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的禮儀課,白瓔珞已經差不多能跟上課程的進度了,如今再與其他人比起來,倒也絲毫看不出白瓔珞是晚了十日來的。
高貴凜然的六公主在前,溫柔如水的貴女小姐們在后,每一個動作動起來,都說不出的好看,饒是平日里不茍言笑的夫子,一晌午都面色柔和,多了幾份暖意。
下了課,竇繡巧等五人各自回屋去歇息了,白瓔珞默不作聲的跟在六公主身后回了云柔殿,卻不料,今日的六公主,格外的平易近人。
“本想著你來的晚,卻不料是個聰慧的,才三日的功夫,禮儀已經和我們這些學了十幾日的一般無二了,既如此,便不用再在我這兒花費功夫了,下去歇著吧。”
六公主說道。
這樣的話,對白瓔珞而言無異于天籟之音,可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六公主明明就是不喜自己到了極點,又怎會這么輕易的放過自己?
如是想著,白瓔珞態度愈發恭謹,“此番瓔珞能這么快的跟上課程,都是公主的功勞,瓔珞拜謝公主。”
俯身跪倒行了大禮,白瓔珞站起身,轉身出了云柔殿,身后,是六公主唇角帶笑的狡黠面容。
未時二刻,芯瀾閣里,教授棋藝的墨柘夫子踏入大門。
墨柘夫子年逾花甲,一頭白發只用一根絲帶扎著,再加上他喜穿白衣,遠遠看去,倒讓人覺得是人間仙境里的謫仙人。
他性格開朗,平日里又多愛說笑,所以,棋藝課上,女孩兒們都顯得活泛的多,不似其他課程時那么屏氣凝聲的小心翼翼。
“人都說,戰場無父子,這棋局啊,也正如戰場,是講不得絲毫情面的。而對弈貴在靜心,若是心思不定,又豈能布出好局來?”
捋著胡子,墨柘夫子搖頭晃腦的說著,說罷,他斂正面色看著坐下的七個女孩兒們說道:“如以前的規矩,兩人一組對弈,一炷香的功夫,必須定出勝負。竇小姐,你與老夫一組,可好?”
“繡巧不勝榮幸。”
站起身答著,竇繡巧的眼中,有些掩不住的自得,而其他幾人,除了孫妍彤一臉的不以為然,都有些不忿,顯然,有人并不服氣竇繡巧的棋藝。
“你們可自行選擇棋友。”
招呼了竇繡巧來坐在自己對面,墨柘夫子揚聲說著,一邊,轉身命小童點燃了一炷香。
六公主不動,其余幾位小姐也都不敢動。
“白小姐,那咱們便一組吧。”
六公主抬眼,眉眼彎彎的沖白瓔珞說道。
“是,瓔珞不勝榮幸。”
頷首應下,白瓔珞起身朝六公主對面的位置走去,經過那幾位小姐的時候,白瓔珞分明聽到,她們都有些如釋重負的長嘆了幾口氣。
不一會兒,芯瀾閣內就安靜下來,只余棋子落在棋盤上的叮咚珠玉響聲,給炎熱的夏天帶來了幾分清涼之意。
本是認真對待,可走了不過十幾步,白瓔珞才發現,六公主何止棋藝不精,簡直就是個臭棋簍子,若是想贏她,根本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
可抬眼看去,六公主卻一臉的專注,仔細的思忖著可以落子的地方,白瓔珞便有些猶豫了。
再回頭去看,莫說墨柘夫子和竇繡巧,便連孫妍彤的那盤棋,也都下的極好,唯有自己和六公主的棋局看起來糟糕透了。
白瓔珞想起了二小姐白瓔巧曾經的一句戲言。
還記得有一次,恰逢閨學里的夫子請假外出,靖安侯府的小姐們便也跟著休了一日的假。
白瓔珞起身沒多久,便被白瓔蕓拉著去尋二姐白瓔巧玩,坐了沒一會兒,白瓔蕓便不依不饒的要下棋。
丫鬟擺好了棋盤,白瓔蕓和白瓔巧各執一子,那時的白瓔珞,才剛剛會打棋譜,所以,她便在一旁看著。
一盤棋下來,白瓔蕓贏了,高興的手舞足蹈,拿了從白瓔巧那兒贏來的一根翠玉釵跑了,白瓔珞落后一步。
當是,白瓔巧搖頭笑著,一臉無奈的沖白瓔珞說道:“人生最痛苦的事,并不是遇到一個高手使得自己慘敗,而是遇到的明明是一個不堪一擊的弱者,卻不得不耐下性子來陪她下到最后,還得輸給她。”
此刻,白瓔珞有了和白瓔巧一樣的苦惱。
白瓔巧雖是輸了,可贏得了妹妹的歡喜,姐妹親情讓人稱贊。可是,白瓔珞便不能等同而論了。
明明幾步便可以分出勝負的棋局,非要下出幾十上百步來,白瓔珞只想想,都覺得有些抓心撓肺的急躁。
可再轉念一想,輸給六公主,不見得有任何壞處,可若是贏了她,白瓔珞可想而知,接下來自己面對的會是六公主怎樣刁鉆的笑容,和層出不窮變本加厲的處置。
心內已經有了主意,白瓔珞便沒了方才的急躁,反而靜下心來看著面前的棋局籌謀起來,及至一炷香結束數子時,六公主竟然還贏了一子。
為此,白瓔珞心中頗有些自得。
抬眼望去,卻正對上六公主頗不以為然的眼神,和墨柘夫子堪堪斂了笑容的肅穆面容,白瓔珞的心里,卻突地有了不好的感覺。
“幾日不見,竇小姐的棋藝又精湛了幾分,倒是有了幾分竇老大人的風范,老夫甚感欣慰,甚感欣慰哪……”
沖竇繡巧說完,墨柘夫子站起身,看了看六公主和白瓔珞的棋盤,捋著胡子點評道:“堪堪一子,六公主的棋藝也大有長進了,甚好。”
說罷,不待六公主答話,墨柘夫子又背著手踱到另外兩幅棋局跟前,看著各自評點了幾句。
“今兒的棋藝課,便到此為止,六公主和各位小姐請回吧。白小姐留步……”
正襟危坐的端坐在上首處,墨柘夫子沉聲說道。
話音落畢,芯瀾閣內頓時比方才熱絡了幾分,不止六公主,便連平日里面容清冷的竇繡巧,也都俏皮的跟墨柘夫子打了招呼朝外去了。
白瓔珞跪坐在原地,心內頗有些惴惴不安。
“白小姐,方才一局棋,可有心得?”
