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玄氣場宛如一張大掌鋪蓋合來,限于小舟極其狹窄的活動范圍,陳如風可謂是避無可避,就要被暗玄氣場籠罩其中。他深知自己一旦陷入氣場之中,便難以有還手之機,當下將怒風劍作輪轉漫開成圈,劍氣旋發,如同一個綠‘色’的碟子在與黑‘色’漫‘潮’大網般的暗玄氣場互爭高下。
二人在舟上‘激’戰,步法卻已經演至最妙,一前一退都暗合攻守,百般挪移,險象橫生。由于二人步法貫通有致,因此舟身雖小,二人于上‘交’戰百回合有余依然舟穩不沉,但雙方其中一人若步法一‘亂’,便會被擊落水中,因此二人至‘交’手之初就分外謹慎,腳步進退有道。
然而戰至此時,二人步法已無生變,就似腳下生釘,鑲嵌舟中,僅僅比拼的是二人手上功夫。
金易來驀地撮出暗玄指,雙手如長出如同長尖利刃,鋒芒寒動,盈空疾取,意‘欲’分出陳如風一部分注意力來,好讓自己的暗玄氣場有可乘之機,侵入吞噬掉陳如風。
可今日的陳如風豈是能與當日金易來所識的陳如風同時而論,暗玄指雖為金易來拿手絕技,處處惡辣難纏,如同無數黑‘色’銳影‘交’相穿引,一般人不出全力怕是難以抵擋。陳如風不驚不慌,執起怒風劍,像挽動大筆,隨手揮毫。劍舞之間生出陣陣勁風,綠光繞轉,風厲可斷樹,吹嘯著龐然之氣,又有白‘色’柔光從中傾瀉,流水伴風生,一水載萬物,劍影掃‘蕩’,水華彈揚,攔腰疾風狂怒扭腰,剛柔并濟,怒風劍劍速又堪比閃電,暗玄指縱有神出鬼沒之能,一下也無隙可尋。
在金易來暗玄指處處相‘逼’同時,陳如風劍影外刺,綠光如疊障,抵擋向金易來的暗玄真勁氣場,一時仿佛兩頭猛獸撕咬在一起,更如兩道炫光爭輝。
劍與指的‘交’鋒也臻至鼎盛,陳如風控劍上綠白二光,挾剛柔之氣,與詭變莫測、勁可穿石的暗玄指力互斗,眾人眼前只見繚‘亂’影晃,光‘迷’難逮,唯一能清楚知曉就是二人的對決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驀然間,陳如風手中劍影抖散,如同孔雀開屏,小舟四周河面變得燥燥‘欲’動,狂風吹卷,原本無‘波’無‘浪’的河面倏地騰起一條條巍然水柱,‘激’出水上,四面包圍,如若高可觸天的圍墻一樣。
小舟之下,大‘浪’突涌上推,巨手一般將整葉小舟舉起,周圍已在高柱駭‘浪’之中,水壁成筒,這些海‘浪’像得無形助力一樣,漫起噴涌卻不下落回河面之中。
陳如風手中怒風劍劍影倏爾延伸,綠光如繩鉤,嵌入這些巨‘浪’之中來回牽引,筆走龍蛇,‘浪’痕似深壑,同時又有劍氣盤繞劍身之上,隨著怒風劍轟然一下斬落,巨‘浪’之中竟有渾圓‘浪’球如同騰龍出首,滾‘射’濺出,水壁包圍之中變成了水龍肆虐的境地,一條條劍氣所引動的水濺之龍曲身橫沖,令人錯覺如置身龍窟之中。
此乃陳如風將聚風劍收于水中再使出所引發的奇效,他一改以往只是用劍來施展劍術,借由劍風震起周圍河面的水‘浪’,以水‘浪’為媒,柔水之力融入到聚風劍之中,便可造出這恢宏的水龍神效。
兩船之上觀望的人,見陳如風使出這煌煌威凜的招式。無一不是臉上愕然大驚。
然而最為驚愕的人,卻是置身于舟上、成為水龍齊集攻擊目標的金易來。
“果然,你比當日強出了很多很多。”金易來淡淡地說道,雖是處身生死之間,依舊從容,不僅如此臉上還多出幾分釋然之‘色’來。
嘯然水音不絕于耳,但陳如風仍能將金易來所言聽得清楚。
“殺了我吧。”金易來安靜地說道,似是在說一件類所當然的事情一樣。
陳如風眉目緊鎖,眼中充滿著當機立斷、理不容情的目光。
暗玄真勁早已被這水龍的強勁氣勢震得七零八落,如同一支被沖得渙散的軍隊。
陳如風劍一幻起長影,水龍傲首相撞于舟身,饒是這只小舟用極為堅硬的稀木所造,在猛厲劍氣所化的水龍撞擊之下,亦無幸免之理。
轟的一聲,如悶雷作響,卻震耳‘欲’聾。
木屑橫飛,順著水‘浪’歸入河中。
高涌的澎湃巨‘浪’失去了承托之力,頹然墮下。
一個人影被拋出,正正地落到了船的甲板之上。
另一個人影虛空腳踏,后隨而至。
那個先被拋到甲板上的人甩開濕漉漉的頭發,只能雙手撐著板支起半邊身軀來,臉上不單是清淡無神,還多了幾分蒼白無力之‘色’。
陳如風收劍入鞘,站立于金易來面前,金易來剛剛一戰力氣盡耗,已無起立之力,只能半躺于甲板上。
他看著陳如風,眼中多出了一點乞求之意。
“殺了我,求求你。”淡然開始褪去,剩下最哀切的憐光。
陳如風眼神一變,周圍的人此時已紛紛湊了過來,眾人臉上都是一片‘惑’然之‘色’,不明為何剛剛在龍首齊聚相撞發動最巨力的一擊之時,陳如風會一劍將他挑出來,讓他避開這致命一擊。他們方才看到的是二人生死相拼,至死方休,無任何情義何言,為何現在二人又會各自斂去了殺氣呢?
