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著樹根坐下,幾乎被拉起背包的動作耗盡全身的力氣。我想立刻起身去找袁瀟和洛君,或者按照記憶返回去和尚他們那里。
可眼下卻像是給粘到了這條粗糙扭曲的樹根上,連站起來都沒有辦法做到。
放眼望去,滿目鬼火森然。星星點點的不成氣候,被氣流帶動著飄飄忽忽,然后倏然熄滅。
恍惚中看到一大群披著黑袍的人在向我聚攏過來,那些幾乎和黑暗融成一體的正在腐爛的活人,在磷火的映照下亦真亦幻。看不清有多少,或者一個也沒有,只是我在極度虛弱下產(chǎn)生的幻覺。
很快,幻覺的假設被事實推翻,混雜著腐爛氣息的黑暗把我包圍起來,一張滲著不明液體的臉俯下來貼在我耳邊。好像說了些什么,不過那聲音在我聽起來極度遙遠。
完了,這下要提前功德圓滿。和尚可千萬別在我的墳前念他那一套什么嗚呼哀哉,我會被逗得死不下去的。
一道模糊的白影突然掠進這擁擠不堪的黑暗,一石驚起千層浪般的打破這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氛。一大把著了火的樹葉從她的手里撒出去,而我并沒有看到她用什么點著了它們。
周圍的黑影四散逃開,慌亂之中發(fā)出些許細瑣的響動。
在漫長的鄰里歲月里,易戈曾經(jīng)跟我賣弄過火云咒的把戲。不過他先是是擠出自己中指的血摻進朱砂,用筆蘸著在一條黃表紙上畫了半天,然后從中午一直上躥下跳的鼓搗到華燈初上。等到我都不耐煩了,說別折騰了,就算你什么都不會我今天照樣請你吃飯。
說到吃飯,他這才成功的催動符咒,把那條黃紙點燃??墒穷愃频恼惺皆趺唇?jīng)過袁瀟的手使出來,竟會變的這么不可思議的簡單。
我想問問袁瀟有沒有追上洛君,話還沒說出口,心里一陣激動,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是被一陣打鬧聲吵醒的,起來一看,江山洛君和尚洪金龍正圍坐在一盞探照燈前,玩真心話大冒險。
洛君好像輸了,被罰講一段小時候的糗事,我趕緊停住動作,支起耳朵,希望她能講一個連我都不知道的故事。
“余徽怎么會那么怕見陳重年,這個你們不會不感興趣吧。”洛君換了好幾個開頭,都不能使大家滿意,最后說出這樣一句話,倒是吊起了其他幾個人的胃口。
“……那是因為啊,她八歲的時候就向陳重年求過婚,陳重年比她大十多歲,那時已經(jīng)是個玉樹臨風的公子哥了,她牙都沒換齊就想泡人家,結(jié)果當然,被人家一口拒絕,弄了個大沒臉,所以現(xiàn)在,她見到他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下去……”
洛君連比劃帶說,豐富的肢體語言看得人眼花繚亂,江山幾個人給她逗得前仰后合。這個丫頭,枉我先前那么擔心她的安危,現(xiàn)在她倒好,竟然當面在背后編排我。
“胡說八道,秦洛君,你還打不打算在中國混了……”我踉蹌著爬起來,沒跑兩步就因為頭暈坐倒在亂石堆里。這才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離開了下水道似的地下網(wǎng)絡,處在一個很大的空間。
石頭大部分很干燥,偶爾某塊的一角有液體滑進石縫的痕跡,我們竟然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又回到了地下河的領域。
四周的云母石因為有了探照燈作為光源,反射出奇幻的光線,乍一眼看過去好像晴朗的星空一般心曠神怡。這個空間高深開闊,不像我們曾經(jīng)到過的任何一處洞穴。
洛君看到我摔倒,趕緊停止了說笑趕過來扶我。江山笑的喘不上氣,一手拍著大腿,一手指著我一字三頓的說,余大當家,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醒過來。
不過她拍腿的動作有點過了頭,碰到了腿上的傷口,登時齜牙咧嘴的慘叫起來,再也笑不出一聲。
洪金龍兩手堵著耳朵,閉著眼睛一遍一遍的念叨:“我什么都沒有聽見,我什么都沒有聽見……”
和尚干脆躺下裝死。
我四下里瞅了瞅,只間燈光邊緣處的一塊平坦的巖石上散落著一些玻璃粉一般細細的石粉,粉末折射出略微泛紅的光線,異于其他各處。
我并沒有看到袁瀟的影子,不管她現(xiàn)在身在何處,我的秘密少一個人知道我就多一分顏面。
“袁瀟上哪兒去了?”我沾起一指頭石粉移到燈光直射處細看。
“我在這里,”地上黑暗處的一塊凸起突然動了一下,一眨眼袁瀟就從一堆背包之間跳出來,站到了我的面前,她揭開臉上貼著的紙條,煞有介事的強調(diào):“我剛才也是什么也沒有聽見。”
原來她和他們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只是不曉得在第幾輪就被淘汰。
我捻了捻沾在指尖的石粉,不敢置信的舔了一口。
根據(jù)我多年的經(jīng)驗,這絕不是普通的石粉,而是一種紅色玉髓的粉末,通常稱之為血玉髓,依這石粉的成色來分析,一定是一塊通體血紅透亮的玉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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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誰干的?”我?guī)缀醣┨饋?,平生最見不得有人暴殄天物,就比如像洪金龍那樣,拿整塊的壽山田黃切成色子擲著玩。
我把目光投向洪金龍,他睜開一只眼睛:“這回這個真不是我。”
“典籍上說,血玉髓是補血圣品,我雖然沒有試驗過,不過憑感覺這個應該錯不了。剛好這里有這么一塊,就磨碎了給你吃了一點,看來效果還不錯?!痹瑸t解釋道。
雖然古人有過食玉養(yǎng)生的記載,不過我從沒親自嘗試過,天知道那些鈣鎂硅酸鹽或者二氧化硅什么的吃下去會不會有什么副作用。更嚴重的是,吃那玩意兒可能根本不頂餓。
我俯身下去,一塊一塊的摸索地上的石頭,連石塊之間的縫隙也沒有放過。
袁瀟陪我蹲下來說:“我本來以為,你吃類似這樣的東西已經(jīng)十幾年了,再吃一點應該不會引起你的反感,所以才自作主張。你要是不愿意的話,那對不起了?!?
