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啪——”地一聲拍在座椅上,把扶手擊了個粉碎。△,
“軍師所言甚合我意!”
接著,李自成立刻高聲下令:“明日卯時擊鼓整隊,卯時三刻進攻!全軍一起出動,分十個梯次輪番上陣,猛攻不停,有退縮不前者,立斬陣前;有奮勇先登者,每一首級賞銀十兩,有戰得周遇吉的,不論死捉活拿,一律賞銀萬兩,官升三級!”
這話一落地,帳中眾將皆露出期待之色,而李自成又瞥了一眼連打了兩天敗仗的李過,冷哼一聲道:“準你戴罪立功,明日再打先鋒——事不過三,若是再敗下陣來,自個兒提頭來見!”
李過連聲應諾,李自成又轉頭對田見秀下達了一道新的命令:“你帶五千人上陣監軍,明日遇到有人后退便就地正法!”
田見秀朗聲應道:“是!”
李自成重重地點了點頭,而后發出中氣十足的大笑:“我軍總數是寧武關守軍的一百倍,采取這人海戰術,又怎么可能會打不下那座巴掌大的關隘呢?!”
眾將高聲附和,李自成心里也得意起來,似乎他席卷天下的信心又回來了——人的體力總有極限,周遇吉再怎么英雄蓋世,也不可能以數千殘兵對陣數十萬大軍……心里的一塊石頭放了下來,李自成嘴了哼起了那熟悉的陜北小調……
到了這天的后半夜里,又增加了一件令李自成喜上眉梢的事情。李巖派往北京“工作”的人員徹夜趕來見他,為他送來了司禮監掌印太監曹化淳投誠的親筆書信。
信里說只要保證曹公公的家財不受影響。北京的城門到時候為闖王而開。李自成看過信后興奮得無法入睡,喃喃自語道:“我確是真命天子啊——唔。這大概就叫做四海歸心吧!”
陪著李自成睡覺的是她的老婆——現在叫做“皇后”——高阿彩,這女人只是個村姑罷了。但卻是娘舅前任闖王高迎祥的侄女輩,自然也有政治婚姻那么點意思在里面。
李自成對于“皇后”高阿彩這種村姑半分興趣也木有,不過他最近才收攏了高迎祥的舊部,所以人前人后對高阿彩都非常好,以示自己的“闖王”稱號乃是正統。
高阿彩既不識字,也不是個心思靈巧、善體人意的人,看著李自成半夜里被一封信叫醒之后就不停的手舞足蹈,卻又不說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心里就下意識的就嘀咕了他一聲“瘋子”。可是。他既然已經做了“大順”的“皇帝”,自己又被封了“皇后”,便只好忍著哈欠陪他發瘋,硬睜著惺忪的睡眼直視著眼前的一切荒謬:她心里茫茫然,腦袋昏沉沉,除了忍耐什么知覺也沒有——李自成那滿口的“真命天子”、“四海歸心”對她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
這一夜,北京城養心殿中的崇禎皇帝也發起了高燒,整個人渾渾噩噩。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龍床之上……
迷迷糊糊之間——漆黑的窄巷似乎永無止境,崇禎皇帝匍匐前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撞得鼻青臉腫,背上卻有無數的皮鞭在抽打。逼得他不得不前進,而前方根本沒有出口,使得他永遠陷在黑暗之中……胸口悶得無法呼吸了。他拼命的掙扎。皮鞭抽得他體無完膚,痛徹心扉。忽然。他的額頭撞上了一塊木板,勉強抓住了一看。卻是列祖列宗的牌位,崇禎皇帝從噩夢中驚醒,忍不住嗚嗚嗚的痛哭起來。
他臉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扭曲,緊閉著的雙眼中溢出淚水,兩片蒼白的嘴唇顫抖著,半黑半花白、已經因為掉落過多而稀疏的頭發,毫無光澤的隨著他的頭顱一起扭曲,卻又被冷汗粘住了一大半——
崇禎皇帝人躺在龍床上,身體被覆蓋在刺繡得精美華麗的錦被之中,頭枕在正黃色繡著飛龍的枕上,亮麗的色彩越發襯托了他的枯槁,也越發顯得圍繞在他四周的這些龍形圖紋像一只只折磨他的怪獸,使他受盡酷刑。
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一連幾天都守候在龍床前,一步也不敢離開,更不時的傷心落淚。崇禎皇帝發病,一昏迷就是整整兩個日夜,他從聞訊趕來后自己的情緒就先落進谷底。
王承恩憂心如焚,心里不停的重復著:怎么偏在這要緊的十萬火急的節骨眼上給病了,真是要命啊!
他當然清楚,崇禎皇帝是被接二連三而來的噩耗給壓迫得喘不過氣來,精神上支撐不住了……守在龍床前,王承恩有好幾次在崇禎皇帝發出囈語的時候辨認出,那是在喊母親。王承恩聽得登時一陣心酸,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涌上了心頭,稚齡的崇禎皇帝從噩夢中醒來,伏在他的懷里哭著喊娘……
熱淚盈眶中,王承恩忍不住喃喃自語道:“我的皇上啊,誰讓你生在帝王家呢?生生的受這許多活罪,做了十年皇帝,沒過上一天好日子……”
王承恩甚至升起了一絲帶著后悔的冥想:早該在二十年前就偷偷帶著他逃出宮去,躲到鄉下當老百姓,種田養雞度過一生——
崇禎皇帝從小由他照料長大,他看崇禎的角度不同于別人。在王承恩的眼中,崇禎皇帝是個人,是個孩子,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他清楚地記得,那一年,自己冒著殺頭的危險,偷偷的帶他溜出宮去,遙望他的母親的墳墓……
默默的流著淚,王承恩的心中混合著無窮的疼痛的酸楚。
天色快要破曉的時候,崇禎皇帝終于清醒了過來,他看著守在床前的王承恩,掙扎著爬了起來。
王承恩見皇帝醒來,心里的石頭終于放了下來,他連忙走到皇帝身前,關心地問道:“皇上,您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奴婢吩咐宮女弄點吃的來?”
崇禎皇帝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道:“朕吃不下,你去通知駙馬鞏永固和劉文炳,即刻進宮覲見!”
王承恩看了看天色,嘴唇微微一動,卻又沒發出任何聲音,頃刻之后應了一聲:“老奴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