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無垠的夜空上星棋羅布,涼風徐徐,薄薄的星輝凝在翻舞的紅楓上,朦朧中流動著淡淡的清新。
君蘭隱負手立於紅楓畔,微微揚首,一雙冷眸映著星光深沉而淡遠,遙遙望向王城的方向。
不遠處千葉凌單手撐頷,正打著盹兒,一不小心手一滑,頭一歪,硬生生的磕到了石桌上,一聲痛呼,猛得跳起身來。待疼勁緩過,千葉凌雙肩一抖,打了個大大的寒顫,這才驚覺深秋的夜寒的滲人,忙望向沐在夜色中越發清冷的俊挺身影,心中仿若被人剜了一刀,她這少主子自小便生活在衆星捧月之下慣了何時遇到過這般屈辱,想想他二人自午時進傾木府後便被置於這處偏僻的小院內,別說正主兒了就連個家丁婢女都不曾瞧見半個。
“可惡的傾木大狗熊”千葉凌低咒一聲,手下卻極迅速的自包袱裡取出一件外衣,剛欲上前替君蘭隱披上,卻見院口處挑燈輕搖,人影孱動,有人正往這邊過來。
“哈哈”粗獷的笑聲響起,院門處一身著華服滿臉絡腮鬍子的彪形大漢在數十個侍從的簇擁下大步而至:“公子,是老夫招待不週,怠慢公子了”話至此處,猛一甩手,一巴掌重重打在了一旁家奴的臉上,大聲喝斥道:“混帳東西,你是怎麼招呼貴客的,回頭自行去領三十大板子。”
“是,是,是奴才該死……”侍從腿一軟,一聲悶響,雙膝重重跪於地上,浮腫的臉上嘴角已有血水流出。
“莊主息怒,今日不請自來,實屬在下唐突,現如今莊主若再因此事動怒而傷了身子,豈非令在下自責難安?”低沉黯啞的語調穿透夜色隨風入耳分外的優雅從容,皆令衆人心尖兒一悸,循聲而望,霎時眼前暗了暗又似亮得耀眼,只瞧得火楓下素衣男子長身玉立,姿態軒然若舉,就若那九天朗日般高貴灼人。
傾木雄虎目一徵,他深知女兒心傲,能令她傾心者定是位風姿不俗之人,不曾想半年之餘未見,此人竟生得如此好氣勢,儀容氣質亦愈加得風神俊秀,雍容華貴……
“咳咳”傾木雄低咳一聲,不鹹不淡的言道:“公子言重了!”
君蘭隱冷冷掃過他一眼,擡足移步,兀自落座於石凳上,脣角上揚,分外邪魅:“這些虛虛假假的話且就此打住罷,你不願說,我亦不愛聽,何不開門見山,豈不輕鬆,快哉!”
“放肆!”傾木府四大家將之一山巖大喝一聲,拔出長刀。
君蘭隱斜睨了一眼那虎背熊腰的漢子,長袖舒展,一股厲風直朝山巖面門劈去,其勢之迅猛,躲之不及,山巖見狀臉色突變,手腕急轉將長刀橫於面前……
風聲長吟而過,長刀咣噹一聲斷成兩截,落地的瞬間順勢劃過山巖的面頰,留下兩道長長的口子,頓時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夜空,山巖雙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憤恨的瞪向氣定神閒的君蘭隱。
君蘭隱眸光清冷,脣角的笑意越發邪魅得緊,他聲音不大,卻足以使衆人聽得清楚:“主人家尚未發話,可輪不到你一下人來多嘴!今次你就當撿了個教訓,下回若再範可就不是流點血就能解決的事了!”一番話下來,聽得衆人皆是心驚肉跳,紛紛暗自嚥了咽口水,君蘭隱眸眼一轉,落於傾木雄的身上,雅笑低言:“傾木莊主,在下託小姐所帶的話,不知考慮的如何了?”
傾木雄臉色極差,虎目一凝,已是殺氣騰騰,思量半晌,殺氣漸息:“你的目的?”
君蘭隱自袖中掏出摺扇,修長乾淨的指尖輕輕拂過扇柄,少傾,微微揚首,寒眸冷肅,薄削的脣角緩緩揚起,一字一頓道:“人上人!”話音剛落,衆人一愣,隨即齊刷刷扭頭望向自家主人。
此刻已是月上中天,幽遠寧靜,徐徐而過的夜風中透著一股透徹皮膚的寒意與清冷,壓抑的人快喘不過氣來……
傾木雄面罩寒霜,臉色陰沉得有些可怖,沉默良久終是未發一言。
君蘭隱拂袖起身立於池畔,俊美的容顏上依舊保持著淡淡的雅笑:“我知曉那位置於你而言垂涎已久,然,憑你一己之力,怕是有心亦是徒勞……其一,你多年來招兵買馬,雖是召集了一大幫人,可這麼多年下來空養著他們,這錢財怕是已耗得差不多了,因此你纔會焦急的發展你所不擅長的商貿,但外行畢竟是外行,你一介武夫又怎敵得過世代爲商的初家,如此看來定是入不
敷出了;其二,你府上幕僚雖多,但有將帥之才者萬里也挑不出一個來;其三,子夏王一日不倒,你那帝王夢一日也不可能成真……莊主,我所言是非真假想必你心中已有計較,不知你的答覆是?”
