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緩緩前行,衣袍微微揚起,卻不覺有一絲風。
宛如沙漠旅者的裝扮,兜帽之下兩只炯炯眼睛凝視前方,驀然站住,腳似扎根入地,穩固不動。
袖子拂動,那人皺起眉頭來。
眼前的獅子鎮,房屋成排列于兩邊,街上擺滿地攤,多是新采的蔬果,有的還露水未干。
并無大城的喧雜吵鬧,多了幾分寧靜怡然。街巷雖然要小得多,卻不顯得地方淺窄。像一個嬌小玲瓏的美人,靜靜地彎膝臥坐在這片靜謐的水鄉。
自童萬貫等擄掠孩童的惡徒被陳如風除去以后,獅子鎮更是一直相安無事到現在,家家戶戶可不閉門而無賊,小偷小竊之事一件全無。人人安分守己,和諧相處,直至夕陽下山之時,村中都洋溢滿了談笑歡悅的聲音。
那人腳步邁動,走在街上,惹來旁人側視。
本來獅子鎮并不多外人前來,鎮中大多是本鎮居民,是否外人一眼便能分清,尤其是這人衣著古怪,格外引人注目。
那人卻不顧旁人眼光,一直前走,只是路過之處,眾人只覺一股肅殺之氣卷上心頭,禁不住打一個哆嗦,膽子怯一點的人更退避三舍,避之則吉。
沒有人知道這個忽然而至的怪人來獅子鎮的目的,凝望著他的背影,慢慢地看他走進了鎮的深處。
來到了一間房屋前,房屋門扉開了一半,透過門縫可見里面有一美艷的背影在操勞著,似是在收拾著碗筷。雖然是粗布麻衣,依然遮蓋不了這女子的傾世絕色。
那人眼中精光一閃,一只手伸出推開了門。
女子聽得門吱呀地響了,轉過頭來,見得來者先是一怔,卻見那兜帽往后丟開,臉色轉為驚惶駭然,似是看到了世上最兇戾的猛鬼一樣,花容失色。
“好久不見。”低沉的聲音說道。
“魅靈,是易來回來了嗎?”一白發蒼蒼的老婦從廚房中探出頭來,卻見魅靈正面容慘淡地望著一個衣裝怪異的男子,眼中閃過疑惑。
金易來提著幾只獵來的野兔,臉帶淡笑地步過,和幾個熟人打了幾聲招呼,卻聽見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他耳朵甚靈,聽得他們口中所說的是一突然到鎮上來的神秘人,身上的氣勢極為厲害。他聽得心頭猛然一揪痛,不安之感涌至全身,急忙丟下了野兔,疾奔而去。
來到了家門前,見門扉敞開,里面卻空無一人。他搶進屋內,那個身裹厚衣袍的人正在長椅上悠然用茶,似是正等著金易來回來,好像他才是這房子的主人一樣。
金易來瞪著那人,雙拳握得五指入肉,寒聲道:“葉之杭!”
葉之杭放下茶杯,淡然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回來了?”
“我娘親和魅靈呢?你將她們捉到哪里去了?”金易來全身氣勢陡發推向葉之杭,葉之杭也無刻意所為,便有一股更為強厲的氣勢涌出,猛如怒獅。相比起來金易來那點氣勢只能算一只惡犬的程度,一下子便被壓了下去。
“莫急。”葉之杭不慌不忙地道,明明他身上顯出一種衰老的感覺,偏偏他的精神如此矍鑠,氣度高超,舉手投足之間連處于壯年的男子都不逞多讓。
金易來深知這人根底,自己絕不是其對手。但現在這般狀況除了與他硬對,別無他法。
“沒料到魅靈因為使出‘滅陽真法’后會武功盡喪,縱使我想她回相府幫忙,也只得作罷了。”葉之杭語氣之中毫無透露著自己的一點情感,像是故意拖延,要弄得金易來躁動不安,心急如焚。
“我就知道,這瞞天過海之法終會被你發覺。”金易來竭力不讓心神渙散,要不然自己必定不戰而敗,沉著一口氣,“當日魅靈與我一戰強施‘滅陽真法’,傷重近乎不治,當時我替她把過脈,想到了法子替她醫治,察覺你在旁監視,便將計就計制造假死之象,隨后又裝瘋賣傻,得以脫離相府。”
“那法子便是讓她散盡武功,從此作為一凡人生活。你離開相府后與她隱居于此,結為夫妻,過著田園閑居的生活,好不愜意。”葉之杭說道。
“既然如此,你知我不想再過問世事,為何還要苦苦相逼?”
葉之杭略一合眼,道:“丞相之意,不可拂逆。”
“李林甫就值得你這樣忠心為他辦事,不顧仁義,連弱質女子和老人都不放過?”金易來聲線顫動,厲聲質問。事關親人,他再也保持不了一貫的平淡無波,不受外物影響的靜我狀態。
“放心,我并無害她們。”葉之杭道。
金易來蓄勢待發,“那你到底意欲何為?”