抬眼看著院子里的人影都消失殆盡,墨柘夫子收回目光,看著白瓔珞冷聲問道。
這是白瓔珞頭一次見墨柘夫子,可想到方才六公主和那五位小姐的應對,便知這墨柘夫子是個平易近人的老頭兒,此刻他這般清冷的問話,白瓔珞頓時知曉,方才自己一味迎合六公主的舉動,怕是在墨柘夫子這里有些班門弄斧畫蛇添足的討嫌了。
面色一紅,白瓔珞垂首答道:“瓔珞愚鈍,但是,以卵擊石,無異于自尋苦吃,所以,兩害相較取其輕,瓔珞選了最膚淺的法子。還望夫子見諒。”
答非所問,卻也算是間接的回答了墨柘夫子的問話,墨柘夫人正眼看著白瓔珞,臉上忽的露出了幾抹與年齡不符的頑皮笑容。
“明明是個小丫頭,非做出一副參透世事的樣子,真真是無趣的緊。”
搖頭晃腦的說著,墨柘夫子的心里,卻已經稍稍緩釋了幾分。
招了招手,示意白瓔珞過來坐在自己對面,墨柘夫子指著棋盤道:“老夫方才便已說過,戰場無父子。對對弈之人而言,這棋局就如戰場,所以,是不得有一絲顧忌的。不過,六公主的性子,老夫倒也知曉一二,此番,便算是饒過你一遭了。”
眼睛彎彎的笑了起來,白瓔珞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應道:“夫子教訓的是,瓔珞謹記在心,日后必定不會如今日一般。”
墨柘夫子的眼中,漸漸的掬出了些許笑意。
“既是認錯了,那便再來一盤吧,如何?不會耽誤你出宮回府吧?”
墨柘夫子慈聲問道。
“不會不會……”
連連搖頭,白瓔珞笑的諂媚,“能陪夫子下棋,是瓔珞的榮幸,榮幸之至。”
墨柘夫子捋著胡子笑出了口。
一老一少,動作輕柔的各自將黑白棋子撿回棋盒,墨柘夫子為長輩,執黑子先行,白瓔珞便一絲也不敢馬虎的緊緊盯著棋盤,慢慢的布起了棋局。
起先,兩人下棋的動作還算緊湊,可沒一會兒,便慢了下來。
墨柘夫子平日最大的愛好便是下棋,如今被差來教幾個女孩兒下棋,除了宰相府里的那位竇小姐還勉強能應對片刻,其他幾位更不消提,不到一月,墨柘夫子已經有些苦不堪言了。
好在他本是個灑脫風趣的性子,和幾個女孩兒早已過了設防的年齡,相處起來,老人家風趣幽默,女孩兒們又嬌憨可人,也算是給苦悶的課程增添了幾分趣意。
一炷香,兩柱香……
一盤棋,直下了半個多時辰才結束,墨柘夫子數了子,面色贊賞的夸道:“倒不成想,你也是個有些天賦的,看的出來學了沒幾年,不過能有這樣的功力,也實屬難得了。”
“夫子謬贊了。”
白瓔珞面色羞赧的謙虛道。
笑呵呵的收著子,墨柘夫子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壓低了聲音說道:“贏棋容易,想輸,又要輸的不露痕跡,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和六公主的那盤棋,老夫方才瞟了幾眼,以六公主那個臭棋簍子,你能陪她下一炷香,也算是難為你了。”
白瓔珞抿嘴巧笑,“知瓔珞者,墨柘夫子也。”
老少二人相視一笑,方才的那絲不愉快,也盡數消散開來。
云柔殿里,聽聞派去的小宮婢說白瓔珞正在和墨柘夫子對弈,已經下了兩柱香的功夫還未下完,六公主的臉上,當即有些不好看了。
“莫以為她假意輸給了我,我就會承她的情。”
氣惱的說著,六公主招了招手喚來梨花,在她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