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扇連老鼠都爬不進來的氣窗上還能透出一絲微弱的光線進來的話,張力實在是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張力恍恍惚惚地記得,自己進這蓬萊縣死牢已經應該是兩日了。
葉問天沒有動作么?
自己雖說微不足道,不過負責人事的穆醫丞,必然會因為自己這事受到牽連呀!
可是,葉問天又能怎么辦?
聽那吳大人的口氣,山東按察使司已經將這案子捅到北京城去了!
自己這么個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也需要上達朝廷?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當張力驚異地發現,那氣窗上竟然又爬上了一只蜘蛛的時候,張力不由得一陣感慨!
也不知安子和高元良知道自己被打入死牢,會有什么反應?
想必是很著急吧!
唉,千錯萬錯,還是源于自己太不小心,或者說,有些貪心了。
原本在后世,如果能預測行情,低買高賣的話,那一定是高手。
自己當初也是存著這種心思,沒有人會傻到與錢過不去。
可是濟世醫社后來宣布的白虎人參湯,陰差陽錯地將自己囤積的這一味石膏,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原本讓頭口行的李掌柜處理這石膏的事情,應該也算是一種比較正常的補救措施。
自己沒有想到的是,居然有人為了搞垮穆醫丞,花費那么大的代價。
將李掌柜逼死,從那些藥材鋪子掌柜處獲取偽證,然后竟然走的是山東按察使司衙門的路子——以自己與王縣令的關系,蓬萊縣想要借這事搞自己,是絕無可能!
這其中所花費的代價,絕對小不了!
“張醫士,張醫士!”陰森的牢房走廊傳來的聲音讓張力猛地一驚,急忙望外看去。
只見一名吏員打扮模樣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直奔張力這間牢房。
張力趕忙穩住有些澎湃的心神:這人是誰?怎么依稀有些眼熟?
來人走到張力的跟前,俯下身子,隔著牢房的大木頭柱子,開口道:“張醫士,我是本縣的刑名師爺,我姓陳,是王縣令吩咐我來的!”
哦,原來是陳師爺!
張力有些印象了,確實曾經見過他幾面。因為每次都有王縣令在場,張力倒也沒有單獨和他交談過,不過這人確是王縣令的親信之人。
張力暗自有些詫異:難道王縣令想要救自己?他的能量不至于這么大吧?
果然,那陳師爺小聲道:“前日王縣令得知吳大人要來抓張醫士,非常著急。不過以王縣令的身份,根本左右不了此事,所以王縣令便前往招遠縣,找紅月夫人商量,看能不能有什么辦法?”
張力恍然大悟,原來王縣令是因為自己才去了招遠!
陳師爺又道:“王縣令和紅月夫人商量之后,認為此事連登州知府李大人也沒有辦法,若要解決,只能靠上次回春堂中出現的……”說到此處,陳師爺壓低了聲音,然后接著道:“王縣令讓在下來問一問張醫士,看有什么辦法能聯絡到那位——”
張力明白,這王縣令和紅月夫人也是盡力了。這種時候,幫自己這個死囚通風報信的話,風險可是很大的。
若晨小姐么?
別說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就算是知道,也不可能去找她。
自己與她不過是有過一面之緣,回春堂事件也是湊巧而已,這種為難別人的事情,張力不愿意去做。
張力淡淡地道:“王縣令有心了,也有勞陳師爺了。在下這件事情,恐怕非常棘手……你將在下的感激之情帶給王縣令,此事嘛……”
陳師爺是人精,哪里聽不出張力話中的意思?
陳師爺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好多說什么。眼下張醫士的一日三餐在下盡量準備豐盛一些,也算是……唉!”
張力點點頭,隔著囚牢躬身一揖:“有勞陳師爺了!”
……
當那股子死亡的氣息再一次彌漫在張力心頭的時候,張力心里有如翻江倒海一般!
此刻張力正喝著陳師爺偷摸送來的一壇燒刀子烈酒!
而張力腳邊,還倒放著兩個空壇子!
張力輕輕吟道: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自己這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在大明朝混了這么久,最終結局就是混進這個死牢之中?
以前自己總是有些怨天尤人,怪自己穿越的起點太低了!
然而,歷史上成大事者,一定要有很高的起點嗎?!
不行!
在這亂世之中,想要混出點明堂,絕對不能走平常路!
自己一直以來,小心翼翼的只為了好好的活著而努力,現在看起來,竟然是大錯特錯!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自己這領先時代四百年的知識,便是那塊璧玉!