“哼,好大的口氣,區區一個毛頭小子竟在此大言不慚!”傾木雄大臂一甩,激起一陣風浪刮落了幾片紅楓……
紅楓飄落,靜靜滑過他潑墨似的髮絲,君蘭隱垂眸淺笑,淡淡言道:“你早已沒了退路!”
傾木雄極力壓下胸口處翻騰的氣血,虎目圓睜,負於身後的雙手十指緩緩掐響。
“擁兵自重素來爲君王之大忌,少帝也好,子夏王也罷,試問哪位當權者能容忍眼皮底下有個私自養兵鑄造兵器之人,如此下去,你若奪不得天下,便會死於天下……如何?和我做筆交易吧!”君蘭隱轉身的瞬間夜風突盛,捲起幾片落楓撲上他的衣袂,宛如紅梅綻放於雪野,魅惑至極……
“你助我君臨天下三日,我許你一世江山!”
傾木雄聞言,難以置信的望著那抹孤傲清冷的身影,冷哼一聲:“不知所云,可笑至極……這天下,世人誰不想踩在腳下,你費盡心思坐上那位置又豈會拱手相讓?”
君蘭隱眸光冷峻,鋒利如刃,浩瀚的星空下,他頎長的身影越發顯得浩遠清絕:“莊主,現下容不得你選擇,你早已入了我的局,當知識時務者爲俊傑。”
傾木雄心中一凜,想起女兒口中之言,暗暗斟酌一番,當即擡腳往前一步,作揖道:“既有芮兒替你作保,老夫且應你,只不過老夫心裡尚有幾個疑問,不知公子可否如實相告?”
“請講!”君蘭隱還禮後,重新落座於石凳上……
“據芮兒所言,公子師承仙靈山!?傾木雄擺擺手示意侍從下去備茶後,一撩衣襬,端坐於青石長凳上。
“?正是,可有何不妥之處?”君蘭隱斜著身子,脣角彎了彎,與正襟危坐的傾木雄截然相反,姿態慵懶而又不失風雅。
聞言,傾木雄神色緩和些許,隱隱中透著一絲狐疑:“素聞仙靈山與白蘭山本是同體同脈,後一山爲二,百年來白蘭山多出能人異士,其中更不乏天潢貴胄,而仙靈山則隱於塵世,世人更是難得一見,不曾想公子竟出於此等聖處……”
“莊主,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是如此,還望你亦如此!”君蘭隱冷睨了他一眼,淡淡的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語,傾木雄喉間一噎,只覺眼前男子冰冷得有些駭人,恰時,婢女端著茶具匆匆而至,化解了當前微變的氣氛……
君蘭隱將摺扇放置於桌面,擡指輕輕一推,雅笑低言:“半年有餘,不知莊主可還在尋找這把墨蘭扇,今日你我締結盟約,這把扇子就贈予莊主,了表誠意!”言罷,悠然起身,淡漠低言:“夜深風寒,且就此收住,明日再聊也不遲,不知莊主意下如何?”
傾木雄單手摸了摸冰涼的扇骨,心中欣喜難抑,靜默良久,這才言道:“公子所言甚是,來人啊,帶公子二人去邀仙院上房!”
女侍手執琉璃燈,垂首曲膝行禮,端是儀態萬千落落大方:“公子請!”甜美的嗓音軟糯酥人,愣是叫人聽得心神激盪,失了脾性…
君蘭隱修眉微微蹙起,薄脣緊抿,眸光似有似無的自女子身上一掠而過,而後擡足移開步隨在女子身後……
千葉凌見君蘭隱走遠,杏目一寒,一絲詭譎的笑意自天真無邪的面龐一閃而過,就在她伸手拿起包袱的瞬間,指尖一彈,一縷青煙悄無聲息的飄至傾木雄的鼻尖,稍縱即逝……
待君蘭隱二人離去後,傾木雄迫不及待的打開墨蘭扇,一看印章終是難抑制激動,放聲大笑起來:“墨蘭扇,果真是墨蘭扇……哈哈”
“父親,公子呢?”傾木芮匆匆而至,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濡溼了額發。
“爲父差六蘺領他去了邀仙院!美色當前,不知他可是當世柳下惠,能夠坐懷不亂呢?”傾木雄將摺扇小心翼翼的塞入懷中,起身笑道:“爲父這是爲你好,好讓你藉此看清他對你可是一心一意!?”
