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的路并沒有山纓想的那么艱難。唐更闌對這座城太熟悉了,就算全城戒嚴圍堵,都沒法抓著他的影子。當天色大亮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離城很遠了。
山纓還在回頭望著,唐更闌卻勒住了飛云,從馬上下來。
“感謝姑娘來救。然而,我與姑娘緣盡于此,就此別過吧。”唐更闌淡漠,如同對著個陌生人說話。
山纓望著那個血人,難以想象他在說什么。她剛剛把他救出來,還沒來得及指責他對自己的不信任,卻反過來被他這般說著,仿佛是她欺騙了他。他不是說過么?她從來不會對他說謊。為何轉眼就忘得一干二凈?
“希望蒼離公子一切安好。”唐更闌嘲笑,“姑娘還是快些去找蒼離公子吧。”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他一身的刑傷,骯臟落魄,赤著足在地上踩出烏黑的腳印。
“唐更闌!”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她叫他的名字,不是阿仆,是唐更闌。那聲音屈辱而憤怒,仿佛要把他撕碎。
他只當不聞,繼續(xù)他的路。
山纓見那人絕情的離開,心里連痛也不知道了。她騎在那人的馬上,雪白的馬身和她一樣被他的血染紅。她卻不會馭馬,只能由著飛云走。
失魂落魄的山纓,由著日升日落,日落日升,卻根本不知時間與地點,不知道被飛云究竟帶到了何處。反正,她本來的去處也只有那人身邊,現(xiàn)在那人離開了,她便是無處可去。
驟雨降臨,山纓才被那巨大的自然沖力洗刷得清醒些。匆匆牽著飛云,躲到了山里,尋一個山洞。
山洞里有人,那人也沒想到,會遇到山纓。他身上與山纓一樣濕漉漉的,血跡污泥都被沖沒了,只有傷痕還留著,在他白凈的皮膚上,紅得更刺眼。
“姑娘留下吧,我走。”那人掙扎著起身,定了定,才走向外面。
“等等。”山纓叫住他。
“姑娘,還有什么吩咐?”那人只給她冷漠的背影。
“你的馬。”
“留給姑娘吧。”那人聽起來似笑了一下,拄著自己的刀,進入雨里。
大雨之下,何時天黑的山纓也沒注意。她只是緊抱著自己,寒冷侵襲。沒有人為她燃起篝火,沒有人為她擋風遮雨。
兩只小鳥飛了進來,也跟著在山洞里躲雨。他們
相互梳理著羽毛,吱吱喳喳的交談。
山纓饒有趣味的望著鳥兒,聽著他們的話。開始還會心笑著,后來卻糾結了心:“你們說什么?他怎么了?”
鳥兒疑惑的望著她,半晌才回答她的話。
山纓本來忘記了什么是痛的心一下子痛狠了,連呼吸都被扼住,擰干了心臟里的每一滴血。她不顧一切的沖入雨中,拼命的尋找著。
只在山洞不是很遠的地方,就見到了那倒在地上掙扎的人。
那人,也見到了山纓。又見到了山纓。他苦笑,撐著自己站起來,繼續(xù)要走。
山纓抓住了他的手,抓住了他的脈,不再允許他掙:“你為什么不說?”凄寒,“你為什么從來都不說?”他的冷淡,他的誤解,他的絕情,瞬間便有了答案。
“姑娘,不是心里只有蒼離公子么?”他仍冰冷著,“何必管我?”
山纓的眼前一片模糊,只知道拽著他回去山洞,不讓他繼續(xù)在外面掙扎。
“姑娘……”腳下虛軟趔趄,他終于熬不住,倒了下去,“姑娘不必管我了。”五臟六腑都被人拿藥杵在杵著,要全部搗爛,偏偏心臟疼如刀割,如被凌遲。
山纓不語,拖著人,把他拉回了山洞,用盡了自己的力氣。把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像以前他對她做的那樣,輕輕的撥開他臉上的濕發(fā),露出大胡子和觸目的兩道鞭痕來。
她的眼淚滴在他臉上,流到他嘴里,咸咸的,卻如甘露:“姑娘何必為我哭泣?這眼淚,都白流了。”他抑制著自己的呼吸,不讓他的痛被她察覺。
“我沒有藥,我沒有藥……”山纓這才明白,為何那時在牢里,他要問她十日斷心的事情,為何他一路上都在說,時間緊。他服下了半份的十日斷心。
半份的十日斷心,不像一整份那樣徹底無解。半份的藥,是二十日后發(fā)作,只要在發(fā)作之前吃下解藥,便可以將藥效推遲二十日。如此只要解藥不斷,就不會發(fā)作。只是,若是二十日沒能及時吃到解藥,就要痛滿十二個時辰。十二個時辰之后,人仍是逃不脫一死。
現(xiàn)在山纓連配出暫時緩解的藥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疼,等著他,死。
“姑娘,別這樣,我不疼。”他強笑著,虛弱無力的手去擦山纓的眼淚,“許是這藥是過了期的,沒什
么用呢。”才說了不疼,人就一陣痙攣,抵也抵不住。
脈都摸過了,山纓怎么會不知那藥有沒有用?山纓使勁的翻著自己身上的藥包,想從中找些有用的東西來。一直把藥包翻了掉底,竟掉出枝意想不到的草。山纓忙把草塞進他嘴里:“吃了它。”
他也就把那草嚼著吃了,卻笑:“這是做什么的?”
“能緩解你的疼。”山纓看著草莖在他的胡子下面出沒,直到全不見了。
“嗯。”他深深的呼吸,竟是真的不那么疼了,“姑娘的藥,果然好用。”只是身上仍是虛弱,沒什么力氣。
“你若是早說,我至少可以配些緩解發(fā)作的藥。”山纓埋怨。
“兩日,姑娘能配出來嗎?”他沉吟。
山纓搖頭。至少要二十日,也就是他服毒的那一天就說。
“那我說不說有什么用?”他是打定主意,不會早早告訴她知道了。若不是發(fā)作被看見,他甚至永遠不想她知道。
“你為什么會服了那毒?”山纓算著時間,應是在別院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經(jīng)吃了十日斷心。
他沉默。若是不服毒,肖衍林怎么會允許山纓和安易離開別院?這不過是肖衍林要控制他的手段罷了:“姑娘,扶我坐起來吧。我想摟著姑娘,可以嗎?”
山纓扶著他起來,教他依靠著洞壁,自己鉆到他懷里。
“姑娘怎么這么聽話了。”他笑著,“我現(xiàn)在,可是在輕薄姑娘了。”
山纓猛想起他在別院假山后的事情,身上又僵住了。然而,這是他最后的時刻,就算全應了他又如何?
“既然姑娘這么聽話,那我就真的放肆了。”不做非分之想,不做輕薄之舉,他早說過的。然而此時人就在他懷里,他可還守得住?尤其還是他最后的時間,“姑娘,我是輕浮浪蕩子,姑娘這樣偎著我,可知我要做什么?”
山纓有些怕,卻還是忍住了。然后,她的面紗就被摘了下去。山纓忙要遮自己的臉,卻被他抓住了手。
“姑娘真美。”他望著山纓的臉,即使有著半張臉的紅斑又怎樣?在他眼里,山纓仍是最美的。他俯下身去,吻在山纓的額頭。
山纓羞紅了臉,不敢置信。對著她這樣的容貌,卻仍能由衷的說她美的,他是唯一的一個。蒼離也做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