“我只想邀你回相府為丞相辦事。”
“做夢。”金易來簡單答道,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絕,“與那老狐貍再行惡事,我便天地不容。”
葉之杭冷眼望他,“那么令母和令妻怕就……”
氣勁隨拳沖來,宛如暗涌驀然爆發,變成洶涌波濤聚集成形,轟然而至。
葉之杭甚是了得,氣勁雖如驚箭猝不及防便近身半寸,間不容發之際身子橫移掠出,抬起手掌與金易來的拳頭對上。金易來雖氣勁已發,但葉之杭的掌中那浩蕩掌氣后發而不遜于他,金易來的拳頭猶如撞入刺芒之中,麻痛無比,陡然收拳,身下腿已掃出,黑色的暗玄真勁隨腿飛蕩,葉之杭步法連施,堪堪避開數下如刀腿影,退到屋外。
金易來乘勢追擊,暗玄真勁已全然盡出,整個人裹在黑煙之中,撲向葉之杭。
大街之上見二人開始拼斗起來,高手過招豈敢靠近,紛紛退讓兩側,越遠越好,一下屋前人煙全無,只剩他們二人。
葉之杭掌影護身,不讓金易來續續不斷的連環擊有任何機會,暗玄真勁數次想乘勢滲入,卻被葉之杭恰到好處的掌擊拍中,死氣沉沉的氣勁便只得退縮收回。金易來知只有將葉之杭帶入自己的暗玄真勁的氣場之中,方有機會勝他。于是雙手雙腿攻勢不斷,以吸引葉之杭的防守。身上的暗玄真勁如狡猾的舌頭一樣四處尋隙鉆入。
“看來你并無疏懶,武功大有精進。”雖然二人在交手之間,葉之杭仍不忘贊賞一句。
“我早知你遲早回來,怎可不早有預備?”金易來說話間攻勢已如狂風驟雨般打落在葉之杭身上,葉之杭卻穩重連防,不急于進攻。
二人你來我往,節奏漸定,長此下去便是看重他們的真氣渾厚程度,誰能消耗至最后誰便是勝者。
忽然金易來一下變招,暗玄指如厲電伸出,往葉之杭防守薄弱處點去,要知暗玄指乃是聚有最深厚暗玄真勁之武功,隨一指發力,可破千鈞,葉之杭非得將所有心力提防至那一指上去不可。得此良機,金易來空暇的一手連忙化掌虛推,暗玄真勁便像遮天蔽日的烏云一樣涌往葉之杭,一下子將葉之杭拉入了暗玄氣場之中。
金易來心中大喜,在暗玄氣場之中自己便如魚得水,而葉之杭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拳如尖刺,腳如鋒刃,在暗玄氣場之中暗玄氣勁要雄厚數倍不止,就像將人拖入了一個武器庫中,各種鋒利兵刃可隨意使用,更可齊齊并施,威力自然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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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葉之杭似乎并無憂色,重拳勁腿就要擊中各處要害,手掌卻似不受暗玄氣場制肘,以一種玄妙詭異的軌跡須臾間劃過,勾出白色的氣勁來,那氣勁組成一片樹葉圖案,葉脈兩敞,一掌再擊其上,那葉片驀地擴大,印往金易來。金易來拳腳齊擊其上,竟像受巨力一撼,拳勢腿勢反彈而回,劇震退開,連帶著將暗玄氣場也收回。
葉之杭得以脫出暗玄氣場,手掌巧妙一轉,那葉形氣勁撞退金易來后還不消散,如同聽到葉之杭掌中呼召般乖乖后退,凝在葉之杭的掌前,散發著殺意充盈的光,讓人看著心中凜然。
“萬葉玄功!”金易來知曉這武功的名堂,難怪剛剛葉之杭一直守而不發,原來是要待他使盡殺著,自以為即將取勝之時,再猛來一個扭轉乾坤,讓他再難有回天之力。
萬葉玄功乃是當年白葉堂名震天下的武功,當年白葉堂便憑借著這種武功馳騁江湖,成為江湖無人可敵的巨擘。
今日金易來與這功夫交上手,尤其是葉之杭早就將萬葉玄功修至爐火純青之境,敗北結局早已不可逆轉。
但想到魅靈和母親都在他手上之時,金易來雖知是死路一條,自己也不得不硬闖。
念及至此,金易來奮起全身暗玄真勁,猶如黑夜激芒,貫穿飛上。葉之杭也看得雙目厲瞪,氣勁未至先到,削骨入肉,頓時曉得金易來所使的乃是同歸于盡之法,將暗玄氣勁充滿全身,以身作箭,一旦箭中敵人,便箭催引動氣勁爆發,與對方共入黃泉。
金易來只想以身自毀殺掉葉之杭讓他無法加害她們,憑著魅靈一向靈機過人,必定可以自救。
葉之杭冷哼一聲,袖子揮動,掌前葉片氣勁碎成無數細葉,織成一條條葉鏈穿插而出,將金易來身外覆蓋的暗玄真勁寸寸擊破,葉鏈勢如破竹如同靈動繩索捆入他的身子之中,泄去他體內鼓脹欲爆的氣勁,令他來勢驟減。葉之杭腳如踏風,幾步躍出,手作扣子扣住了金易來的天靈蓋。
氣勁滲入,金易來頓感頭顱欲裂,仿似被無數毒蟲啃咬,饒是他一向倔強,也不禁痛得喊出聲來,雙腿跪地,苦苦支撐著。
“如何?你肯答應返回相府協助丞相,我不但可饒你一命,還可放過你妻母。”葉之杭雖然神色冷淡,言語卻是狠辣至極。
金易來緊咬牙關,咬得牙齒幾乎都要破碎,依然不發言語,只是發出嘶嘶的憤怒聲,兩只眼血絲盡露,向上翻著死死地瞪著葉之杭,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
“要不然,三條性命可就……”葉之杭另一手掌倏地拍出,房子瞬間炸開,飛石煙塵四散。
心中想到妻子與母親的性命,金易來盡管是鐵石心腸,也不能置親人性命不顧,此刻也不得不軟下來。
他低下頭去,渾身劇顫。
放下了倔強,選擇了屈服。
“我答應你!只要你肯放過她們二人,我什么都答應你!”金易來高聲喊道,葉之杭才寒寒一笑,放下手來。
痛楚驟去,金易來重重磕地,臉上青筋暴現,嘴角溢血,雙手緊握成拳不斷捶地,心中淚流不止,怨罵自己的無能。
葉之杭低頭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只卑微的小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