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試駕,顧景深從工作人員手里接回自己的終端手環——這玩意兒是這個時代最重要的東西,沒有特殊情況不能長時間離身。才扣上手腕,察覺自己回到了主人手里的通訊儀器死命震動起來。顧景深點開光屏,立馬受到了海量信息的襲擊。
大部分是熟悉或半生不熟的同學發來的祝賀信息,順便表示了下對曹原下場的幸災樂禍,小部分是曹原的擁躉,讓他別得太得意,否則要他好看。
顧景深一直沒弄明白,為什么學生間的競爭會發展得像□□火拼一樣,連恐嚇的手法都用上了,而他分明對曹原一直很客氣來著,禮尚往來,曹原那幫人不該也對他客氣些么?何苦把關系搞得這么僵?
根據之前的信息統計,從切爾徹西畢業之后,同屆生的前十名進入同一個機構供職的幾率非常小,競爭關系不復存在,之前的爭鋒相對不再有意義,反而成了之后交流的障礙。
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可為什么總有些人不知收斂?
心里這么想著的顧景深也明白,有的時候,人活著,就是為了爭一口氣,無論這口氣在別人看來值不值。
客氣不代表退讓,一如他認為在曹原和李維中,后者才是正確的,便毫不猶豫的站到了李維那邊。
恭喜的信息有百十條,顧景深不想一條條回復。
試駕會鬧成那樣,他低調恐怕也會被說成假惺惺,少年登陸學校論壇,在自己的空間發了條狀態統一表示感謝。
顧景深只回復了李維,年級第二的信息是這么寫的:“什么時候出來?我在門口等你,記得請客吃飯啊!”
半個字沒提到恭喜。
顧景深的回復也十分不客氣:“慢慢等,試駕結束后還有體檢。”
體檢檢測的是試駕過程中駕駛員體能的損耗,不同機甲對人的不同要求就是從試駕后的體檢中得出的。
李維回了個“哦”字,然后非常自然的“那請客就改天吧。”
顧景深也沒覺得不對,看了信息后關掉通訊界面,跟著工作人員往去做體檢。
不客氣的對話后是絕對是熟悉,一百多條信息里,問顧景深討飯吃的只有李維一個,絕大多數說的都是試駕是喜事,他們請顧景深吃飯。
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劃下熟悉與陌生之間的界線,顧景深脾氣好,待人溫和,但真正和他混熟了的,只有李維一個。
而對于李維來說,顧景深也是他唯一深交的朋友。貧困,尖酸刻薄——因為總是和曹原對著干,自身又沒有對手的勢力,李維在學校里的名聲并不好,朋友自然少。圍繞在他身邊的一圈人,真正欣賞他的很少,更多的是為了借他的名頭,接近顧景深。
體檢十分迅速,顧景深走出去的時候正巧遇到系主任陪同一批客人參觀研究所,顧景深以一貫的溫和表情向他問好,系主任揚著笑臉向來賓們介紹了顧景深,男生和來賓寒暄幾句,然后告辭離開。離開的時候顧景深和系主任對上了眼神,中年人臉上滿是熱情的笑容,視線中傳遞出來的意思也是鼓勵和肯定的,似乎受試駕員被調換根本沒有影響到他。
顧景深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和現役軍人對戰對學生來說不是件輕松的事情,即使郭曉雯有意放水,但一場戰斗下來,顧景深還是非常疲勞。
機甲技師的作戰服的主要作用是防震減傷,透氣性和舒適度都排在后面,現在的顧景深滿頭滿身的汗,只想洗個澡躺到床上去。
而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回宿舍洗了個澡,年輕人不管不顧直接趴到了床上。
還是做學生舒服啊。
睡過去的前一秒,顧景深這么想著。
于是李維提著外賣回宿舍看見的就是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顧景深——頭發還濕著呢,在枕巾上暈開一團水漬。
因為李維的存在,顧景深這一覺沒能睡太久。原因是年級第二拿了電吹風,對著他的腦袋呼啦啦的吹。
“……你在干什么?”顧景深迷迷糊糊的醒過來,伸手擋風。他是仰躺著睡的,都快被吹得呼吸不能了。
“顯而易見,”李維把吹風機關了,“幫你吹頭發啊。”
他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連連搖頭:“顧大神人前人模狗樣,人后卻如此的不拘小節,小的我很有點接受不能啊。”
沒睡醒的顧景深癱著臉坐起來,一把奪過李維手里的吹風機,對著頭發吹起來。
李維走出去,把打包回來的蓋澆飯放在顧景深的床頭柜上:“喏,紅燒牛肉飯。”
同為機甲系高材生的李維十分清楚試駕會對顧景深來說是多大的消耗。
癱著臉的顧景深露出一個笑容,突然改變的表情讓李維心驚膽戰。
“有你這么的室友真幸福啊,李維維。”顧景深說。
顧景深又說:“我找不到女朋友大概也有你的關系在吧。”
李維:“呵呵。”
“邀請你同居不代表想要和你發展特殊關系喲,”年級第二皮笑肉不笑,“真心塞,簡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他念叨著走出了顧景深的臥室。
切爾徹西的宿舍分單人和雙人兩種,雙人宿舍有兩個獨立臥室,其他設施公用,租金比單人的低些。李維想方設法的要省錢,就邀請顧景深和他一起租雙人宿舍。游說顧景深的時候李維舌燦蓮花,從金錢充分利用的必要性一直說到了宇宙和平。
顧景深被說服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吹著頭發,用余光瞥了眼床頭柜上的外賣,又看了看李維走出去的背影。顧景深想到了自己剛剛做的夢。
夢只有一個片段,天氣晴朗,微風習習,他和一個姑娘走在切爾徹西校園里,滿心的歡喜。夢里顧景深看不清對方的臉,但他很清楚那個姑娘是今天才見到的驚蟄號擬人投影。
顧景深撓撓下巴,他是不是真的該找個女朋友了?
