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夫人店里的桌椅一塵不染, 定春盯著老板娘忙碌的背影,告訴胡呦呦說,“這老板和你一樣, 都是外來的。”
胡呦呦愣愣地看看那老板娘, 裝著像個中年婦女, 身形凹凸有致。胡呦呦轉頭對定春說:“阿杳, 你也是外來的啊, 為什么單說我和她一樣。”
定春忙遮掩道:“口誤、口誤。”
“二位姑娘吃點什么?”老板娘走過來招呼道。她手里捏著一疊白布巾,縱使桌子上干干凈凈,她仍然替客人們擦了一遍, 是個把細的女人。
定春點了兩杯碧螺春,還讓老板娘端一盤脆瓜子上來。胡呦呦看著晶瑩透徹的茶杯, 立刻想起了殷淳熙那雙眼睛, 她忽然眼淚掉出來, 落到了茶里和桌上。
“你怎么又哭了?”定春吃了一驚。
“這里的少尊是個騙子。”胡呦呦遍著嘴說,“他滿口謊話, 心地又壞。”
定春白了胡呦呦一眼,不以為然:我們魔就是這樣啊,越壞越討人愛。
胡呦呦拈著袖角,抬起手想擦淚水。眼前忽然出現一張花絹,和一只白凈的手, “在幽冥鄉你不該說魔尊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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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頭, 看見老板娘遞給她花絹, 面無表情, 有些不情愿。她感到老板娘話里的關懷, 點點頭,接過花絹道:“小狐知道了。”
喝完了茶, 休息舒服了,定春提議去打鐵場看煉兵器。
“打鐵有什么好看的,我們胡家村也有。”胡呦呦說。
定春捂著嘴笑道:“你們一個小山村,能跟魔界的大都會相比?”她有任務在身,必須哄胡呦呦高興,所以貼心貼肝地替胡呦呦考慮。打鐵場上帥魔多,每回她遇到煩心事,去打鐵場待一會兒,便什么煩惱都煙消云散了。
“好吧。”胡呦呦唯唯諾諾地答應道,“等我去把手絹還了。”
她站起來,把借來的手絹拿著,輕輕的走到老板娘身后,正準備叫人,對方不期然回頭看著她。
“謝謝您的手絹。”胡呦呦笑著說。老板娘看胡呦呦已收住了眼淚,依然表情淡淡道:“不哭了就好,年紀輕輕的,凡事看開些。”說完接過手絹,又忙著往灶肚里添柴。
定春走在前面,胡呦呦跟上她,走了幾步,忽然回頭望了一眼六夫人茶鋪。
“你看什么?”定春也回首看看。
胡呦呦搖搖頭說:“沒什么。”
定春拉住胡呦呦的袖子,一臉親切的笑容,“沒什么就快點走!”
“哦。”胡呦呦連忙點頭,任定春扯著她袖子,拼命地往前拽。
她們到了打鐵場,定春小臉上掛著汗珠,滿是興奮地指著場里,“看!”
那里是一片紅彤彤的肉林,熔鐵爐周圍溫度高,男魔們都晾著上半身,下面高高挽著褲腳。
胡呦呦臉上飄起一絲緋色,嘟著嘴埋怨道:“阿杳你是仙,怎么可以……”
定春頓了頓,收起口水,裝出仙人應有的正經模樣,開導胡呦呦說:“我是仙不錯,但你是妖啊,其實啊,妖和魔差不了多少,趙里仁不要你了,你可以考慮在幽冥鄉找一個啊?”
胡呦呦搖搖頭:“找不到了……世間沒有比他更好的相公。”
定春鄙夷道:“你還想替他守活寡不成?”
胡呦呦不語。
“好啦,時間久了,你慢慢就能想開。”定春兩手支著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打鐵場里,一臉無憂浪漫地說:“世上的好男兒,其實多的是。”
胡呦呦學著定春撐住下巴,卻是一臉苦悶,眼神空洞:“呦呦想等相公來救我。”
定春側她一眼,“他自身難保,怎么救你?”
