然會十分解氣。
可是,她卻感覺到心里一陣難受……
難道?難道自己竟然為了那登徒子狗屁醫士感覺到難受?
“不可能!我豈會為他感到難受?”柳姑娘脫口而出,話一出口,頓時感到不好,臉色一下子紅了起來。
安子連忙問道:“啊,為誰難受?”
柳姑娘連忙掩飾道:“自然是我的心上人,嘖嘖,他可是探花郎呢!”
高元良沒好氣地道:“探花郎也沒什么了不起,我看就不如我家少爺!”
安子連連點頭:“是啊,柳姑娘,我家少爺可是濟世醫士呢!”
這話一落地,安子又訕笑道:“呃,反正我家少爺是最好的!”
顯然,濟世醫士還是不可能與探花郎相提并論,不過安子和高元良可不管這些。
柳姑娘嘟了嘟嘴,不再說話。
高元良想了想,道:“安子,我高黑子看人的眼水還是有幾分的。我看那李掌柜雖說是個市井商人,難免沾染些銅臭味兒。不過,李掌柜對于少爺救他三代單傳的兒子那件事,還是感恩戴德的。李掌柜恐怕是不會胡亂指證少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