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有天, 架雲直上,南行八百萬裡,抵達南天門, 南天門內便是神仙們的皇城。他一襲琉璃藍, 手持摺扇, 站在高大的青玉門楹下, 謙謙有禮道:“御教部, 文昌仙君回班。”駐守天兵循例檢查了他的官符,微微低眉,客氣地說:“恭喜仙君回朝。”
文昌抿脣淡笑, 持扇之手放在腰間,另一隻負在背後, 踩著流雲進城。
天庭十分寬闊, 宅邸之間相隔萬里, 眼前渺無仙影,雲速本可以再快些, 他卻緊緊地捏著扇柄,不敢加速。吃一塹,長一智,被天鹿啊天馬啊撞飛一次就夠了。
萬年來,魔尊窮兵黷武屢犯仙界, 仙界起先吃了幾次敗仗, 從此重武輕文。從御花園外那次事故的處理就能看出, 天帝多麼的偏心眼, 一個一品文仙, 一個二品武仙,“偏偏只定了本仙單方之罪”文昌心中不滿。
要知道那一次, 雖然他文昌酒駕有錯,但陸天霸在城內超速行駛,豈能撇下責任?
他走到一個岔道上,略微停留了一下,“先去找誰算賬呢?”他想了想,往左走了。
月老殿裡,小仙童慌慌張張地從姻緣亭跑出來,奔到正在午憩的月老面前,“師父,趙里仁的姻緣線忽然斷了!”
“什麼?”月老懷疑自己老耳不靈,聽錯了,連忙坐起來。腳剛落地,就聽見外面一個發音清晰,語調沉著的聲音道:“老頭子,給我滾出來!”
嘶——真熟悉,這是誰的聲音來著?月老懵了,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看見來人,受驚失色道:“文,文昌仙君回來了?”
“快請坐。”月老低著頭,做賊心虛地說,文昌跟他進了正殿,瀟灑地坐下,翹著鼻子,憤憤不平道:“月老幾根紅線,害人不淺吶!”
月老低頭不語,默認了。
“這筆帳,你要怎麼還本仙?”文昌咬牙切齒道。
“這個……那個……”月老歪著腦袋,支支吾吾,一臉爲難,“仙君海量,千萬別向上面參小老兒啊。”
“哼”文昌輕哼一聲,“之後再尋你算賬,當務之急,你隨我去帝君跟前稟報一事。”
“莫不是蕉綠城魔界拐走貴夫人之事?”月老面帶痛苦地說。
“嗯,”文昌淡淡道,暫沒功夫糾正月老的用詞。胡呦呦是趙里仁的女人,與本仙無關——他心裡如斯認爲。
那趙里仁的遺體,已經拜託蜀山派去安葬了。他脫離凡胎肉身的同時,也拋卻了七情六穀欠。
“天庭居委會一直盯著我,爲何還會發生這種事?”文昌顰眉道。
“怪只怪那‘陸羽’僞裝太深,騙過了連帝君帝后在內的所有仙人,出事之後,北斗大帥纔派人調查出來,那個‘陸羽’其實是魔界少尊殷淳熙假扮的!”月老恨恨道,轉而湊到文昌耳邊,悄聲說:“北斗大帥囑咐我等保密,千萬不能讓帝君知道了。”
文昌瞭然,“陸羽”在蕉綠城搭訕他的時候並沒易容,文昌恢復仙身之後,回想那個“陸羽”,只覺得眼熟,卻忘了是誰,經月老一點,纔想起,“就是一年前,天庭表彰會上,那個獲獎的新仙?”
月老忙點頭:“之後仙君您就下凡去了,對這個‘陸羽’的惡性,恐怕不甚瞭解。”
月老琢磨仙界時間寶貴,不適合長議,建議道:“仙君與我下凡找個山頭說話?”