就像驚蟄不知道顧景深夢見了自己,顧景深也不知道驚蟄正在看他的體檢報告。
“這個小伙子很不錯嘛,驚蟄你這回賺了。”
叼著煙的中年大叔一臉頹廢樣,盯著屏幕的眼睛卻亮得發光。
這顆星球上的人類不僅控制著銀河系的智能機甲系統,更通過網絡,監視著銀河系的方方面面。
當然,因為處理器的內存限制,銀河系的信息量又太過龐大,他們的監視不是面面俱到的。在確定了長發姑娘負責驚蟄號后,他們才開始關注切爾徹西的信息,試駕員顧景深自然是重中之重。
中年大叔一邊滾動屏幕,看顧景深從出生到現在的一系列體檢數據,一邊漫不經心的問著:“你抱怨騎士做事不守規矩,你自己不是也沒守規矩嘛,顧景深的數據沒比曹原好多少啊。”
電子煙煙頭一明一滅,卻沒有有害物質散佚到空氣中,中年人在激光鍵盤上點擊了幾下,略長的指甲扣在金屬臺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這一個,李維,我覺得他比顧景深更有趣啊。”
術業有專攻,驚蟄是智能機甲的后臺操控師,中年男人是數據分析師,姑娘沒法從他調出的數據上看出李維有趣在哪里。姑娘的視線在李維的履歷上劃過,老老實實的說:“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別的啊……”
貧困和努力并不能讓這個年輕人在全星系億萬的同齡人中顯得多么特別。但如果以這個標準來看顧景深也沒有太優秀。
驚蟄號虛心求教:“顧景深哪里不好嗎?”
姑娘十分疑惑:“你不是說我賺到嗎?”
數據分析師沒有回答:“你為什么一定要他?”
不是切爾徹西的機甲在排斥曹原,而是驚蟄在排斥。
姑娘一臉的理所當然,自信與驕傲透出來,她一昂頭,整個人都像在發光:“我是我這一輩里最好的,當然也要求選擇最好的了。”
中年人循循善誘:“你以什么標準來評判這個最好呢?成績嗎?但既然曹原能搶到試駕名額,不就說明他在某一方面超越了顧景深嗎?”
“驚蟄啊,銀河系人類世界,不像我們這么單純吶。”
數據分析師搖搖頭:“不過你說的也有點道理。”他揶揄,“我還以為你是看上了他那張臉。”
驚蟄實事求是:“李維和曹原也都長得挺不錯的。”
叼著煙的中年男人笑:“你長得也挺不錯的。”
驚蟄:“……謝謝夸獎。”
“你還沒說呢,李維哪里有趣了?”
“看他這篇論文。”
——《論無人智能機甲的可行性》
“根據數據顯示,在當下智能機甲的戰斗中,機甲技師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操作都是根據智能機甲的指令做出的。那么完全自主型的智能機甲的開發,有多大的可行度呢?”
驚蟄一勾嘴角:“可行度百分之百啊。”
“但他們不敢。”數據分析師斬釘截鐵,“他們不敢讓智能真的這么智能。”
如果智能機甲真的達到了不需要人類就能完全自主行動的程度,離機器人違背阿西莫夫三大定律從而開始反抗人類的那一天就不遠了。
所以李維這篇論證嚴謹的文章雖然拿了個高分,但并沒有起什么實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