傾木芮絕美的面龐上閃過一絲怒意繼而冷潮道:“那女人不是你的心肝寶貝麼,您可真是大方!”言罷,轉身離開……
且說六璃領著君蘭隱二人途徑墨華院時,君蘭隱眸光不經意間
掃過院內,霎時,月掛樹梢,一棵參天古樹靜靜屹立於庭院一角,古樸之姿依如當日,當即足下一頓,轉身往古樹走去。
“公子!”琉璃挑燈輕搖,柔軟的燈光更襯得六蘺萬千嫵媚,如若花柳扶蘇。
千葉凌纖臂橫伸,不偏不倚恰好攔於六璃身前,嬉笑道:“還請姐姐快些帶路!”
“你…”六璃秀眉冷豎,不滿的瞪向千葉凌,待眼神交匯的剎那,六蘺心中咯噔一涼,身前的少女渾身所散發出的狠厲之氣直逼迫得她渾身顫抖,待僵持片刻後,六璃長袖一甩,很是不甘的轉身往邀仙院走去…
另一邊君蘭隱緩步至古樹下,足下輕點飛身上樹,此時時值深秋,樹葉凋零,稀稀疏疏,格外寂寥孤落,君蘭隱斜倚樹幹,單膝曲起,靜靜地閉上雙眸,一時間彷彿又回到了當日,那一日樹間蘭少眸眼含笑,流盼生輝,風一動,陽光便自葉縫溜進樹內映在她身上,舒淡恬適驚人心魂…那一瞬間他竟看癡了,她的英氣飛揚,她的溫然婉轉竟可融和的如此完美,須臾驚醒,卻見一滴清淚自她眸角滑落…
君蘭隱回神,垂眸淺笑,擡起當日替她拭去淚珠的手指緩緩覆於脣上……
霎時,淡雲出岫,月華傾瀉,樹上男子烏髮鬆束,姿容非凡,不知何時傾木芮靜靜的立於樹下,美麗的面龐高高揚起,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壓下胸口處那顆躁動不已的心,柔聲道:“因爲分離,纔會思念,因爲有情,纔會懂得思念,公子,你是否有了意中人?”
君蘭隱斂笑,俊美的玉顏上少有的露出一絲驚訝,隨即將覆於脣上的手指收回,搭於曲起的膝蓋上,而後眸眼一轉淡漠的望向樹下,古樹下傾木芮雲髻半偏,櫻脣凝笑,滿身溫柔端莊,當真是絕色之姿傾國佳人……
“小姐,何出此言?”君蘭隱勾了勾脣角,淡淡詢問。
傾木芮眸眼一黯,苦笑道:“方纔見你眸生柔色,心下斗膽猜測罷了!”
“夜寒露重,小姐當是早些休息,而不該出現在一男子面前!”君蘭隱躍身下樹,柔軟的墨發擦過她的手背,冰涼而又魅人至極。
傾木芮心中一顫,美麗的眸子裡似有什麼在涌動,月色下,那修韌挺拔的身影無時不刻的在刺激著她的神經:“公子!”柔媚的嗓音裡透著濃濃的渴望,傾木芮匆匆移步,自身後緊緊抱住他,頃刻間灼人的溫暖和著沁人心脾的墨香自他後背傳來,薰得她幾近沉淪:“公子……”魅惑軟語低低囈出,傾木芮眼神迷離,嬌美的面容上涌起一抹紅暈,水嫩得抹紅暈,水嫩得似能掐出水來。
“你的猜測是對的……不知從何時起我心裡住進了一個人,只可惜它太小了,小得只能容得下她一人……”君蘭隱微微仰首,望向王城的方向,少傾,冷道:“還望小姐自重!”
傾木芮手指一僵,黯然垂首,緩緩收回手臂:“所以你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誠然,比起墨蘭扇來,與你成親或許更能安他的心…”君蘭隱神情淡漠,負手望天:“起初,明明是如此計劃…今日是在下唐突了,小姐還是忘了此事吧!”言罷,邁步離去…
“即便是假意成婚亦不可嗎?”傾木芮眸泛淚花,思起午時自他口中喚出的那聲芮兒,雖無絲毫感情,卻也真真切切的讓她有了一絲期盼。
“不可!”夜風中徐徐送來了篤定而又冰冷的話語,狠狠刺痛了她的心,亦斷送了她的念想,傾木芮身子劇烈顫抖,於月色下落得滿身淒涼,那一夜任誰也不會想到,素有落仙之稱的傾木府千金哭得像個孩童般直至天明。
君蘭隱按照千葉凌留下的暗號,很快便找到了房間,待他推門而入時,千葉凌正忙著佈置晚膳…
君蘭隱面色沉靜,緩步至屋內,慵懶得躺於長榻上,沉聲道:“墨影!”
一道黑影閃過,恭敬的跪於他身前,靜候吩咐。
君蘭隱隻手稱鬢,閉眸假寐,淡聲道:“你速回一趟仙靈山取回紅櫻,且令墨風、墨靈隨你一道來此,是時候讓他二人歷練歷練了”
待墨影領命離去後,君蘭隱面含隱怒,周身透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只聞他寒聲道:“凌,擅自下毒的事僅此一次!”
“是”凌心中一驚,本以爲做的天衣無縫,不曾想還是未能逃出他的眼,不禁吐了吐舌頭,一陣後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