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纓睜開眼最先看見的人便是阿仆。他坐在椅子上,胳膊拄著桌子,頭搭在手上,似在閉目養(yǎng)神,只留了背影給她。那一身的血干涸在他身上,連頭發(fā)都被血凝住打綹了。然而他這樣子,卻讓山纓感到溫暖,安心。
門被推開了,一個儒生樣的人走了進來,端著一碗藥汁。儒生一眼看見山纓醒了,丟了藥碗就撲了過去:“娘子!娘子你醒了!”
“相公……”山纓脫口而出,被那儒生震驚了,“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阿仆的身子也震了一下,卻仍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合著眼睛。
“娘子,你以為我死了是不是?”儒生跪在山纓的面前,哭號著,“我沒死啊,我還活著!”
“不可能!”山纓猛然醒悟,“你絕不是!你根本就是……”憤恨惱怒,想要撕了眼前人的臉皮。
“娘子,是有人救了我!”儒生一把抓住山纓的手,將一根純白的羽毛塞在她手里,“請娘子相信,我還活著!”聲音哀戚,然而看著山纓的眼神卻是冰冷。
山纓捏著那羽毛,再說不出話來。她慌忙去看阿仆,人卻已經(jīng)不在了。不知何時,阿仆離開了。山纓寒了心,冷了意:“淳于昊鳴,你要干什么?”
“娘子,我叫曹倚墨,是你的相公。”儒生直了身子,站了起來。他聽見阿仆已經(jīng)離得遠了,知道阿仆不會再回來聽見他們的對話,“娘子,我們可是拜過堂的。”冷酷尖銳的言辭,深深刺入山纓的心。
三百年前,山纓確實與儒生曹倚墨拜了堂,卻在新婚之夜被曹倚墨殺傷。意志渙散的時候,山纓引天雷燒了曹氏一家五十余人,犯下天條。別說曹倚墨當場就被天雷燒死了,就是不死,曹倚墨以凡人之身,又怎么可能活上三百年?眼前的曹倚墨,分明是淳于昊鳴變化的,故意來害山纓。
“蒼離怎么樣了?”山纓怒視著儒生。她手中的,便是蒼離的羽毛。
“只要你不亂說話,他就不會有事。”淳于昊鳴笑了,彎上去的嘴角卻如刀。
“我知道了。”山纓合了眼,撇過臉去,“我不想見你,你滾。”
淳于昊鳴嗤笑,卻也不反駁,離開了山纓的房間。
山纓恨得想把淳于昊鳴的臉撕得粉
碎,丟到天火里去焚燒,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他擺布,無可奈何。
阿仆把自己浸在河里,淹過頭頂,久久不愿從水中出來換氣。他胸口要憋得炸了,頭腦嗡嗡鳴響。山纓和曹倚墨的對話仿佛就在耳邊,一遍遍的,都是曹倚墨在呼喚著“娘子”。
“二叔,二叔!”
直到聽見安易的呼喊,阿仆才從水里沖出來,惡狠狠的呼吸。
“二叔!你怎么在這?姑娘醒了呢!你怎么不去陪著姑娘?”安易抱怨著,“往常你可是對姑娘寸步不離的,今兒這是怎么了?”
“阿易,別胡說,姑娘的丈夫在呢,我怎能做那非分的事!沒得教曹公子誤會,對姑娘不好。”阿仆斥責,聲音深處卻是蒼白。
安易卻與阿仆想的不同:“二叔,你真覺得那是姑娘的丈夫?我看著卻不像!誰知道怎么回事呢!你別被他騙了!”安易又嘟囔,“再說,我看姑娘和你可比跟那曹倚墨要好!憑什么就把姑娘讓給他?”
“阿易!放肆!”阿仆怒斥,“不準胡說!姑娘的清白,怎可隨意詆毀!”
“……是……”安易委屈,卻也沒辦法。
“走吧,回去了。”阿仆從河里走出來,拖沓了一地的水漬。
回了曹倚墨的家,阿仆去看山纓,正見著曹倚墨正將藥吹了,一點點喂山纓喝下去。阿仆強笑了:“姑娘醒了?身體可還好?”
山纓不喝曹倚墨舉在她唇邊的藥,只望著阿仆,雙眼充滿憂傷。
阿仆不敢看山纓的眼睛,只能笑著:“打擾了,我去外頭看看。”
“將軍!”曹倚墨卻叫住了阿仆,向著阿仆一揖到底,“這段時間,拙荊多虧將軍照顧,曹倚墨實在感激不盡!”
阿仆忙把曹倚墨攙起來:“曹公子不要如此,我……”他原想說自己是姑娘的仆人,卻發(fā)覺已經(jīng)沒了那樣的立場,“唐更闌受不起。是姑娘救了唐更闌一命,唐更闌對姑娘感激不盡。”想了想,又說,“曹公子,這段時間唐更闌雖與姑娘常在一處,然而請公子相信姑娘的清白。唐更闌對姑娘絕無非分之想,也從未有過……”他每日抱著山纓,晚上摟著山纓而眠。一切都那么的理所當然,山纓心中毫無芥蒂,只因太過純潔,而其實,這些
舉動卻是那么的不合這世上的禮法,“唐更闌對姑娘,絕無半點輕薄之舉,請公子相信。”
“我自然是相信的。唐將軍不必如此鄭重!”曹倚墨溫厚笑著,“將軍的人品,我絕然放心!”
“多謝曹公子。”唐更闌也跟著笑,“公子,我想與姑娘單獨談?wù)劊梢詥幔俊?
“當然,請!”曹倚墨一副大度的樣子,走了出去。
唐更闌仍站在原地,隔著桌子,望著山纓:“恭喜姑娘,夫妻團圓。”
“我……”山纓想解釋,話卻說不出來,只能攥著蒼離的羽毛,將痛楚埋起來。
“姑娘,唐更闌,有些事情想問姑娘,還望姑娘告知。”唐更闌盡力笑著。
“將軍,請問。”山纓撇過頭,不敢去看阿仆臉上那強做出來的笑容。
“姑娘,請問,那魂器馭尸之術(shù),可有破解的辦法?”唐更闌問出了埋著許久的問題。
山纓聽了焦急:“你要做什么?”難道他要以凡人之身去想辦法破解?
“沒什么。”唐更闌笑著,“只是問問。若是將來遇著,也好應(yīng)付。”
山纓默然,搖了搖頭:“只有從施術(shù)者身上下手。只應(yīng)付那些魂器,是不行的。”
唐更闌頷首:“敢問施術(shù)者在何處?”
“我不知道。”山纓垂了頭。她作法救安易的時候,等于是與施術(shù)者相斗。她本是妖,陽氣不足,為了對抗魂器的陰氣,故而特別要了阿仆的血,以純陽對至陰。然而作法相抗的時候,卻隱約感覺到了對方的位置,同時也明白對方有多么的強大。那根本不是她能夠與之抗衡的對手,更不是阿仆一個凡人可以應(yīng)付的。
唐更闌輕輕笑了:“姑娘可知,你從不對我說謊?”
“什么?”山纓慌亂。
“姑娘,知道那施術(shù)者在哪里吧?”唐更闌抬起手,想撫過山纓垂落眼前的秀發(fā),卻隔著太遠的距離,“請姑娘告知。我也好有個躲避的方向。”
“南。他在南方,距此五百里。”山纓無力。
“多謝姑娘。”南方五百里,京城所在。唐更闌欣慰一笑,“阿易,請姑娘照顧了。”轉(zhuǎn)身出門。
山纓知道,以后,大概很難再見到阿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