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生動手術的早上, 安安很早起床。她整理房間,把屋前屋后都打掃過了,院子里的花草一樣樣的修剪和打理。最后, 甚至窗簾都被她拿下來洗干凈。這一天的太陽很大, 明晃晃的照進屋子,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爐子上燉著喬生喜歡的紅燒肉, 外婆教的, 其實這叫陳香肉。在紅燒肉里放一點點酒,慢慢的燜,然后肉就會有酒的香味。
安安看了看墻上的鐘, 已經上午十點。
她聽見大力的敲門聲,她手上滿是肥皂泡沫, 來不及擦干凈就跑去開門。
“易安安, 你在干什么啊?”倩玲猶如一具火炮, 氣急敗壞的在門外嚷嚷。她的眼睛通紅,人不能控制的發抖。
“姐, 怎么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喬生今天動手術?你怎么不去醫院陪他?他爸爸、姐姐都來了,易子涵都在手術室門口等著。怎么你不去?”
“我這就準備去了,我等肉燒好就去了。”安安平靜的走進廚房,卻被倩玲一把拉住,“你是不是瘋了?!彼焓痔皆嚢舶驳念~頭, “安安, 你不要嚇我。”
“姐!”安安笑著說, “我真的沒事。我答應喬生的, 等他出來給他聞聞我煮的紅燒肉的味道。”
倩玲望著安安, 淚水奪眶而出,“安安……”
“我是說真的?!卑舶部粗涣? “我一點也不怕,我知道他一定會好好的。他一口答應的,我相信他。我也要履行我的諾言,煮好菜再去看他?!?
安安回到廚房把手洗干凈,將煮好的肉裝在保溫瓶里。脫下圍兜,走出來的時候略略理了下頭發,對倩玲說:“走吧,你跟我一起去嗎?”
兩個人一起打車去醫院,路程很長。安安側頭看見倩玲一言不發,臉色白得嚇人。
“你還好吧?”
倩玲勉強笑了笑,但是她臉上表現得那樣的擔心。
“你還是愛他,對嗎?”
倩玲皺著眉,遲疑了一下,嘴唇微微發抖,“不錯,我還是愛他。一直都愛他,我恨不得生病的是我?!?
“姐……”安安握住了倩玲的手,“他不會有事的?!?
“我從來沒有這么怕過,從前我一直和他爭吵。即然他不愿看著我笑,即使朝我發火,我也高興。至少,他眼里還有我這么個人?!辟涣岬穆曇艉苌硢?。
安安突然覺得很難過,其實倩玲才是可憐的。
“但是,如果告訴我……他以后都不在了,我永遠看不到他……我不知道我會怎么樣?!辟涣釡I如雨下。
車子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醫院門口。
倩玲大步的走在前面,安安緊緊的握著保溫瓶的拎手。每走一步,心都仿佛隨時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一樣。走廊里的人來來往往,在她眼里好像都是幻影,那樣的模糊。
手術室前的紅燈已經熄滅了,安安惶惑的環顧四周。
“手術結束了。”倩玲喃喃的說。
“安安……”楊太太站著不遠處叫安安,她朝安安揮手。安安將保溫瓶抱在懷里,朝著楊太太的方向看,她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突然沒有勇氣往前跨,也不敢出聲詢問。
“安安。”楊太太已經拉住她冰冷的手,“手術結束了。很成功!醫生說喬生要到下午才會醒,所以我們下午才能去看他。”
安安的淚水終于掉下來,落在保溫瓶淡黃色的蓋子上。原本緊緊抱著瓶子的雙手緩緩的放松下來。
“老爺子等了一個上午,現在已經走了。我們去吃點東西,然后再等喬生醒過來,好不好?”楊太太輕輕的幫安安擦去臉上掛的淚珠。
“我知道他一定沒事。”安安的眼睛重又有了光采,仿佛黑色的曜石那樣的透亮,整張臉都有了光采。
一邊的倩玲也緩緩的松了口氣,淚水在她眼里慢慢隱去。楊太太看見倩玲,客氣的打招呼:“倩玲,你也來了?”
“敏姐?!辟涣崦銖娦α诵?。
楊太太重又握著安安的手:“你看你臉色差得,一早上都沒有吃東西吧。呆會喬生醒過來看見你這樣,準得心疼了。”
安安摸了摸臉:“我的樣子是不是很丑?”