不是太多的人清楚他們的關系。
“開船,全速前往瓜州。”陳如風沉聲發令,眾人不敢不從,各自散去,只有霹心晴、胡九未和天風三杰留在原地。
陳如風將金易來扶起,讓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就像一個弟弟扶起了自己受傷的兄長一樣,眾人一見此舉,又是滿臉疑‘惑’。
“我和他到船艙里去談幾句話,你們先在這里等候著吧。”陳如風一邊說,一邊將一拐一拐的金易來扶進了船艙內。金易來臉上一貫的淡然已‘蕩’然無存,他緊咬著嘴‘唇’,像有什么難言之隱。
兩艘船再度起行,風風火火地往瓜州方向進發。
船艙內左右搖擺不定,由于此船一向是作商用,船艙大多用作擺放貨物,并無座椅,陳如風便將金易來扶到墻角,讓他倚墻而坐,自己也盤膝地坐在他的身前,細細地凝視著他。
金易來雙目無神地側過一邊,渾身濕透,頭發上不斷有水滴落到地上,只是一會兒他所坐的地板上已經布滿了水跡。
“殺了我。”金易來淡淡地說道,看似淡然,更像是極度絕望之中所說的無力之言。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陳如風一直死死地看著他,當作沒聽講剛剛他的請求。
“求求你……殺了我……”金易來忽然牢緊地抓著陳如風的衣袖,幾乎就要將他的衣服撕出一角來,陳如風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淡無‘波’紋的眼睛中泛起淚光。
陳如風眼睛凝緊,“我聽說你先前離開了相府,為什么又會突然回去?是李林甫派你來阻止我的?”
但金易來根本沒有答他的話,只是不斷地哀求著他,不斷地叫著:“殺了我……求求你……”
“是不是他用什么來要挾你了?”陳如風目光‘精’厲,看到金易來如此失神慌張,大違平常,料想他必定是受人要挾。
陳如風猛然眼睛一瞠,這回輪到他握著金易來的雙肩,厲聲問道:“是不是他捉了金婆婆,來要挾你為他辦事?”
金易來陡然身子一軟,雙手放開了陳如風,靠在墻上,‘胸’膛起伏不定,嘴‘唇’驚懼得顫抖連連。
“是不是?!”陳如風加重了語氣,將金易來從驚惶之中喝醒過來。
金易來慢慢地將目光移到了他的臉上。
“你以為我殺了你,你就算是向李林甫‘交’了差,他就會放了金婆婆了嗎?”陳如風猛搖了幾下他,想讓他振作起來。
他神‘色’沮喪,面無血‘色’,口中一直喃喃道:“娘子、娘親……是我沒用……是我沒用……”
金易來忽然捶打起自己的腦袋起來,陳如風好不容易才將他的手按了下來,神情更為沉重。
他從來沒有看見金易來如此失態過。當日他一路護送他和江晟天二人之時,便覺得他不僅行事淡靜謹慎,且武功高強,縱使自己遇上任何難事,有他在旁也會迎刃而解,就如一個可靠的兄長一樣。
雖然他是為李林甫做事,但陳如風都一直當他是好兄弟,以心坦誠相待。
沒想到今天,他不知為了何種大變故,竟然會連最后的淡然都守不住,近乎失常。
陳如風心中一絞,狠狠地扣著他的雙手,咬牙道:“放心,有我在,沒有什么事情解決不了的。”
二人長幼的位置,像是一下子調換了過來。
金易來眼帶淚光地望著他,他眼前不再是當日怯怯懵懂不知世途險惡的陳如風,而是一位有所主見的大幫幫主,處事有法的江湖盟主。
現在,所有人之中,便只有他靠得住。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金易來信任地看了陳如風一眼,醞釀許久,才將事情的一五一十,包括當日制造魅靈假死、自己裝瘋賣傻以離開相府之事道給陳如風。
瓜州渡頭。
一艘艘如高昂‘挺’拔的樹松一樣的商船整齊排列在渡口之上,貨物滿載,赤著脖子的工人忙碌不斷地將貨物搬運上船,或從船上搬下。
江晟天與兩名隨從走到了忙碌的渡頭之上,一名工頭認出了江晟天,笑容滿面地走到了他身旁,自天風幫與相府合作之后,江晟天也曾到此巡視過數次,也算是‘摸’清了此處的運作了。
“工頭,你看這工人們將貨物從另一艘船搬到另一艘船需要先下船再上船,如此麻煩費事,倒不如用鐵索相連,再搭上木板作橋,這樣就可更方便搬運了。”江晟天眼發‘精’光,那工頭一拍腦袋,一副恍然若悟的模樣,笑著大贊幾句江晟天絕頂聰明之類的話,便按著他所說的去辦,先用鐵索將船相連,再加以木板,這樣工人就可在船與船之間運貨了。
江晟天站了半天,天上一輪紅日早已高掛天際,時近夏日,悄然多了一些炎熱之意來。
抹了抹額上的汗水,眼見一艘艘隸屬天風幫的商船已按他所吩咐的連上鐵索,江晟天滿意地點了點頭,眼睛悄悄望向旁邊一房屋隔壁。
漁正方身披雙戟,探出半個腦袋來,二人互打一下眼‘色’,漁正方會意地一點頭,轉身不知去向。
噗通一下,似乎有什么東西落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