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一道風在撫順城內四處竄動。風停之時方才顯露出一個灰色的人影縮在屋頂墻頭。這人影和周圍環境幾乎融為一體,只有兩只眼睛投射出精芒亮光。
人影身處撫順城西,目光盯緊了不遠處的林家客棧。他已然確定自己的目標就在客棧內,卻又很謹慎的沒有立刻撲進去展開行動。
這人影便是‘詭刺’,他本是薊州一帶小有名氣的修士,師門傳承就是刺客。他曾因為殺了一名朝廷的官員被錦衣衛給盯上,追殺他的赫然就是谷元緯。不過等到谷元緯逃亡赫圖阿拉,因為覺著此人擅長暗中取人性命,于是又反過來招募了他。
嘎嘎嘎……黑暗中‘詭刺’笑的猶如夜梟,目光盯著林家客棧頗有幾分癲狂之意。他肩頭忽然一動,從衣領后爬出來一只小猴。這猴子模樣極丑,鬼面妖身,一出現也如其主人般發出嘶啞叫喚,聲音傳出多有幾分詭異。
接受谷元緯下達的刺殺之令后,‘詭刺’抵達撫順已有好幾日。開始他一直單獨行動,四處搜尋周青峰的下落。可周青峰到了撫順卻并不張揚,反而借著韓貴的一張皮在隱秘活動。
不過等周青峰開始控制城西的十幾條街,他的行動終究開始引發城中富商王凱的警覺,‘詭刺’也才從王凱出得知自己的目標大概在哪里?他立刻就去調查被假冒的‘韓貴’,結果這一去就被驚嚇的逃走——人面妖不可怕,扁毛卻不好惹。
這只傀儡鳥是大修士郭不疑給自己女兒打造的貼身護衛,論實力遠遠談不上頂級,可論警覺卻是一流。‘詭刺’原本還想過要擒下假冒的‘韓貴’進行拷問,結果雙方只一個照面他就明白自己不是扁毛的對手。
只探查這一下,‘詭刺’就把暗藏在背后操控一切周青峰推到在扁毛之上,一直沒下決心直接去找周青峰的麻煩。直到白天周青峰公開露面開始布局要操控全城,‘詭刺’聽的消息匆匆趕來,方才確認自己的目標并沒有想象中厲害。
“修為才神魂一層,應該還好對付。”‘詭刺’從肩頭的鬼猴摸了摸,偏頭朝林家客棧的方向努了努嘴,低語道:“去吧,看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厲害人物?”
鬼猴從‘詭刺’肩頭一蹦,眨眼間就從他眼前消失。他本人繼續縮在距離林家客棧幾十米外的一戶屋頂,任由寒風吹襲,沉默不動——作為刺客,他有的是耐心和定力。沒有十全把握,他絕不動手。
周青峰在撫順城西的一番布置,讓‘詭刺’大為警惕。作為刺客,他喜歡混亂不喜歡秩序。偏偏他到撫順之后沒多久,城西的治安狀況就開始大為好轉——周青峰的屬下對城西舊衙役進行清洗之夜,他其實就躲在暗處觀看,原本以為這就是簡單的抄家。
誰知道舊勢力的衙役被連根鏟除后,整個城西的信息關系網立刻就斷了。新來的衙役和過去的衙役完全不同,前者還沒有染上各種社會惡習,沒有學會作威作福,沒有收受賄賂的習慣,對周青峰還有很強烈的忠誠。
‘詭刺’試圖通過這些公開露面的新衙役來獲取周青峰的信息,可他多次試探全部失敗。他不是沒想過干脆綁一名衙役進行拷問,可他卻擔心打草驚蛇。因為‘詭刺’已經發現假冒的‘韓貴’實力在他之上,深怕引來追蹤報復——他是一擊必殺的刺客,不是強盜。
若說區區二十多名衙役還沒辦法限制‘詭刺’的行動,那么后續大規模招募的城管就讓他感到如芒在背,分外的不舒服——新衙役是從外地來的,城管是當地人。后者的加入讓每一個進出城西街區的外人都被識別出來。
‘詭刺’曾經假扮苦力,假扮行商,假扮書生,每一次進入城西都不難,可進去不管干什么都有種被監控的感覺,街頭巷尾都是一雙又一雙的眼睛在盯著他。尤其是當帶著袖標的街坊大媽出現后,他更是不爽到極點。
袖標大媽是為了解決基層監管最底層的殘缺而設置的,人力上用的都是些老弱,作用且不小。
‘詭刺’扮作苦力朝地上吐口痰,袖標大媽就過來大喝道:“隨地吐痰,罰款五文!”
“這是什么規矩?誰定的?”