不管自己想不想攪動風云,從自己穿越的那一刻起,歷史本身就已經改變了!
任何唯唯諾諾,患得患失的心態,在這亂世之中,絕不可行!
張力傲然一笑,旋即又朗聲吟道: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昨日的張力,便當作死了!
今日的張力,便要逍遙于天地間!”
《老子西升經》有云:我命在我,不屬天地!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
這些天老子忍夠了!
那葉問天為了穆醫丞,肯定要救了自己!
離開這蓬萊縣死牢,本少爺便要笑傲江湖!
張力的呼吸粗重起來,正如李太白詩中所言一般無二: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
張力潮紅的臉上掛著前所未有的一股子傲然之氣!
……
時間又過去了一日,冷靜下來的張力一直在琢磨葉問天下一步的行動。
張力權衡著葉問天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救穆醫丞。
畢竟自己這瘟疫期間囤積居奇的罪名已經上報京師,基本已是板上釘釘之事了,也實在想不到有什么辦法可以幫自己脫罪。
濟世醫社再厲害,也不可能有能力改變《大明律》上面的白紙黑字!
或者有什么空子可以鉆?
可是,對方既然是用山東按察使司來發動,又怎么可能露出破綻?
畢竟山東按察使司乃是一省的最高司法機構,是天天與《大明律》打交道的衙門,仔細想想就不可能。
突然,就在張力胡思亂想之際,牢房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獄卒,醫卿大人有事要問人犯,你到外面去吧!”耳邊傳來了許醫令的聲音,張力不由得一驚!
“是!是!”那年老體衰的老獄卒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張力不由得臉色一變:醫卿大人?葉問天來了!果然是來救自己么?還是?……
“許藝,你在外面看著點,不要讓任何人進來!”葉問天的聲音依然那么雄渾,許醫令連聲應諾,也出去了。
牢房中昏暗異常,張力并不能看見葉問天,只能聽見葉問天的腳步聲朝自己這邊走來。
終于,一身明黃蟒袍的葉問天出現在了張力眼前!
葉問天沒有立刻說話,盯著張力看了好半晌,才開口道:“張力!”
張力心知這乃是生死攸關之際,一臉肅容道:“在!”
葉問天問道:“山東按察使司辦的這個案子,你有什么話要說?”
張力淡淡地道:“沒有!”
葉問天一驚,失聲道:“沒有?!”
葉問天眼神立刻有如刀子一樣盯著張力,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內心。
良久,葉問天嘆了口氣,道:“我知道,這個案子有問題。你說‘沒有’二字,想必也知道此案已是辦成了鐵案,你不可能翻身,是這意思吧?”
張力淡淡一笑,點了點頭,道:“正是?!?
對于如此鎮靜的張力,葉問天大感驚訝:這,這少年,隱隱中竟然有著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成熟與穩重!
葉問天開口道:“你若要囤積居奇,中飽私囊的話,絕對不會選擇石膏,而是應該選擇板藍根!你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張力嘆了口氣,道:“要說這石膏,還要從在下黃土山夜闖議事帳說起。當日之事,醫卿大人可知曉嗎?”
葉問天點點頭:“這事我知道,你當時夜闖議事帳,想要勸諫穆醫丞。你——做得對!”
以張力對葉問天這些天相處下來的認識,這醫卿大人絕對是人精中的人精,想要蒙騙葉問天絕無可能!
張力這幾日在牢房中思考,早就料到葉問天會有此一問,故而心中早就想好了說辭。
張力趕忙一揖,道:“當不得大人夸獎。在下,在下還是行事魯莽了?!?
葉問天看著張力的眼睛,道:“哦?如何魯莽?”
張力暗自忖道:這些天自己歷經重重磨難,要說有什么收獲么,便是這“說話”二字了!
只見張力目光堅定,并無閃爍,只是臉上掛上了羞愧之色:“那日在下被穆醫丞、曾醫令和陸醫令訓斥以后,覺得有些心灰意冷……后來回城之后,在下一時賭氣,便想著既然濟世醫社不相信在下,在下便自己出錢買藥給老百姓用!”
葉問天哈哈一笑:“有意思,你是說自己出錢買藥,然后免費提供給眾百姓?”
張力擺出了一臉的正色,道:“正是!”
葉問天略過此節,繼續追問道:“你的意思,你當時心中已有藥方?”
張力點點頭:“在下在黃土山上看過不少病患,故而心中確實有一些想法?!?
“哦?你說,什么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