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微風(fēng)習(xí)習(xí),不帶走一絲熱氣,反而引得熱浪滾滾而來,灼得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道上前三十里荒山野嶺,后三十里茂林修竹。就這么一間可以避暑的小茶肆。在烈日之下,長條形的破布幌寫著“茶”字。一如周遭的山木花草,垂頭喪氣,生機(jī)全無。
店內(nèi)只有四個客人,掌柜的卻不知道躲到那里去納涼。這么熱的天氣還有四個客人似乎是種意外。事實上這四個人都是入店甚久,因為懼怕外面白晃晃的陽光,所以不急著趕路,一壺茶泡得白而無味,還在喝著。
最先進(jìn)來的是個瘦弱的年輕人,范陽笠壓得低低的,手里拿把松紋鞘的短劍,人長得清清秀秀的。把斗笠一摘,叫來茶水點心,邊吃邊望著外面的烈日,心事重重。
稍后近來的是一雙五旬上下的老漢,粗衣布褲,烏眉灶眼的,講起話來口沫橫飛。左一個高挑個兒,瘦挑人兒,滿臉的皺紋如秋波連綿不斷,一看就是鄉(xiāng)下人。右邊的那人,相形之下矮了一點,卻胖了許多,諸多的肥肉集于一身,臉上層層疊疊的肉被熱氣一蒸,象要滴下油來。看那樣子是個摳門的土鄉(xiāng)紳。
最后進(jìn)來的是個粗壙的漢子,大大咧咧的東張西望,一杯又一杯得牛飲著茶水,茶水很快又變成了汗水,一層一層地泌了出來。使他不解渴似地不時砸巴一下嘴唇。
洞開的門窗時或有一陣風(fēng)進(jìn)來。老鄉(xiāng)紳不時會賣著風(fēng)雅講一句:“快栽!快栽!”引得那年輕人本是怒火旺盛,又添了一分鄙夷,負(fù)氣地想:“還附庸風(fēng)雅哩!也不看自己是什么人!”
原來是那土鄉(xiāng)紳的同伴老農(nóng)實在太吵了,一直在旁若無人地講著話,似乎是在說書,賣弄到得意時分,半天也不喝一口水。
“剛才講到那里了?”瘦老頭終于記得喝口水解渴,惡狠狠喝了一口后問到。
“講到荊公子……”胖老頭剛一提示,瘦老頭立即接道:“對!是講到荊公子!話說荊公子何許人也?是已故的荊天老爺子的一苗獨出。有道是‘天下何人不識荊’荊公子大名若歸,多好的一個名字。有道是‘豬生一窩只為糠,龍生一子鬧九江。’俊兒何須多?荊公子一人就撐起門戶,他為人好,模樣俊,在場的拿一個不認(rèn)識他?所以他一上場,四下里立刻是一片歡呼聲,不少人大喊:‘荊公子必勝!荊公子必勝!’”
他講到得意處,兩眼發(fā)亮,模仿在場的聲音,又高又尖,本夠煩人的,偏偏還要在桌上拍了一掌?!芭?!”的一聲把年輕人和漢子都下了一跳。那漢子似乎聽得入禪,只是憨厚一笑,年輕人卻是心煩氣躁,惡狠狠的剜了瘦老頭一眼,把眼睛瞥到別處去。若非午后陽光厲害,恐怕要立刻走人。
瘦老頭沒覺察到他的厭惡,只管講著自己的故事:
“當(dāng)時老哥身邊看熱鬧的人都說,有這等女婿,原老爺也算是福星高照了,原小姐更是達(dá)到目的:找到了天造地設(shè)的佳婿!大家都夸荊公子文武全才,不但是劍術(shù)過人,還是江南的文章才子,文章做得跟劍法一樣花團(tuán)錦繡,出禪入化,嘖嘖,一表英才……我老漢也是這般心思,倘若我老漢有原老爺那樣的家產(chǎn)和原小姐這樣的花容月貌的女兒,哪里會搞比武招親這樣的荒唐事?直接用父母之命媒婆之言把她嫁給荊公子就是!再好也沒有這樣的主兒!只可惜。原小姐格調(diào)太低了……”
又是擊掌的聲音!茶水都被震得濺出來了。胖老頭聽得入禪,忙問:“后來哩?”年輕人一副受不了的義憤,心中暗道:“實在是吵死了,那里跑出來的長舌男。干脆走被熱死也比被唾沫星淹死的好!”
瘦老頭依舊健談,繼續(xù)道:
“荊公子是第二天中午到的,第三天早上才上臺。英雄總是到后面才出來的嘛!之前臺上那是萬花筒,嬉笑怒罵,插科打諢,胡鬧一片,三腳貓的功夫,莊稼把式,花拳繡腿的各顯禪通,你上我下。一個叫什么五花鞭的,倒是有幾斤蠻力,竟能又抽又打,放倒四五個人。沒見識的人都當(dāng)是高手,我也一樣,跟大伙兒說,好厲害,好厲害。瞎鼓噪著。后來才知道是少見多怪!這時荊公子來了。
“五花鞭雖然鞭子舞得嚇人,可奇了。就是碰不到荊公子,別看荊工資斯斯文文的,動起來,嘖嘖,快得象閃電,可他畢竟是好人,不象那些蠻夫,總要把對手狠狠摜下臺才叫英雄,他是讓別人在他手下走十來招,這才把對手‘請’下臺。知道嘛?這是賣個臉面給別人,就象,就象李元霸,故意打不贏叔寶一樣。最不濟(jì)的對手也是四平八穩(wěn)被打下臺,后來大家都不在上去了”
胖老頭道:“那就該荊公子當(dāng)擂主了!”
“啪!”的一聲。瘦老頭再次拍桌叫道:“說得好!大伙兒都是這樣的心思……哪知道,哪知道……”胖老頭緊張地說:“哪知道什么?還有比荊公子更厲害的人?”瘦老頭斷然地說:“如果以光明正大,荊公子這樣的人耳已經(jīng)是到頂了!人中龍風(fēng)。還有什么更好的?是‘更壞’的人出現(xiàn)了,而且這人比他‘壞’了許許多多。”
“是不是大魔頭赤毒人?”胖老頭緊張地問。
瘦老頭搖搖頭沒回答,只是順著自己的話頭說下去:“這人叫俞將離,聽說是個江湖中的大混子,無行浪子,到處游蕩,愛管閑事,不分善惡,經(jīng)常與黑道的人攪在一起,為人十分兇狠,一拔劍就不認(rèn)得人,必然要與人性命相拼,很少人愿意和他打交道……犯不著和這樣危險的人在一塊!哎!”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依我說,給俞將離這種浪子有機(jī)會出現(xiàn)在原小姐的招親大會上,第一錯在原老爺子,以原家的家大業(yè)大,何必?fù)?dān)心沒有女婿?要個門當(dāng)戶對易如反掌,加上原小姐長得不付所望,這公子哥兒一大把一大把可以挑,多簡單的事。就因為原老爺學(xué)了點祖?zhèn)鞯陌咽?,也自吹是什么武林世家來了,凡事都要擺江湖架勢,由著寶貝女兒搞什么荒唐的比武招親,荒謬!婦道人家該待字閨中才是,哪有主動出來尋嫁?如果人人都這樣,不是亂套了?小的已經(jīng)混蛋了,老的也跟著糊涂下去!好在黑道人物中象俞將離這樣不識趣的不多,或則不知道要鬧出什么名堂來!不過也就這樣便宜了俞將離,讓他上臺去了”
“難道俞將離贏了?”胖老頭吃驚地問,“他真的那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