“我們這就這個規矩,你是外來的吧?不服就去找我們這的韓捕頭。”
周青峰規定,罰款可以進大媽的腰包。所以這街坊大媽對罰款可積極了,尤其是對外來的人更是不講情面。‘詭刺’當時氣得可不輕,雖然他可以輕易掐斷袖標大媽的脖子,可他爭辯不過只能掏錢繳納了五文罰款——就當破財消災吧。
偏偏他身上還沒五文錢,口袋里一摸最少都是一兩錢的碎銀子。
結果罰款一交,袖標大媽盯‘詭刺’盯的更嚴密,明顯認定了他有問題。直到‘詭刺’從城西離開,他都沒找到任何刺探消息的機會。他只知道吐痰還要被罰款真是大明朝兩百多年來,不……盤古開天辟地以來都是頭一遭。
而袖標大媽盯‘詭刺’的理由很簡單——別家苦力窮的一文錢都拿不出來,寧愿被罰去做工都不掏錢。這苦力不哭不鬧也不撒潑,掏錢太痛快了,還掏出銀子來,這應該是從別處來的賊。
‘詭刺’若是知道定要發火,他好歹是堂堂一名修士,怎么可能又哭又鬧又撒潑?第一次扮苦力失敗,第二次他改為扮行商,又被罰款。
“隨地大小便,罰款十文啊!”
挑著貨擔走了半天的街,‘詭刺’雖然是個刺客也得上廁所啊。他剛剛選了個偏僻的巷子脫了褲子撒一半尿,身后就響起這么一聲嚷嚷。嚇的他后面一半尿愣是憋住再也出不來。
“這是什么規矩?誰定的?”‘詭刺’怒了。
袖標大媽叉著腰喊道:“我們這就這個規矩,你是外來的吧?不服就去找我們這的韓捕頭。”
行走江湖十多年,人見人怕,鬼見鬼愁,想當年‘詭刺’大爺的名頭可以拿出來止小兒夜啼。可在撫順這個邊城小地方,他竟然兩次被戴個袖標的大媽帶著罰款。這二次甚至是在他撒尿的時候被逮住的。
奇恥大辱啊!
‘詭刺’肺都要氣炸了,心里面已經給這大媽規劃了幾十種悲慘的死法。可眼下他只能把褲子提起,腰帶束好,摸出特地備好的十文錢遞出喊道:“拿去拿去拿去,莫要在我面前聒噪。”
袖標大媽拿了錢,樂道直說:“你們這些外來的,每次尿急就朝這些巷子里轉,一逮一個準。我奉勸你啊,多走幾步去前頭有公廁,還不要錢,就是注意分清男女啊。”
拿了錢的大媽搖頭晃腦的走了,‘詭刺’那里還有心思假扮行商,他連貨擔都丟,怒氣沖沖的離開。他第三次來假扮書生,不吐痰,不撒尿,文雅的很。結果進了城西就知道自己要露餡,因為滿大街的人都在盯著他——這貧民區出現個書生,太不合常理了。
失敗,失敗,真失敗!
連番幾次后,‘詭刺’徹底放棄改裝易容進行探查的計劃。他覺著這撫順城西簡直比皇宮大內還叫人討厭,進去之后真是寸步難行。而且隨著周青峰開始了收容計劃,將大量街頭乞丐和窮苦之人都遷移到城外進行安置,整個城區變得有又干凈又清爽。
就連住在城西的老百姓都覺著才短短十幾天的時間,路平坦了,街巷寬敞了,空氣好聞了,墻角再沒有隨處可見的凍斃死尸了。雖說他們還是抱怨周青峰征發的各種勞役,可心里卻能感覺到生活確實有大幅改善。
而這一切對于‘詭刺’來說簡直是天下奇聞。他最近還聽說周青峰在城西還要搞什么‘治安聯防’,要以衙役帶頭,里正輔助,各家各戶出人,所有人一起維護社會秩序。
這些新詞全都是從每日巡街的衙役嘴里蹦出來的,聽著就叫人覺著新鮮。可‘詭刺’聽了之后卻是恨的牙根直癢癢,本地的居民覺著這是在瞎折騰,可他卻知道其中厲害——真要把這事搞成了,那里還有他這種作奸犯科的賊人活路?
雖然修士有著超越常人的各種強大能力,但他們歸根到底還是人。是人就需要吃住,需要休息,需要獲得其他社會人員的協助才能生活。常人若是組織起來,可以制約修士的地方太多了。
“必須宰了那小子。”烈烈寒風之中,‘詭刺’緊盯前方目標所在的客棧。他心中甚至涌出一股強大的使命感,殺了周青峰是為全天下的江湖人士做貢獻。否則讓那小子把這套規矩推廣開,大家都得當順民不可,再也沒辦法快意恩仇,闖蕩四方了。
黑夜中安安靜靜的沒等多久,蹦跳前去探查情況的鬼猴吱吱叫的跑回來。這猴子用雙爪不斷比劃,配合口中叫聲向‘詭刺’描述客棧內的情況。‘詭刺’看的慢慢露出笑容,從懷里掏出幾顆堅果喂給鬼猴。
這猴子捧著堅果跳上‘詭刺’的肩膀,隨著主人融入一道烈風向前刮去,迅速撲向林家客棧。數息之后他已經出現在客棧的屋頂上。
今晚‘詭刺’敢來,是明確知道假冒的‘韓貴’不再此地,而客棧中又沒有其他什么強大的對手。他一個氣血四層的高手,難道還搞不定個神魂一層的菜鳥?
“哼……區區一個少年,今晚就拿命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