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生的病房里堆滿了各種花籃和水果籃, 真真的熱鬧非凡。一到探病時間,來看他的人一波接著一波,沒有一刻消停。
好不容易人都走光了, 安安一臉的不高興。她實在怕喬生累著, 再過三天他就要開始化療。
“怎么了?”喬生笑著問。
“能不能讓他們不要來看你了, 你看, 這里都成花的海洋了。”安安嗔怪著。
“吃醋了吧?看到那么多美女來看我?”喬生挑著眉頭, 越發有了興致。
“臭屁吧你。”安安削了個梨遞給他。看他的人真的多,剛剛還來了幾個如今當紅的明星。好像是做過“裴生”開發的樓盤代言人。還有上次在酒吧見到的顧美美,她如今是紅得發紫的影星。
“哎, 那個顧美美跟你很熟嗎?”安安瞅著喬生問。
喬生大口的咬了口梨,是新疆的香梨, 肉脆汁多, 頓時齒夾留香, “怎么,真吃醋了?”
“我們單位新來的設計師特迷她, 想讓你問她要張簽名照什么的。”安安湊近喬生,“還有,我不喜歡吃醋。”
喬生將安安拉到他懷里,“我就喜歡你吃醋。來,我親一個, 我今天還沒親你呢。”
“不要……看你吃得粘死了。”安安笑著想推開他, 卻大不過他的力氣。別過頭去的時候看見站在門口一臉尷尬的朱伯, 慌忙站起來, 滿臉通紅的叫了聲:“朱伯。”
“哎。”朱伯略微帶尷尬的笑, “喬生,我煮了你愛吃的米仁粥。”他將一個保溫瓶放在病床頭。
喬生笑嘻嘻的打開保溫瓶說:“病了還真好, 整天不是吃就是睡,真真像活神仙。一直生病倒也不是壞事。”
“胡說八道。”朱伯喝止他。
安安幫朱伯泡了杯茶:“朱伯,您喝茶。外面挺冷的吧?您怎么來的?”
“我打車啊。呵呵,我過了農歷新年就該告老還鄉了……”
“怎么了?”喬生眉頭微蹙。
“我都快六十五了,也該回老家過晚年了。”朱伯笑笑。
“你回哪?你二十歲到的這里,老家還有什么人?”喬生眉頭蹙得更緊了。
“你這孩子。落葉歸根懂不懂?我在這里也沒有親人啊。”
“我不是你親人嗎?我那么多房子,你愛住哪住哪?你以為你身體怎么好嗎?一個人誰照顧你啊?不準回去!”喬生的嗓子微微提高,開始惱火起來。
朱伯坐牢的時候就已經被開除黨籍,如今靠微薄的退休工資和墓地管理的收入過日子。喬生給他錢,他從來不肯拿。一個人過得很清苦。
“喬生……”安安輕輕推了推喬生的肩膀。
“你又是高血壓又是青光眼的,回去一個人怎么過?”喬生鐵青著臉,非常生氣。
“我這不是就想想嗎?我又沒真要走。”朱伯無奈的說,“下個月我就不能在墓地管理處住了……”
“我跟你說了,我有的是地方住。要不你住澄湖那套房子去。離我那兒也近一點。”喬生打斷他。
朱伯看了看喬生,原本微顯佝僂的肩膀更往下彎了彎,“我這么多年積攢下來的錢,在城里買個小房子應該不難……”
“好好好,隨便你!”喬生不耐煩的說,然后緊蹙眉頭不再說話。
朱伯嘆了口氣,對安安說:“安安,你好好照顧喬生。我先走了。”他站起來。安安發現朱伯原來應該是個很高的男人,如今背脊躬得很厲害,加上長期孤獨而辛苦的生活使他滿頭花白的頭發。看上去到像七十幾歲的老人。不由心里一陣辛酸。
“我叫司機送您。”安安拿起電話。
“不用!不用!”朱伯笑著連連擺手,“來的時候是怕粥涼了才打車的。我這人喜歡走路,回去乘個公交車,再散散步。很快就到了。還能鍛煉身體。”說完走出了病房。
安安將朱伯送走,回頭看見喬生仍然皺著眉抿著嘴不說話。
“還生氣呢?你剛剛對朱伯太兇了,我知道你心疼他。但是他是個驕傲的人,怎么可能接受你的贈予?”安安輕聲說。
“他在我面前為什么還要驕傲?我一直把他當父親看待。他一個人,我怎么忍心讓他孤孤單單的回老家。病了誰來照顧?”喬生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
“有的時候,你無償的給予未必會讓人感到幸福。反而會讓人更加難以接受。”安安輕撫喬生緊蹙的眉頭。
“喬生。”病房門口站著楊太太,她身后跟著的正是喬生的爸爸岑紹毅,這是喬生手術后他第一次來看他。
喬生眼底寒光一現,隨后轉為淡漠和疏離。
“岑伯伯、敏姐,快坐。”安安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趕忙讓他們先坐。
“好點了沒?剛剛醫生告訴我,你過兩天就做化療。這幾天,我讓醫院不要讓人探視了,免得影響你休息。”岑紹毅的聲音淡淡的,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您不是要南下考察嗎?我這點子小病,不值您整天呆在這里。您還是忙您的去吧。”喬生嘴角凝著一個淡淡的笑,仿佛是嘲諷,“您在這里,姐夫也不安神。整天要派人保護招待的。”
