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在刺耳的手機鈴聲中醒來, 眼臉中投入的晨光仿佛玻璃碎片,將她的眼睛刺的疼痛無比。
“喂?”她支起身體,窗外是晦暗的陰天, 昨夜的雨已經停了。
“這里是仁愛醫院, 您是不是有位朋友叫許玫的?”
“哦, 是的。什么事?”安安坐在床沿上, 按著太陽穴, 努力集中精神。
“她在醫院暈倒了,我們聯系不到她的家人。所以打電話給您,您看方便過來一趟嗎?”
安安一驚, 這幾天因為忙都沒有和玫姐聯系。她這么健康的一個人,怎么會暈倒在醫院呢?“我馬上過來。”她掛上電話, 匆匆往醫院干。
仁愛醫院是一家位于市郊的私立醫院, 醫藥費用昂貴。它地處青山湖水邊, 風景優美,空氣清新。與其說是醫院倒更像是一家高檔的療養院。
接待安安的是外科主任黃醫生, 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女子。她的辦公室明亮寬敞,辦公桌上盛開著黃色的大麗菊。
“你是許玫店里的易小姐吧?”黃醫生笑問。
“是的,您認識我?”安安回憶,面前的黃醫生似乎真的去過玥帛坊呢。
黃醫生點點頭,換了一副嚴肅的神情, “昨天晚上許玫的丈夫去世了。”黃醫生說, “其實, 8年前的車禍, 已經使他成了植物人。要不是許玫的堅持, 恐怕早就不在了。”
安安身體微微前傾,這些她從沒有聽玫姐說過。玫姐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 沒有料到竟有這樣的苦痛。
“為了湊醫藥費,許玫足足辛苦了8年。”黃醫生將眼鏡拿下來,擦了擦濕濡的眼睛。
安安也感到鼻子酸澀,“這樣對大家都是解脫吧。”
黃醫生嘆了口氣,“沒有見過這么倔的女人……堅持讓譚忠慎住我們醫院。”
“那是她最重要的人,自然要給他最好的。”安安說,不由想起喬生不顧一切的建造“裴園”,心底泛起一片難言的苦澀。
“這么多年的堅守,我以為譚忠慎的離開終于可以讓她解脫。但是我幫她檢查的時候,發現她得了肝癌。第三期……”
安安捂住嘴巴,實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命運有時艱澀得讓人發指。
“我已經在幫她聯系合適的□□,目前來說只有換肝能救她。”
“需要很多錢,是不是?”安安平復了情緒。
黃醫生點頭,“醫院里的同事大多都認識許玫,我們已經開始捐款了。但是四十萬畢竟不是小數字,她又沒有親人。所以看看,你能不能幫忙。”
從醫院一路到玥帛坊,安安的思緒有些恍惚。現在能救玫姐的,大約只有這一間她一直堅守著的小店了。
小小的店堂,古舊的地板,玫姐總是喜歡焚著淡淡的藏香,賣的也都是一些手工布帛服飾。時常讓人有時光錯位的感覺。
為什么不把它經營下去?
安安站著冷清的店堂里想。
門口迎客的風鈴響起,兩個穿著時髦的女子走進來。看見安安,突然驚異的說:“你不是莫氏‘玥’品牌的總監,易安安小姐嗎?”
總監?全是昨夜長風了。安安不禁苦笑,“我已經離開莫氏。”
“這個玥帛坊也有個玥字,難道是你開的。我們都很喜歡你的設計,但是價格太高。說實話有些承受不來呢。”女子拿下太陽眼睛,頗為秀麗的模樣。
安安心念一動,“那你們大可放心,這里的衣服全部都不貴的,你們挑挑看。如果需要我幫你們訂做的也可以。”
她們立刻眼睛發亮:“真的?您親手做的嗎?還有那個刺繡,我特別喜歡上次服裝節上那件喜上眉梢的花色。”
安安微笑,一一答應下來。
離開了莫氏,離開了樸竹園,她必須想辦法自己養活自己。為了玫姐,她也不能退卻。
傍晚的時候,安安回到仁愛醫院。一天里接了很多訂單,她沒有想到在莫氏服裝短短的兩個月竟然讓她有了這么高的知名度。她估計這幾個月都會極其忙碌。
安安在醫院的河邊找到了玫姐,她穿著藍白相間的病服坐在河邊的鐵質靠椅上。幾天沒見,玫姐的鬢邊竟然都是白發,形容憔悴之余還有一種孑然的凄涼。
她突然回頭看見兀自呆立的安安,唇邊揚起一個微笑,拍拍身邊的空位:“來,坐坐。”
安安驚奇的發現玫姐在迅速的老去,不僅是鬢邊的銀絲,眼角額頭也多出許多的皺紋。還有是如死水般的眸子,仿佛昭示著她正在遠離,這讓安安心驚。
“醫院不能抽煙!”安安發現玫姐枯瘦的手指夾著一根即將燃滅的香煙。
“所以逃到這里來了。”玫姐笑笑,“我是不是老得不成樣子了?”
安安搖頭,眼里不禁有淚光閃爍。現在的玫姐跟從前那個開朗樂觀的女子簡直是判若兩人,那個已經離開的人必定是她心頭無法割舍的。
玫姐摸了摸自己的臉,“其實很多年前就這樣了,每天涂很多的粉,每個月都要去染一次頭發,我自己都覺得累。現在總算可以不用偽裝了。”
“玫姐,人已經走了。你自己要想開點。”安安指尖微微發顫的按在玫姐的肩頭。她這才發現玫姐的肩頭微微下塌,佝僂不已。
“8年前,他們在發現譚忠慎的時候,他車上還有另一個女人。”玫姐緩緩的說,“那個女人已經斷了氣,他們是預備離開我逃往別的城市。”
安安不可思議的看著玫姐。
“那時我已經有了5個月的身孕,就這樣流產了。于是我的生命里留下的只有譚忠慎的這具軀殼,對于我來說,也只有這個了。”
“為什么……?”世界上有這樣無悔的感情嗎?
玫姐露出一個絕望的笑,“因為那是我僅有的。三十歲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和譚忠慎聯系在一起,突然沒有了,我只能牢牢的抓住。你瞧,要走的終究還是走了。我終于一無所有……”她抱住自己的雙肩,眼角有淚水溢出。
“你還有玥帛坊還有我,所以振作一點。”安安哽咽,深秋時節,河對岸的山巒是墨綠色的,一片淡淡的凄涼。
玫姐搖搖頭,站了起來:“玥帛坊我送給你了。你知不知道從前我白賺了你多少錢?你這個傻丫頭。”她伸手撫去安安發梢的一片落葉:“善良是你最大的弱點。我的病我不想治了,白白浪費了我最后的時間。”
“玫姐!”
“明天我就出院,去一些一直想去的地方看看。稱我還能走能吃……整整8年,我沒有為自己活過。”
“等治好了病,你有大把的時間出去。我陪你!”安安急急的抓住玫姐的手。
“醫生跟我說過,換肝手術的成功率大多在三成。我已經夠累了,不想繼續累下去。”她淡淡的說。
玫姐慢慢的向前走,安安望著那略帶佝僂的背影。突然坐倒在椅子上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