文昌應允,月老一道紅光閃出去,趙里仁稍猶豫一下,化身一道藍光,跟了出去。
兩位仙人到了凡界,隨意落在一座山巔上,揮袖輕而易舉造了座亭臺,在裡面說話。周圍雲蒸霧騰,寂靜無聲。
“殷淳熙的茶,有毒。”月老目光深邃道:“這也是北斗大帥不讓帝君知情的原因。”
趙里仁點點頭,若天帝天后知道,天界引以爲傲的“小鮮肉”,其實是魔尊殷昊穹的兒子,定是怒不可遏,不知要查處牽連多少仙官。
天帝熱衷於跟殷昊穹對槓,所以近萬年特愛表彰武仙,許多文仙覺得工作沒勁,偷懶瀆職,才讓殷淳熙鑽了空隙。
涉案文仙自然該查辦,可這樣以來,天庭一定人心惶惶,因爲許多人都收過殷淳熙的茶禮,小小一瓶,好喝且不會被扣上受貝有的帽子,仙官們毫不經意地就中了魔套。
“有多少人用過毒茶?”趙里仁揪著眉毛。
“哎,暗地裡調查過了,均是有資格上無極殿的,”月老嘆道:“天后天帝也在其中。”
無極殿,天帝與衆仙議事之所,可見中毒的都是朝中重臣,後果不堪設想。
“此毒隱藏在仙體內,隨氣運流轉,用蠱誘發毒性,然後真氣逆流,墮入魔道。煉丹殿那位,下凡配藥去了,已經損失了一百多隻仙鼠,仍未尋到解毒的法子。”月老神情凝重:“未來百年,恐怕要三界大亂咯。”
仙墮魔道,無法想象。
文昌輕輕笑了聲:“哈哈,丹殿那位神通廣大,三界上下豈有他開不出的方子?文昌以爲,配出解藥是早晚之事,月老不須要杞人憂天。”
他雖嘴上這麼說,但心頭依然隱隱擔憂,就是因爲那位本事通天,配藥從不超過凡時一天,更何況這回用了凡時快二個月,可見其難度絕無僅有。
丹修界第一美男,也是天庭第一美男,因每次渡劫都漂亮一次,猶如天眷,而出名。仙道無極,“無極殿”也因此得名。然而衆仙們心裡都清楚,眼觀四海八荒,最牛的幾位,均是“大乘金器”,再往上的道行,連名字都沒有定。這位天庭第一美男,便是大乘金器,不看官位,他與天帝是平起平坐的。
手下有這麼一尊稀罕的大神,天帝也很頭疼,幸而美男也是宅男,一心撲在丹藥專業上,足不出戶,從不動其他心思。
其他幾位“金器”自認清高,不願入朝,天帝對他們又捧又防,所以特喜歡這位老實聽話的。天帝常賜奇珍異寶給美男,美男便欣然替天庭幹活。他的藥,藥到病除,所以衆仙們都極尊敬、感激美男,口碑一等一的好,都用“煉丹殿那位”稱呼其人,不提其本門“卞央”。
新來的小仙女往往不知道“卞央”是誰,只能從閱歷多的老仙女口聽說,長久以來,“卞央”已成了新晉仙女們神往的傳說,老仙女們心尖上的疤。“陸羽”的出現,纔給了她們極大安慰。“陸羽”顏好溫柔又平易近人,連天后娘娘都喜歡見。
言歸正傳。
月老見文昌已清楚了事態,止不住天地間一顆明明白白愛八卦的心,於是談起了他最在行的感情話題。“魔界拿呦呦夫人當人質,定然不敢傷她性命,文昌仙君別過於焦慮。”他一番同情安慰。
文昌一臉苦相,聽了月老的話,眉頭聳動,很想糾正月老的用詞。不過他是同情胡呦呦的,那日“車禍”,天庭地板被碰出個大窟窿,陸天霸落下凡,跌破了頭,在失憶的情況下娶妻生女,有了呦呦,以她身份來天庭,必然不受待見。
“這孩子從小沒爹沒孃,帶她的姨媽性情耿直辛辣,怪可憐的。”文昌正這麼想道,忽然意識到,自己本能地認爲她是個“孩子”。
他恨了月老一眼:“陸將軍軍務繁忙,無暇教育兒女,居委會想讓本仙彌補陸將軍,彌補的方法多得是,只要本仙收胡呦呦爲徒,替將軍教導好女兒,扶持她修仙即可。爲何非要推本仙下凡,與那孩子做一世夫妻,欠些冤枉情債?”
“仙君的意思,可是二品仙裔配不上一品門第?”月老偷瞟一眼文昌,故意道:“呦呦姑娘命苦啊,沒爹沒孃,還被夫君……”
他“拋棄”兩字還沒出口,文昌打斷道:“我也可憐她。”
月老微微訝異,斜眼打量文昌的表情,文昌那副無谷欠無求的樣子,在靠做媒吃飯的月老眼裡,十分欠扁。
文昌的品行衆所周知,萬年黃金單身漢,做事兢兢業業,天庭排名第五的工作狂。做評定的神仙顯然是爲了迎合天帝的口味,排名第一的是卞央,排名二、三、四的均是武仙,第五位便是文昌。
文昌做人低調,一直默默無聞。唯獨上了這麼一個排行榜,可見其敬業的分量。
文昌是個圓滑而有情操的仙,酒桌上勸酒推酒能言會道,向來都是他灌別人,沒有別人灌他醉的時候。別人喝多他喝少,酒量其實比別人差。那日御花園盛宴,新晉仙人一個敬他一杯,該喝多少他本來是算計好了的。結果突然冒出來一個面如桃花的仙子向他敬酒,順便表了一個白,“仙君,仙君我,我中意你很久了。”
全場譁然,然文昌拒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