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入冬以來最嚴重的一場感冒, 因為怕傳染給同事。安安幾天都沒有去玥錦服裝,只是在玥帛坊的店堂里畫畫圖紙縫制衣服。公司的事全由倩玲一個人在打理。
對于倩玲的變化,安安感到欣喜。她幾乎完全恢復了, 同從前一樣的美麗, 身材慢慢的也恢復了豐韻。現在追求者不斷, 她都來不及約會。
今天是零度的天氣, 對于南方的城市來說這樣的天氣極其寒冷。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會有降雪。安安望了望灰色的天空, 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整整三天沒有踏出過玥帛坊。雖說是因為感冒,大約也是一種蟄伏。
手邊是被自己撕碎的馬蹄蓮錦帕,她沒有著手修補。破得那樣厲害, 再精湛的手工也無法恢復原貌了。有的事情一直是她無能為力的。
腳邊的垃圾框里滿是紙巾,安安的鼻子還是不通氣。鼻翼兩旁的皮都被擦得干裂了。
“老板!那個……來找你。”店員小鞠驚慌的跑進店堂, 她是幫安安去買午飯的。
“誰?這么慌干嘛?”安安說氣話來又沙又啞, 她朝門邊看去, 見楊太太穿著一身灰色的貂皮大衣,站在門口朝她微笑, “安安,我來看看你。”
“快進來,外面很冷。”安安迎到門口。
“怎么?感冒了?天氣很冷,要注意身體。”楊太太握住安安的手。
安安覺得她的手很溫軟,但是對于她過于親昵的動作很不習慣。
“打了幾次電話到玥錦, 都說你不在。問了曉妍才知道你病了, 所以到這里來找你。”楊太太笑著說。
安安笑了笑, 忙著幫楊太太倒茶。
“安安, 別忙了。我坐坐就走。”楊太太拉住安安, “安安,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安安沉默不語, 她的心禁不住漏跳一拍。仿佛楊太太一出口就是驚心動魄的話語。
“你去看看喬生吧。”楊太太拿出一塊花手帕,在眼角出擦了擦,但是淚水還是流了出來。
安安想到那日冷餐會上形同陌路的狀況,心臟一陣緊縮。她無意識的撫摸著茶杯上的青花不說話。
“安安,喬生病了。病得很嚴重……”楊太太握住安安的手,她的手不停的顫抖。
“病了?胃病又犯了,對嗎?”安安說,“他的生活太不規律,遲早會病倒的。”后面的話說得很輕,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是胃癌。”楊太太抑制不住的嗚咽起來,“做過胃鏡了,而且很嚴重,需要立刻手術。”
安安緊緊的望著楊太太,覺得背部一陣陣的發寒。她的手腳也在瞬間失去了溫度。
“是真的……”楊太太說,“我知道現在讓你去看他,很殘忍。但是,我真的不忍心看他這樣不開心。老爺子現在還不知道這事。我們都瞞著他,真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
“你在唬我,我知道,你怕我不去看他。所以編了故事來唬我。”安安的臉上都是笑,臉色卻越來越白。
“沒有,安安!我沒有必要這樣做。喬生那樣驕傲的人,他也不會允許我這么做。我真的不忍心看他這樣……你知道嗎?他現在沒日沒夜的工作,一直靠止痛片來過日子。不肯手術……”楊太太絕望的閉上眼睛,“再不動手術,有可能就錯過了最佳時間。那時……可能……可能真的沒有機會……”她泣不成聲的彎下腰,雙手捂住臉頰。
安安望著楊太太,只覺得胸口空空蕩蕩的。心好像一下子掉到了一個很深很深的泥淖中。
☆☆ ☆ ☆ ☆ ☆ ☆ ☆ ☆
“喬生在嗎?”
“岑總今天不在公司。”仇旻一臉的嚴肅,她有一雙細長的眼睛。看人的時候總是有種冷淡而疏離的氣息。
“他去了哪里?我怎么可以找到他?”安安的手抓著桌子,打了很多電話給喬生都關機,她不得不找到這里來。但是她所走的每一步路都仿佛踩著海綿,不知道還能支持多久。
“我不知道。”仇旻的回答冷冰冰,安安知道她一定是知道的。但是,她的敵意那樣的濃,絕對不會告知喬生的行蹤。
她失魂落魄的從電梯下樓,出電梯的時候差點撞到人。整個世界都好像在旋轉,仿佛站在懸崖的一邊,隨時都可能粉身碎骨灰飛煙滅。她必須找到喬生,告訴他一定要去動手術。只要他能沒事,她做什么都可以,甚至可以忘記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
“Ann!”
安安回頭,見是paul。她從前市場部的經理。她澀然的笑:“你好,很久不見。”
“是哦,變得這么漂亮了。”paul上下打量安安,“怎么臉色這么差?”
“我……我想找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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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家啊,我們幾個部門經理剛從他家出來。他胃病犯了,今天碰巧有個很重要的會要開,就集體上他家去了。”paul看著安安,他粗枝大葉的外表下,安安知道他洞悉一切。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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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去往樸竹園的路上忐忑中帶著迫切,她愛他,她清楚的發現她竟從來沒有停止過愛他。
走的時候沒有再帶上鑰匙,她按了門鈴,又擔心喬生在二樓休息。
門卻一下子開了,喬生穿家常的睡衣,頭發松松的落到額前,顯得閑散。他臉上滿是疲倦,烏黑的眸底仿佛劃過一道光,轉瞬又轉成淡淡的眼神:“又有東西拉在這里嗎?”
