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搖,對影四人。
兩人兩影,俱皆無言。
沉默良久之後,張力看著賭氣不說話的若晨,嘆了口氣:‘若晨,我錯了。‘
若晨本來憋著一肚子的火,此刻全部爆發(fā)了出來:‘哼,你還有自知自明?你說,哪錯了?‘
張力嚥了一口口水,撇著嘴小聲道:‘我不該消失這麼久……‘
‘嗚嗚嗚--‘若晨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捶打著張力的胸口,嚎啕大哭起來!
‘你可知道,你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有多麼擔(dān)心你?!‘
‘你可知道,這二十六個日日夜夜,我是怎麼過來的?!‘
‘你可知道,我每天晚上,都以淚洗面?!‘
‘你可知道,無數(shù)次午夜夢迴,我都夢見你被那吳三桂五花大綁,一箭穿心……‘
若晨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實在哭不動了,才一抽一抽地收住了哭聲。
張力無言以對,輕輕搖了搖頭:老天爺,你告訴我,現(xiàn)在能說什麼?
張力嘆了口氣,終於還是輕輕地道:‘若晨,是我不好。‘
若晨眼圈又紅了,看了張力一眼,咬牙道:‘說吧,這些天,你去哪兒了?‘
張力眉頭皺了起來,欲言又止。
若晨渾身發(fā)起抖來,幅度越來越大,到了最後,失聲道:‘柳如是來了?‘
‘啊?--‘張力一聲驚呼,剛想追問如是妹子怎麼到了若晨這裡,忽然意識到不對!
若晨妹子這是疑問句啊,她這是--
唉,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啊!
本少爺也是醉了!
張力搖搖頭,道:‘如是妹子生死未卜,我沒有見到她!‘
若晨瞪大了雙眼,死死盯住張力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內(nèi)心。
張力無比誠懇地道:‘若晨。你誤會了。我這段時間消失,卻是因爲(wèi)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若晨蹙了蹙眉頭,疑惑地看著張力。
張力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若晨臉上的疑惑之色更深了。
張力看了若晨一眼。嘆了口氣:‘這件事,我不想讓你牽涉其中。但是,請你相信我,這是爲(wèi)了你好。‘
‘說。‘
‘這件事兇險之極!‘
‘說!‘
‘知道了恐怕有性命之憂!‘
‘說!!!‘
……
看著表情堅定的若晨,張力咬咬牙。道:‘我不能說!‘
若晨的眼睛變得深邃起來,一字一句地道:‘看著我的眼睛,重複一遍。‘
張力看著若晨的眼睛,緩緩地道:‘我真的不能說。‘
若晨幽幽嘆了口氣,哀怨地道:‘有苦衷?‘
‘是!‘
‘關(guān)於科舉?‘
‘……‘
‘關(guān)於女人?‘
‘不是!‘
‘好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若晨微微鬆了口氣,只要不是關(guān)於女人的秘密,自己什麼都可以忍……
若晨低下頭去,臉色有些黯淡。
張力看得心裡一疼。登時便想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可是--
還是忍住了!
紅丸案!
師父臨終之時交待自己,要查探這紅丸案。
紅丸案是什麼案子?
皇帝蹊蹺死亡的案子!
查探這種案子,分分鐘多一個人知道,多十分危險。
不管對自己,還是對若晨,都是如此!
氣氛又變得沉默起來,良久之後,若晨自嘲道:‘先前你不在的時候,我將自己比作蒲葦。將你比作磐石!‘
張力一愣,旋即反應(yīng)了過來:‘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
若晨小臉一紅,低聲道:‘是啊!‘
張力微微一笑,搖頭道:‘《孔雀東南飛》啊?結(jié)局可不怎麼好哦!‘
一聽這話。若晨有些急了,連忙道:‘我們可不一樣!‘
頓了一頓,若晨岔開了話題:‘今天你考得怎麼樣?‘
張力點點頭,道:‘考得很好,你把心放到肚子裡吧。‘
若晨微微頷首,便不再追問。
張力想說點什麼。譬如自己科舉一條龍全搞定之類的話,卻終究有些說不出口。
唉,本少爺這形象呀,說出來可就全毀了!
忽然若晨又開口了:‘今科你若考不中,帶我走,好嗎?‘
張力瞪大了眼睛,有些吃驚地看著若晨。
若晨低著頭,神情有些忸怩,好半天才道:‘你能考中自然是最好,若是考不中,我跟你走。‘
頓了一頓,若晨接著道:‘就算從此做個山野村姑,我也願意!‘
張力忽然覺得眼睛有些溼潤,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若晨的柔荑小手,緩緩地道:‘在一起。‘
若晨一愣:‘在一起?‘
張力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我們永遠(yuǎn)在一起,無論發(fā)生什麼事情!‘
若晨也點點頭,一時間又沉默起來。
此刻無聲勝有聲,古人誠不我欺!
良久之後,若晨輕輕吟道: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爲(wèi)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張力聽得肝腸寸斷,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簌簌而下!