“沒有,就是臉色蒼白了些。走,我請你們吃東西去?!睏钐舶埠唾涣嶙?。
楊太太的臉上含著笑,今天早上喬生被推進手術室前就說了一句話,“幫我看著安安?!?
☆☆ ☆ ☆ ☆ ☆ ☆ ☆ ☆ ☆
安安吃完午飯回來,看見重癥監護病房門口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門前的長椅上。
“子涵?”安安走近朝她笑。
易子涵穿著白色的長大衣,近來削瘦了很多,所以那衣服在她身上顯得特別大。她在什么時候開始消瘦成這樣?但是,她看安安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帶著幾分敵意和嘲弄。
安安在她身邊的位子坐下,倩玲回公司了,楊太太也暫時離開。空空的走廊下只有她們兩個。
午后的陽光很好,安安將保溫瓶放在身邊,兩個人沉默的等待。
過了好一會,子涵才說:“易安安,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安安說:“我一定會來啊。我答應喬生要等他醒來的?!?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蠢?”子涵冷笑,“我不知道你是裝的還是真的是這樣。”
“我不明白?!卑舶驳难劬诎追置鳎雍蝗挥X得今天的易安安很美,雖然她的頭發凌亂,臉色灰白,嘴唇還有一些干裂。下巴上還有因為失眠而發出來的紅色暗瘡。但是真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仿佛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一種高貴和執拗,猶如墻角的某種肆意生長的植物。天氣再惡劣,還是頑強的成長。那種生命力和靈魂展現出來的美。
“你知不知道,你或許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人。但是你卻一直在傷害別人。莫靖書現在有了莫氏70%的股份,連我媽媽,他也想趕出莫氏。這一切,全都是拜你所賜?!?
“靖書他,我不知道……”
“你看,你又是這個樣子。故作無辜給誰看呢?”子涵盯著安安。
“好吧。我找靖書說清楚,讓他不要這樣。那畢竟是我們的姑姑?!?
“現在的莫靖書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莫靖書了。”子涵冷冷的看著安安,“你以為你還能說得動他嗎?”
安安瞇起眼睛仔細思考了近來靖書的變化,包括昨天他來找她時所說的話,真的不像從前了。但是具體哪里變了,她也說不上來。
“看,你就是這么愚蠢,不知道喬生看上你哪一點?!弊雍路鹪趪@息。
提到喬生,安安的臉一下子生動起來,表情甜蜜而酸楚。
“怎么樣?喬生醒了嗎?”楊太太風塵仆仆的趕來。
醫生正好從病房出來,“岑喬生醒了,你們可以進去看他。但是他暫時還不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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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件單人的特護病房,喬生躺在床上。剛剛動完手術,他的臉色很差。他的眼睛閉著,眉頭也微微皺起。半張臉被氧氣罩罩住。
“岑喬生,你家人來看你?!弊o士在喬生耳邊輕輕呼喚。
喬生慢慢的睜開眼睛,烏黑的眸子漸漸有了聚光點。他環視四周,眼神終于在安安身上停了下來。
“手術很成功,喬生,你做到了?!卑舶裁鎺⑿?,眼里卻含著淚光。她心疼的看著喬生,“我很好。我會天天來看你?!?
喬生輕輕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閉上眼睛。
“他聽到你說的了?!睏钐难劬σ矟駶櫫?,“安安,你好好回去休息。這下大家都安心了。”
子涵在一旁默然不語。
三個人從病房出來,遇到喬生的主治醫師林大夫。
“從手術的情況來看,病人處于胃癌的第二期。現在我們已經將三分之二的胃切除。但是為了避免剩余的病灶繼續存留或轉移,還需要進行三個療程的化療。這將是比較痛苦的,卻也非做不可。”林大夫說,“先跟你們說一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有多難受?”安安問,心也揪了起來。
“這要看各人的身體狀況而定。食欲不振、發燒、嘔吐以及大量的白血球減少……這些情況都有可能。這是一個辛苦的過程,病人需要你們的支持。”
“知道了。我是他的未婚妻,我一定陪著他?!卑舶舱f。她的臉色很蒼白,卻有種難得的光彩。
一旁的子涵淚眼婆娑,突然發現自己慢慢的不再討厭易安安了。也許是因為愛屋及烏,剛剛看到喬生醒來后看安安的目光,就知道喬生這輩子只有一個易安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