“不要吵啊姐姐,我看看能不能撿到一點邊角料?!敝钡臅r候大腦的反應總是會慢上一拍,我說完一句話才想起袁瀟說的什么東西我都吃了十幾年,連忙抓住她問。
“就是玉粉啊,而且還是最上乘的美玉?!痹瑸t有點奇怪我竟然對此一無所知,倒是江山,一聲咋呼就沖到我旁邊,大吵著說怪不得我要打碎翡翠羅盤,原來是想拿回家里煲湯喝。
我讓她閉嘴,整理了一下思緒,很快就找到了關(guān)鍵詞,就是那句“邊角料”。
夫子經(jīng)手過那么多的大件玉器,為什么我竟然沒有見過一塊關(guān)于這些大型器物的邊角料,尤其是那一件幾百公斤的藍白色佘太翠,雖然對它是不是佘太翠有很大的爭議,不過這并不妨礙它的價值。
而盡管是這么大的東西,我依然沒有見過關(guān)于它的閑片碎玉,不可能它挖出來就是八仙過海的樣子吧。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曾經(jīng)問過夫子關(guān)于那些邊角料的去向,夫子每次都摸著我的頭說以后你就知道了。我還以為老人家在賣什么關(guān)子,現(xiàn)在想起來處處透著可疑。
該不會真的是這樣,我夜里起來夢游,把那些邊角料當糖豆給吃了吧。我也得有那樣的牙口啊。
如果這些都不是問題,那么只剩下一種,那就是夫子在世時我?guī)缀趺刻於家鹊囊环N苦澀的中藥。可是我的體質(zhì)不能說很好吧也絕不會差到林黛玉那樣要天天吃藥的地步。
難道那些黑乎乎的藥汁里摻雜了大量的玉粉?
可是,夫子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還沒來得及問袁瀟吃完十幾年的玉粉會是個什么后果,就聽到一陣連續(xù)的響動從遠處傳來,緊接著一道亮光照向我們所在的位置。
大家立刻很有默契的停止了喧鬧,各自隱蔽起來,并用石塊去砸滅那盞探照燈。我只見一陣亂石紛飛,然后聽到一聲脆響,探照燈身中數(shù)彈,慷慨就義。
“奇怪,剛才這里還看到燈光,怎么一下子就不見了?!闭f話的正是陳重年隊伍中的某一個,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之前和我并肩作戰(zhàn)的小子,我聽到那個人好像管他叫小趙。
“會不會是反光,你看錯了?!北环Q作小趙的人說。這兩個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看起來混得挺慘。
“找不到大先生和陳老板,咱么這次出生入死的勞務費管誰要去啊。”那兩個人嘟囔了幾句,接著朝前方走去。
小趙突然停下來,指著那塊石板上熠熠生輝的玉髓粉末,說這里曾經(jīng)有人來過。
我縮了縮脖子,生怕被他們發(fā)現(xiàn),本來大家各自為戰(zhàn)相安無事,為什么一見面就要打一架呢?
小趙的同伙走過去摸了摸粉末,并不感覺這些石粉有什么特別,說這里到處都是閃光的晶體,大先生也說過,那不值錢。
小趙就問你見過大先生?那人搖搖頭說沒有,大先生整天捂得嚴嚴實實,也不怕生痱子,他連他是胖是瘦都無法判斷。
小趙忽然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摸出一個包裹打開,我一看原來是我塞給他的那塊石頭,立時瞪大眼睛。
話說這塊石頭我還沒怎么好好看過,就給接下來一連串的變故打的措手不及。
石頭如我所料,果然碎成了好幾塊,小趙從包里把它們摸出來,一一放到袁瀟研磨玉髓的那塊板石上面。一些石屑被不經(jīng)意間抖落,掉進石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