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內室,不破天下將那二人小心翼翼的並排躺於長榻上,垂首望著長子慘白如紙的面龐,不禁俯下身顫顫的伸過手去,然,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落於那與自己相似的眸眼之際,如觸針尖, 倏然收回挺直身板。
“殿下,請出來吧!”不破天下轉身走至桌前,提起水壺自倒一杯清水。
一黑袍男子掀簾走進,其步履沉穩,背挺如鬆,儼然一副好氣度。
“先生,他既爲您的長子,蘭隱的弟弟,爲何您不肯與他相認?而是在他生死未卜的情況下,急令僕從將他秘密送出山去?”名爲軒輊的男子步步走近,俊朗的面容上那雙碧玉般的眸子炯炯生輝,亮如明日。
“你既已在此良久,當是已聞此女來自何方!”不破天下倚靠進窗邊,啜飲一口清水,眼神飄向窗外,看著滿谷接近黑幕的渾沌:“是三百年後的時空,且送她來此之人並非別人,而是此刻躺於她身側吾之長子蕭離透,故吾知此劫他必能平安渡過,這是其一,再者,三百年後透兒依舊深陷被棄之苦,顯然他並未得知事情真相,吾雖知他心中所苦、所怨、所恨,卻不得不違背心中所願不與他父子相認!”
軒輊止步於榻畔,眸光落於不遠處的先生身上,窗前的他撫了下額,神情有些恍惚,記憶裡先生他從來都是心靜如水,情不外露,甚至在面對他親生兒子君蘭隱時表情依舊如故,萬年不變,此刻的他不再是萬人景仰的世外高人,亦不再是無所不能的不破天下,只不過是個不能與親子相認,生生承受骨肉分離且被不知真相的兒子日日夜夜怨恨著的可憐父親罷了,軒輊緊了緊衣袍的手,垂眸不忍再看,嘆息:“先生何苦頑固至此?”
“天命難違!”鏗鏘有力的話語自他脣中一字一字吐出,軒輊驚訝擡首望著已撇去滿身
低靡的不破天下,他的眼神如利刃出鞘,劍吟雪,耳邊他清朗的聲音不容置疑的接踵而來:“
生有時,死有時,種植有時,收穫有時,時時事事皆有時,草木枯榮,萬事萬物皆有其定數,斷斷不可因一己之私,逆天而行,軒輊,你且將外室那本《祖訓》尋來!”
屋內漸轉幽暗,不破天下走至桌前掏出火摺子將油燈點燃。
“先生!”軒輊將手中那本厚厚的書冊遞予他,而後見他翻開書冊,認真的一頁一頁翻了過去。
一時,屋內只聽得偶爾燭芯爆開的噼啪聲及翻書的聲音。
突然,不破天下手下一頓,急攤開書冊,執起筆墨毫不猶豫的劃下去。
“武運年十三,言家村破廟吾門弟子易經天將遇一被棄男嬰,此男嬰生得一雙碧眼,後世弟子須謹記擇一好人家將其託之,切勿收入吾門!不破天下親筆!軒輊細觀那書上所言,良久,額頭隱有汗珠沁出,心中似有異樣一閃而過,少頓,不解道:“先生您爲何要將‘擇一好人家將其託之,切勿’此句劃,如此一來,與先前之意反倒是背道而馳了!”
“生死有命,蘭姑娘莫要再執著了!”不破天下垂眸望著書冊,長嘆一口氣後將書冊合上,轉首望著軒輊道:“明日清晨,你秘密將這二人送出山去,切記,今日之事勿要向任何人提及!”
軒輊雖心有疑慮,但他深知先生的脾性,相信他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故也不再糾纏。
翌日,雲絮緩緩飄過,柔和的陽光流淌下來,遠處竹林深處傳來鳥兒歡快的吟唱。
倚樹半躺的女子,眼睫顫動,緩緩睜開那雙似斂盡了世間萬千光輝的雙眸。
女子一聲悶哼,擡手撫住疼痛欲裂的額頭。
不遠處,隱於茂密的灌
木叢後的軒輊撥開擋於面前的樹枝專注的凝視著樹下方甦醒的世蘭,不知不覺之中自他英氣的眉宇間有淡淡的憂傷從清新的空氣中流出。而他的心口似被人開了一道口子般,越來越疼。
世蘭重重的晃了晃依舊昏眩的腦袋,不經意間手掌按在了身側的青草上,掌心是出乎意料的溫暖,究竟是誰曾守在她身側?以掌心的溫度來看,那人應離開沒多久,或許他就躲在這附近看著他們,會是誰?那人又有何目的?世蘭努力回想著自己最後的記憶,她記得自己將《祖訓》歸回原處後,透他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對了,透,透在哪?
世蘭環顧四周,一丈之外如玉少年安靜的躺在樹下,碎金般的光斑暖暖的照在他的臉上、身上。
“透……”世蘭渾身繃緊,連滾帶爬趕至他身側,慌亂的拉起他的手,指尖搭了幾次方纔勉強落於其腕上,脈象平穩,呼吸勻暢,知他無礙,這才整個人一鬆,深呼了一口氣,輕聲言道:“謝謝你,沒事!”此話一出,世蘭不禁一愣,自己爲何要這般說,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何她看著躺在那一動不動的少年透她竟害怕的全身血液似都停止了流動;又爲何她在知道他沒事之時會說出那番話來?
她的記憶不完整!好像被誰生生抽離了般!這一想法悄無聲息閃進世蘭腦裡,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水……水……”沙啞的嗓音傳來,世蘭收回紛亂的思緒,起身去前方小溪取水。
見周遭並無可盛水的物件,世蘭想了想,猶豫片刻,掬起一捧水含入口中。
林間不知名的小花肆意的綻放,燦爛的連一片一片,灌木叢後,那雙碧眸裡映著她的身影,望著她一次又一次的將含於口中的清水渡入少年口中,手指深深地掐進皮膚裡,牽出冽冽地疼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