“喬生,怎么說話的呢?”楊太太出言喝止。
岑紹毅朝她擺擺手,不去理會喬生說的話,反而轉頭對著安安說:“安安啊,幾次都是匆匆見面,沒來得及和你聊聊。喬生這一病,可累著你了吧?”他微笑著,語氣溫和。
安安一愣,隨即臉紅了一下:“還好。”她還是膽小的,特別是在這樣的人面前,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安安,家里頭還有什么人啊?女孩子一個人打理一個公司也不容易。”
“你來調查戶口嗎?”喬生警覺的打斷岑紹毅的話。然后生冷的說,“安安的父母都去世了,她一個人在這里。沒什么背景。”
安安咬住了嘴唇,她的手被喬生寬大的掌心握住。
“喬生,你還懂不懂禮貌?你爸在和安安說話閑聊呢,你打什么差?”楊太太大聲的說。
“閑聊?”喬生眼底又浮起凜冽的寒意,“無非是打聽人的家世背景。怎么著?你又想給個錢或者來個威嚇什么的,讓她知難而退?”
岑紹毅臉上的怒火一閃而過,隨即換上的是一種蒼涼的悲哀,他似乎輕輕的嘆了口氣,“你是一
直不肯原諒爸爸了,對不對?”他望著喬生。
喬生雙唇緊閉,眼睛望著窗外。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藥吃的話,就不會有那么多遺憾了。在歆裴這件事上,我承認是對不起你們。”
喬生回過頭,看了看自己的父親,他眉目間有和自己一樣的某種堅毅和驕傲。但是,他的鬢邊已經有了許多白發,他竟然沒有發現,這幾年間父親已經這么老了。
“我從前那樣對朱伯,我也很后悔。所以,我讓墓地管理處不要再繼續雇傭他……”
“原來又是你。”喬生咬牙。
“怎么著?你還想他一個人再那種地方安度晚年?”岑紹毅問。
“怎么了?當初是被你逼得走投無路,好不容易才找了那份工作。現在歆裴也葬在那里,朱伯想一直陪著女兒有什么不好?現在好了,他無家可歸,你滿意了?”喬生憤怒的咆哮。
“喬生……”安安用力扯了扯喬生的衣袖。
“你怎么不讓你爸把話講完呢?”楊太太說,“我們家老楊已經幫朱伯安排了新的工作,就在區政府的食堂。有條件好的職工宿舍,環境又好,人也不累。這樣對他的身體也好啊!”
“你朱伯從前也是我的戰友,我知道現在做什么都不能彌補了。他又是一個特別驕傲的人,難不成我送他房子?他會更加難受的。所以只能不動聲色的給他安排好后路。也算是盡我的意了。”岑紹毅說。
“你以為這么做就能贖罪嗎?”喬生冷冷的說。
“你什么意思?”
“你無非是想讓你自己心里好過一點。于別人而言半點好處都沒有。那些屈辱,那些苦難不是你這么做了就能全部抹去的。”
“那你覺得該怎么樣?”岑紹毅站起來,太陽穴旁的青筋不停的跳著,好像是怒到了極處。
喬生對著窗外凝視了一會才說:“所以,朱伯沒有親兒送終。到頭來,我得了絕癥,你的結果有可能和朱伯也沒什么區別。”
岑紹毅的臉瞬間變得毫無血色,身子微微發顫,楊太太連忙扶住他,“喬生,你還是不是人?”楊太太哭喊著,“你在里面動手術,你爸爸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急得熬出了白發。你……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
岑紹毅揮了揮手,“罷了,罷了……”轉身慢慢的走出了病房。
喬生眉頭微微的顫抖,等岑紹毅和楊太太消失在門口,才嘆了口氣。回頭看見安安一臉的蒼白,“安安?”
“你為什么總是這樣?”安安含著熱淚,“為了朱歆裴和朱伯不停的傷害身邊的人!不管從前怎么樣,你難道看不出你爸爸已經在懺悔了嗎?他那么努力的在彌補,你怎么忍心說這樣的話?”安安的淚水掉了下來。“他那么擔心你的身體,希望你好起來,你卻說他會沒有人送終?岑喬生,我真的發現我不認識你……真的。”
“安安……”喬生的手有些顫抖,他搖了搖頭仿佛想解釋什么。
“你別說了。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她擦掉腮邊的淚水,快速走出了病房。
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那么難受,也許是因為岑紹毅,又可能是因為喬生還是那么的在意著朱歆裴……
她不知道……只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