這首漢樂府《上邪》,熟悉古文詩詞的張力又豈會不知?
若晨這是海誓,自己又該如何山盟?
燭火搖曳之間,若晨粉紅粉紅的小臉映照其間,櫻桃小口欲言又止,似乎在等待著張力的迴應(yīng)!
做出‘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的張力,又該如何迴應(yīng)若晨的海誓!
很快,輕揚(yáng)的歌聲輕輕哼了起來:
‘當(dāng)山峰沒有棱角的時候,
當(dāng)河水不再流,
當(dāng)時間停住,日夜不分,
當(dāng)天地萬物化爲(wèi)虛有。
我還是不能和你分手,
不能和你分手,
你的溫柔是我今生最大的守候。
……
當(dāng)太陽不再上升的時候。
當(dāng)?shù)厍虿辉俎D(zhuǎn)動。
當(dāng)春夏秋冬不再變化,
當(dāng)花草樹木全部凋殘,
我還是不能和你分散,
不能和你分散。
你的笑容是我今生最大的眷戀……‘
張力輕輕地哼唱著這首後世經(jīng)典的絕世情歌,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止--
若晨聽得如癡如醉,張力自己也流淚滿面!
到了最後,若晨將頭埋在張力的懷中,身子發(fā)起抖來!
一曲唱罷。兩人緊緊相擁!
時間可以停止,但是燃燒的蠟燭卻不行。
直到燭火晃動,蠟燭快要燃盡,若晨才輕輕鬆開張力的懷抱。
重新?lián)Q上一根蠟燭之後,若晨小聲道:‘我在這裡,等你來迎娶我。‘
‘嗯。‘
想了一想,張力決定還是要說一些事情,否則自己分身葉天成的話,幾天不見蹤影也是常事。
自己也不可能每次都提前告訴若晨,故而此事必須說給若晨知曉。
張力沉吟片刻。道:‘若晨,我說過,我?guī)煾附凶鎏灬t(yī)子。‘
若晨小嘴一嘟:‘知道,如是妹妹的外公麼?‘
‘呃,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師父臨終之前,交待了我一件極爲(wèi)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情?照顧你的如是妹妹麼?我當(dāng)然知道了!‘
‘呃--你別想歪了,你怎麼老是想歪?‘
‘呵呵--‘
張力揉了揉眉頭,這陷入情網(wǎng)的女人啊,又豈有理智可言?
張力嘆了口氣:‘是一個天大的秘密,這個秘密關(guān)係到……呃。反正關(guān)係甚大,也非常兇險。不過既然是師父的遺願,我當(dāng)初也答應(yīng)師父了,所以就一定要幫他探查這個秘密。‘
若晨眉頭蹙了起來。顯然張力說的這件事,並不是兒女私情!
若晨有些擔(dān)心地道:‘很危險?‘
張力點點頭:‘是的。‘
若晨思索片刻,道:‘君子重然諾。你既然答應(yīng)了你師父,那便要做到纔好。‘
張力頓時來了精神,若晨小姐真是知心人兒啊!
張力點頭道:‘李太白有言三杯吐然諾,五嶽倒?fàn)?wèi)輕。市井俠客都知道信義之事,我又豈會不知?‘
頓了一頓,張力思考了一下措辭之後,接著道:‘由於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又比較危險,所以我有的時候會喬裝去打探一些事情。這樣一來的話,有時候會消失個十天半個月的……‘
若晨看著張力的眼睛,半晌之後,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片刻之後,若晨一字一句地道:‘君勿違今日之誓!‘
張力鄭重地點點頭:‘山無陵,江水爲(wèi)竭,乃敢與卿絕!‘
……
會試結(jié)束以後這幾天,張力除了天天晚上在高元良的帶領(lǐng)下,爬那安化庵的牆頭,與若晨相會之外,白天則是更多的時候陪在母親宋秀孃的身邊。
這一年來,老母親一直沒有自己的消息,天天擔(dān)驚受怕,頭髮已經(jīng)全白了。
張力習(xí)慣了老母親的絮絮叨叨,每日什麼都不幹,只是陪母親說說話兒。
遇到天氣不那麼炎熱的時候,張力便帶著母親到北京城中四處閒逛,那些景點兒也都逛了個遍。
什麼太液睛波啦,道陵夕照啦,薊門煙樹啦,居庸疊翠啦,玉泉垂虹啦,盧溝曉月啦,一個也不能少!
老太太出身山溝溝裡,又哪曾見過這等美景,這些天實在是玩得很盡興!
不過,對若晨說的那些事情,也同樣需要對老太太和高元良提前打打預(yù)防針。
張力最終找了個理由,說是國公府有一些不便說的秘密,若晨拜託自己暗中查訪,這纔算是自圓其說。
不過高元良有些不高興了,少爺居然不信任自己--
可是張力又胡扯說那秘密是女眷的事情,高元良立刻便恍然大悟,不再追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