“我來看看你。”安安望著他,他很疲憊,除此之外看不出別的。他的冷淡神色讓她有些遲疑。
“最近太忙了,所以在家休息。”他依然站在門口,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
安安只穿了一件毛衣,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薄呢風衣,感覺有些冷:“你不請我進去坐嗎?”
“你如果拉了東西,改天我讓人給你送去吧。我剛洗了澡想睡覺呢。”喬生淡淡的說,眼光飄過安安落在不遠處的一顆羅漢松上。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吧?安安咬了咬嘴唇,突然覺得揪心,“喬生,你病了是不是?你不要騙我。”
“病了?你是說胃病嗎?你不是知道嗎?時好時壞的。”喬生一臉的詫異與好笑。
“可是你堂姐說,你得了胃癌。”安安直直的看著喬生。
喬生不可思議的蹙起了眉頭,“真是無聊!她就是用這種方式騙你過來?”
“她……騙我?”
“不然怎么著?我還真得絕癥了?”喬生笑了,他笑起來依然那樣好看。嘴角上揚的弧度讓他整個輪廓都柔和起來,“易安安,我真打算忘記你了。就像你說的,我們之間原就沒有什么值得懷念的。你怎么又巴巴的找來呢?你知道,我不喜歡自動送上門的女人。”
安安四肢冰冷,在冷風里腦子似乎也凍住了。看著面前這張熟悉的臉,視線有漸漸模糊起來。
“不要再在我面前哭了。”喬生蹙眉,“你還是早點回去。天又冷,不要凍出毛病來。”
“岑喬生!”安安瞪著喬生,淚水奪眶而出。多么殘忍的謊言,她又一次的自取其辱。
“我現在真的很累,你知道金融危機。各行各業都不景氣,我們裴生愣是捐了學校又捐學費,股東門的意見很大。我沒空再在男女這些事上多耗。我不能讓我親手創下的產業付諸東流,對不對?”喬生的語氣很平淡,但卻透著某種決斷。“我也想過了,從前都是我對不起你。你不原諒我也是應該的,我這人一直不知道怎么去愛一個人。我現在決定就這樣了,你也好好找個好歸宿,我真的給不了你幸福。”
安安的淚水即將掉下來,她伸手抹去。揚起頭:“對不起,打擾了。”她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塊修補好的綠色帕子,原來撕裂的地方被她繡了許多的藤蘿,竟然看不出痕跡來。她將帕子往喬生手里一塞,“這個還給你。”說完轉身離開。
她走得很急,淚水也不停的往下掉。她慌亂的擦拭,臉上的皮膚一陣陣刺痛。
“易小姐,你來看岑先生啊?”看門的老頭探出門房的窗口來打招呼。
“恩。”她向他點頭。
“岑先生的病怎么樣了?前天吐血暈倒,叫了急救車,沒想到這么快就出院了。”老頭兀自喃喃。
“吐血?”安安瞪視著老頭。
“是啊,這年頭年輕人要注意身體啊。”
安安一蹙眉,轉身往回走。心地驟然間冒出一種巨大的恐懼,那種恐懼仿佛魔魘,好像要將她吞沒。
她飛奔到門口,大力的敲門,一直沒有人來開。她急得額頭冒汗,繞過屋子,院子里的花草意外的被照料得很好。鐵門是虛掩的,她走到客廳的玻璃門前,半幅窗簾垂著,還有半幅斜斜的掛了一些起來。
喬生蹲在地上,渾身發抖。他右手捂著肚子,左手上還緊緊抓著那塊帕子。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看到他太陽穴那里的青筋爆了出來,看不見他的表情。他不停的劇烈顫抖,背深深的躬起來,蜷縮得像只蝦米,地上是四處散落的藥片。
安安一拉玻璃門,門竟然沒有鎖。她慢慢的走進去,站著不敢動。耳邊是喬生沉重的呼吸聲,每一個聲音都仿佛直接抽打著她的心。他就在樓梯邊上,但是她不敢靠近他。
因為痛楚,他竟然沒有發現她進來。她看見他咬緊牙關,努力直起身體,慢慢的、顫抖著撿起掉在地上的藥片,然后放進嘴里。他的眼睛閉了閉,額頭上全部是星星點點的冷汗。
安安才看清他的臉,那樣白。書上常說蒼白如紙,但是喬生的臉比紙還要白,她突然害怕起來,用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但是腿還是陣陣發軟,終于重重的靠在門上發出了響聲。
喬生抬頭,眼神因為疼痛顯得有些渙散,慢慢聚焦以后眼神變得冰冷:“你回來干什么?”
安安搖頭,淚水紛紛下落。
“你走!”他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大步的走過來,左手一把抓住安安的手臂,那樣用力。
“啊……”安安痛楚的叫喊,還沒來得及反抗就像是一根稻草一般的被他大力的推出門外。喬生鎖上玻璃門,拉上窗簾。
安安撲過去,用盡力氣敲門。“你開門!開門……”聲嘶力竭的叫喊卻毫無回音。
窗簾上淡綠色的條紋晃在眼前,喬生和她卻隔著猶如海洋的距離。
她發瘋一般的跑到前門,用力的敲門,一直敲一直敲……最后她的掌心變得通紅。但是那扇門開始橫亙在那里,她慢慢的坐在門口的臺階上。
灰色的天空慢慢的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