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積雪已消融於暖暖的陽光之中,馬車飛一般的疾馳在風中。世蘭側臉靠於車窗畔,心隨著馬車的顛簸上上下下無法平復。
這幾年的記憶蜂擁踏至,飛快的閃過她的腦海,在這微寒的早晨,化作晨露,帶著沁涼的悲傷於嘆息慢慢劃過心房,無聲散去。
“夫人,坐穩了!”車簾外柳自微大叫一聲,馬鞭的鞭打聲又急又響,可見此刻的狀況並不樂觀。果然,馬車後傳來了馳馬狂奔的巨大動靜。
世蘭揪緊衣裳,挑起窗簾往後望去,竟是數不清的騎兵,爲首,柳生介一臉寒霜揮舞著馬鞭,急速奔馳過來。
如此境況下如何能逃出生天?若是以前身懷武功的她那還有幾成希望,可如今她早已內力全失,又怎能逃脫!世蘭握緊拳頭重重打在自己的腿上,一定還有辦法,此次若是不能離開邑國,那她這輩子就無法離開這兒了,這是她唯一的一次機會。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一定還有辦法。世蘭閉上眸眼,深吸一口氣,稍稍穩定了下緊張不安的情緒之後,探身上前掀開簾子,移目望向前方。
“夫人!”柳自微側首望著突然探出身來的世蘭,本無任何表情的臉上先是一訝,而後露出令人心安的神情,堅定的大聲道:“夫人放心,小人就算豁出性命,定也會開闢出一條血路,護送夫人離開。”
“那裡是哪裡?”頂著迎面吹過來的流風,世蘭瞇了瞇眼睛,指著偏離馬車行駛方向的西南方向問道。
柳自微循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回道:“阿木峰,那裡灌木叢生,古木參天。”
“走那裡可以出邑國嗎?”
“可以,但是會多繞一天路程,且路途兇險,一旦被有毒的灌木刺破皮膚,則會身中劇毒。”
“好,我們就走那裡!到達那裡後就按照我的指示去做。”
“皆聽從夫人吩咐!”
車伕大嗬一聲,車輪軲轆轆的壓過碎石,泥潭,濺起數丈水花。
世蘭透過車窗看著慢慢追上來的追兵,高懸著一顆心,默唸道:一定要堅持到阿木峰啊,拜託了!
近了,追兵又逼近了些,世蘭幾乎可以看清柳生介一臉冷絕的神情。
世蘭的心又懸緊了些,只覺得空氣如泥水般沉重,她轉首望著前方,全身繃緊,還沒到麼,再這樣下去,在她們到達阿木峰之前就會被追上了。
然而就在這時,忽見一匹通體雪白的俊馬如閃電般越馳越近,那是……世蘭望著馬背上那道單薄卻不讓鬚眉的身影,怎麼會是她?
在白馬衝過柳生介之時,只聞唰的一聲,柳花菫抽出腰間長鞭向前揮出,赤紅的皮鞭靈巧如蛇,其勢之迅猛,連空氣都被撕裂般,緊緊纏住路旁的一顆白楊樹。
柳生介見前路被攔,一手捏緊馬繩,一手抽出隨身長刀,高舉的刀鋒在明朗的陽光下散發著冷冽的寒光。
“大哥!”柳花菫望
著他高舉欲斬下的長刀,明眸緊緊盯著他厲聲喊道:“難道那日妹妹與你所述的一番話,哥哥當真沒有絲毫感悟?你就真的忍心見她一輩子受困於那座冰冷華麗的鳥籠裡,日漸凋零?”
斬向長鞭的刀僵在半空,柳生介擡起雙眼望向漸行漸遠地馬車,每每看著她,他的心口終究會抑制不住的狂跳。
“讓開!”柳生介捏緊繮繩的手指收緊的嘎嘎響,他一臉肅殺之氣,如暴風將來的海面:“王命不可違,蘭世蘭絕不可離開王城,更不可離開邑國!”僵持在半空的長刀再次落下,凌厲的刀氣使得樹枝都在顫抖。
“究竟是王命不可違,還是你的私心不捨在作祟?”柳花菫提高嗓音,與他四目相對,冷聲反問。
長鞭震了震,隔著咫尺之距長刀陡然停下。
“大哥,醒醒吧,問問你自己的心,倘若你真的愛她,就別再繼續逼她了。前面就是阿木峰,遍地生長著劇毒灌木叢的地方,你要逼著自己心愛的人身臨險境麼?”柳花菫嚴峻的面容微變,舉目望著遠方的馬車道:“還記得血蘭盛開的那年,探自當時的武國歸來,那時候的他連笑都似帶著花香的味道,自小到大探的每次轉變皆沒有那次給我帶來的震撼之大,後來問見,我才知道他在武國遇見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不但武藝超羣,精通五行之術,更甚是其性肆意灑脫,宛如流風般隨意自由,而她的笑在不知不覺中感染了探……大哥你當時所見的她也是如妹妹所描述的那樣吧,自由、強大、聰慧、純粹,而又美麗,試問那樣的她你有多久不曾再見到過了?”