胡呦呦蹙著眉頭說:“騙子少尊說,我相公是個仙君,他雖然說了很多謊話,但我覺得這句話是真的。”
“哦?”定春側身向著胡呦呦,“我說你怎么不喜歡來這兒,原來是眼光太高,心里只向著神仙,看不起魔。”
胡呦呦不知定春為什么說話冒煙嗆人,她難過地低著頭說:“其實,我寧愿相公他只是個平凡的人……”
“如果他真是仙……”胡呦呦仰頭望著漫天星辰,“那我和他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遙不可及。”
“打住!”定春見胡呦呦表情酸酸的,一副多愁善感,又要流淚的樣子,趕緊插話說:“反正我覺得你最好忘記他,對誰都好。”
對誰都好?胡呦呦同意地點點頭:
我和相公相戀,受害的其實是他,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君,我是他白袍上的一團污泥。我離開他,便是對他好……
胡呦呦點頭,低吟了一句:“有一種愛叫做放手,為愛結束天長地久。”
打鐵場上的魔漢子們,早就注意到了這邊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婦,帶著一個機靈乖巧的女娃。第一印象是少婦/思春,順帶想要教壞小姑子。
魔界遠離人界,不興遵守倫常,有個男魔(模)看見胡呦呦一副懨懨地樣子,想先要讓美人高興,然后勾搭之。于是揮揮手臂,大喊了一聲:“大妹子!”
胡呦呦恍惚中聽見似乎有人叫她,她回神凝目望著前方,一個健壯的男魔正在擺弄造型,各種向她秀肌肉。
“呦呦,你覺得他怎么樣?”定春挑挑眉說,心里卻嘀咕著:這狐貍天生顏好嬌柔易推倒,在魔界吃香著呢!
她心生嫉妒,想道:本魔女得快點把這狐貍弄走!
胡呦呦紅著臉,料想對方不好惹,告求定春說:“阿杳,我們快離開吧。”
“好吧。”定春反拉住胡呦呦說:“本、本仙也正有此意。”
兩人鞋底抹油,一溜煙不見了。
這幾日,蜀山頂上人人激動非常。蜀山派雖未有人修至全仙,但如今有個全仙在這里“復生”,蜀山派因而沾滿了仙氣。
趙里仁or文曲仙君,每日皺著眉頭,坐在濟倫騰出來的一座丹殿里,皺著眉頭接受蜀山弟子的膜拜。
派里有些弟子十分后悔,問還真道:“還真長老,掌門師伯當初為何不把趙公子收入我蜀山呢?這樣我蜀山更有面子啊。”
還真“啪”一下劍柄打到人頭上,冷冷道:“回去面壁思過。”
還真知道他師哥濟倫品德端正,絕對不會做投機取巧之事。所以那兩日,只吩咐他們按貴客之禮接待趙里仁,不收徒,也不助趙里仁升天,一切順其自然。
成仙后的趙里仁特別容易招待,仙人不食五谷,每天只需奉上三杯上好的茶,就算敬了心意。
還真見文昌的次數最多,他看出來,這位“趙公子”雖然心想事成,死而復生了。但比起之前,煩惱似乎有增無減。他去看文昌,總是碰見文昌正身坐著,手里拿著一疊信紙,眉頭緊鎖。
見有人來了時候,文昌便會收起情緒,微微笑爾:“還真,你來了。”
文質彬彬,溫厚如玉。
雖然之前的趙里仁也不差,但現在的他脫胎換骨,一舉一動更加風姿卓越,與之前判若兩人,說話處事帶著文仙的老成。
仿佛和還真也疏遠了,全然忘記了還真這人,以及之前抱人大腿的種種。
那日趙里仁一陣痛苦之后,終于斷了氣,一道如日光般耀眼的光芒從他的尸身照射出來,白光一閃而過,眼前出現個陌生模樣的君子,第一句話便是:“小道兒,你是誰?”
還真當時愣了愣,第一次窺見神跡,他難得地閃了閃腿,努力鎮定道:“仙君在上,小道還真。”
文昌點點頭,上一世的事,他還是記得的,不過總覺得短短二十多年的記憶十分飄渺,在他長達萬年的仙生里算不了什么。
跟洛水源頭那只狐貍,前后也才一年多點,更上不了心。
他低頭看看地上躺著的那位,心里默默咒罵了一句:看這幫老骨頭,干的好事!
那日他被騙到輪回鏡前,心無防備地被推下了凡,紅塵里摸爬滾打二十多年,就為了和一只奶狐貍培養感情?
荒謬!
那狐貍才二十幾歲,他大她幾百輪,按凡人的年齡算,她可以是他的玄玄玄玄*20玄孫了。
教他如何接受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