柳生介依舊清晰的記得與蘭世蘭她真正接觸是在鳶尾山腳,當日與木頭被困於結界之外,她不知爲何事所擾,走出了結界,使得他有機可乘,他使了拙劣的手段,迫使她動彈不得,那時的她明明緊張憤怒的要死,卻倔強的不肯低頭,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啊!接著她一手毀了夏精心策劃了多年之久的墨夜村之變,就在那時他開始慢慢期待著她給他帶來更多的意外,果不其然,她走進王城,成了少帝的左膀右臂,不負少帝所望她打破了被夏一手操控的朝堂,再後來大破誅仙陣,解放了一方天地,她就如朝陽東昇,越來越耀眼,越來越美麗……如今的她?柳生介緊握住手中顫抖的長刀,如今的她沉澱了光芒,卻如夜月般淒冷蕭索。不,不,她不該是這副慘淡悲慼的模樣……
他臉上微變的神情自是沒能逃過柳花菫觀察入微的眼睛,她握住皮鞭的手瞬間鬆了,手臂一勾將皮鞭收回手中,道:“若是你想繼續看著她露出抑鬱寡歡的笑容那就立刻追上去,然後帶她回去!”
他用力往後收回長刀,雙手緊緊抓緊繮繩,似在掙扎著什麼。
柳花菫看見他閉上眼睛,恍惚間,她似看到迎面而來的風帶走了他緊合的雙眼溢出的幾串液體。大哥哭了……麼?柳花菫呆徵於馬背上,沉默的望著他掉轉馬頭,帶領追兵沿著原路返回
,越走越遠。
“夫人,怎麼回事,他們退回去了!”柳自微示意馬伕停下,側身靠近車簾稟道。
世蘭遙望了一眼白馬上的女子,放下撥開窗簾的手指,心有所悟,吩咐道:“自微,且放棄這條線,重按起初的行程吧!”
“是!”柳自微頷首,擡眼衝車夫使了一下眼色,示意他重返線路。
三日很快就過去了,春祭歸來的軒轅探踏進王殿的那一刻便見殿中跪著兩人。
“發生什麼事了?”軒轅探將手放進水盆裡浸了下手,拿過侍女遞過來的錦帕。
“微臣有罪,放走了蘭世蘭!”柳生介直起身子,雙手舉起身側的長刀:“此事與旁人無關,皆因臣之過,臣理應以死謝罪,望王成全!”
手中的錦帕一下子被軒轅探死死揪於掌心,他額上青筋凸起,巨大的風怒致使他清俊的五官顯得扭曲猙獰。
“柳生介,你說什麼?再說一次!”軒轅探一個箭步衝上前去,雙手緊緊揪住柳生介的衣襟,雙目圓瞪。
軒轅探究竟有多憤怒?柳生介連望向那雙蜜色眸眼的勇氣也沒有,若他能吃人,估計自己早已在他腹中了。受他的威怒所影響,柳生介忽覺口乾舌燥的難受,啞了啞嗓子再道:“世蘭她如今應已快出邑國邊境了……”
“本王殺了你!”軒轅探抽出他手中的長刀,刀鋒直指著他。
“不要,是臣妾的錯,不關大哥的事。”一旁的柳花菫見此臉嚇得煞白,伸手抓住軒轅探的衣襬,苦苦哀求道。她從來都知道他對蘭世蘭用情至深,她也明白自己兄妹二人於他而言亦是重要的存在,這二者之間孰輕孰重呢?她跟自己賭了一把,沒想到自己卻輸得一敗塗地。
軒轅探並不理會一旁哭喊著的柳花菫,極度的憤怒已摧毀了他的理智,他手中的長刀毫不猶豫的往前刺去,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聲刺耳的狐貍叫響徹大殿。
啪嗒,啪嗒,一滴又一滴的血自刀上落了下來。
“茗……浩!”軒轅探身軀頓時僵住,驚惶地望著那雙阻止刀刃刺下的雙手:“你瘋了嗎?你不想要自己的雙手了嗎?”
“求父王不要怪罪介叔叔,都是茗浩的錯,你要怪的人應該是孩兒。” 軒轅茗浩臉色雖漸轉蒼白,但那雙眼卻亮的駭人。
“快傳御醫,快傳御醫!”軒轅探鬆掉手中長刀,抱著軒轅茗浩近乎瘋狂的喊著。
“父王,你還沒答應孩兒饒了介叔叔還有母妃。”軒轅茗浩疼得額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皺起眉角輕聲道。
軒轅探心疼的望著那汩汩直流的鮮血,嗓音有些乾啞的頷首道:“父王答應你,饒他不死!”微轉首,蜜色的眸光冷冷落在滿臉擔憂之色的柳生介身上,冷道:“對了,本王一直爲莫豐王之事所頭疼,皇哥他對本王一直心存芥蒂,爲安他的心,本王將其長女賜於你爲妻,婚期就定於下月初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