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長風的眼睛有些發紅。他心裡已經準備好了解說,一旦有人問起,就說是熬夜導致的,這個解釋很合理,畢竟他真的熬了一整夜------雖然他自己心裡知道,熬夜並不是他眼睛發紅的主要因素。他謝絕了戚將軍的飲宴邀請,推說自己過於疲倦,把自己關在帳中,整整一天沒有出門。
次日,當號角聲響起時,戰長風又一次精神抖擻的走出帳來。
往事已矣,但他的人生仍要繼續,這就是生活。他的生活就是,領兵,作戰,平復安南,爲父親減刑。這個生活快到到終點了,因爲今天,大軍將前往順化,做最後的致命一擊!
“出發!”戚將軍騎在馬上,大聲發令。
“刷!”四萬多將士,邁出了整齊的一步!
兩天後,大軍已近順化。這兩天裡所有人都走的很快。
將領們走的快,因爲他們急於得到勝利,得到榮譽,升官,發財。
士兵們走的快,因爲他們急於打完這最後一仗,好回家,休息,慶幸自己活著回來了。
所有人中,只有戰長風,走的快一是因爲可以提早爲父親減刑,二是因爲可以回去迎娶他無時或忘的小麗妹妹。在他的心裡同時還打著另一個主意,那就是阮紅棉所說的碧血木棉。自然,這得有兩個前提:其一,掃平安南,其二,找到安南王妃。
大隊人馬向前直行,將到順化,探馬來報,消息讓所有人的眼睛都鼓了出來:順化城外,約有五萬敵軍!
開什麼玩笑,五萬?比漢軍總數還多?哪裡來的?天上掉下來的?道士撒豆成兵變出來的?
“列陣,去看看!”戚將軍也是半信半疑,一邊下令列陣,一邊向衆將招手,帶著衆將前去觀看。
順化城外真的有五萬人,而且只多不少。但這是怎麼樣的“敵人”啊?這些“敵人”,有白髮蒼蒼的老人,有童稚的孩子,有婦女,甚至有宮中的太監,當然,也有約三千精壯的士兵,這可能是安南最後的軍隊了。
“混蛋!”戚將軍怒罵,“拿百姓出來頂罪嗎?”
“只怕是百姓們自願的。”戰長風在一邊輕聲說道。
“爲什麼?”戚將軍問道。
“因爲他們的精壯士兵在前面。”戰長風答道。
戚將軍無語。
如果是威脅百姓上陣,士兵應當在後面督戰,但現在,精壯的士兵在前面,沒有人督戰,顯然,如果不是百姓自願,早就跑散了。
“將軍,進攻吧?”一邊上,有將領已經有些等不及了。
戚將軍有些猶豫。
進攻必勝,這沒問題,但問題是,要有多少平民慘死?讓自己的士兵去殺那些老人婦女兒童嗎?他看著前面,沒有出聲。
“讓我去吧。”戰長風說道,“我帶領本隊,集中攻擊他們的那些士兵,士兵一打散,這些百姓會心慌的,希望那時可以把他們嚇跑。”
戚將軍點了點頭,雖然這事兒真的不能說肯定,但現在也沒辦法,不打總是不成的,要打的話,也真就是隻有戰長風的指揮讓他放心。他可以面對戰場上敵人的屍體放聲大笑,但面對這些平民,他真的笑不出來。
“你去吧。”戚將軍
下令,“第一四隊進攻,其他三隊展開隊形,以爲後援。”
於是,漢軍開始了一場奇特的戰鬥,又要把敵人那三千精壯士兵殺掉,又要避免傷及百姓,問題是這些百姓也都拿著武器,雖然這武器多有草耙、木棒之類,但他們卻只能努力避免傷害到這些人。
戰長風下令第一隊橫向展開,第四隊則分三路縱向,緊隨第一隊前進。如果敵軍全面迎擊,第一隊攻擊,第四隊則重點突擊,如果敵軍集中攻擊,就用第四隊迎擊。
“嗵,嗵嗵嗵。。。。。。。”戰鼓響起。
安南軍與漢軍幾乎同時行動。三千安南軍在前,散亂的安南百姓們大場叫嚷著跟在後面,漢軍這一邊,近兩萬士兵列著整齊的隊伍向前迎擊。
“殺啊 ̄ ̄ ̄”兩軍相近,漢軍與安南軍同時發起衝鋒,第一隊迎擊安南軍,第四隊的三路縱隊重點突擊,安南軍雖勇,但人數上相差實在太大,不一會兒功夫,三千人的陣形就被突破了。
“第四隊向前!”戰長風下令,“左右兩路包圍敵軍,中路穿插到敵軍陣後,展開隊形,攔住百姓!”
這一招果然見效,轉眼間,漢軍已經將安南軍士兵與百姓分割開來,安南軍士兵陷入了苦戰,而安南百姓們雖然有些勇敢的向漢軍士兵衝過來,但沒幾下就被漢軍士兵趕了回去,漢軍士兵們多有槍桿,刀柄之類,先將對方手裡的草耙、木棒挑飛,然後再選擇屁股或脅骨之類的地方擊打,這些老人兒童和婦女紛紛後退,雖然打的的確痛,但總比當場當成敵人殺掉強。
小半個時辰後,喊殺聲漸漸沉寂下來。安南軍三千士兵大半戰死,其他的或逃或俘,已經沒了有組織的抵抗。
戰長風下令收隊,組織著士兵向前,打算強行進城。但安南的百姓們用手裡的武器紛紛阻止著漢軍,漢軍又不能開殺,一時之間居然無計可施。
戰長風縱馬向前,看著這情形,心中也是爲難,轉眼見李青方纔來到自己身邊,他的臉上有一道烏青,腫起了一塊,戰長風問道:“受傷了?”
李青啐了一口,恨恨的道:“被一個老孃們用搟麪仗打的!”
戰長風不由好笑,心想這還真沒辦法,李青總不能因爲這一下抽劍殺了那女人吧?只能認倒黴。
“將軍,咱們怎麼辦?”李青看著前面問道,“這些人阻撓我軍進城,咱們總不能就這麼僵持著吧?”
戰長風沉吟了一會兒,終於想到了辦法:“傳令,排步盾陣,強行突入!”
李青點了點頭,傳下令去。
漢軍漢軍士兵們迅速排列著陣勢。
步盾陣,是一個四方形的陣勢,四面是盾,後面是槍,本是防禦的辦法,但現在這種情形下,又得入城,又得不傷及百姓,同時當然也不同傷及自身,只能用盾牌防禦著這些百姓,然後強行向前突入了,至於前面阻擋的百姓,自有長槍開路,如果真的不讓,也只能挑不致命的地方刺上兩槍了。
四下漢軍不斷收縮,戰長風、李青、喻千里、鄒成恩、司馬德威等將領都被擠的向陣中退來,戰長風見司馬德威的臉上居然有五道血痕,明顯是指甲撓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問道:“是女人撓的?”
司馬德威“嘿”了一聲,說道:“一個孩子媽媽,我本是好意把他孩子從地上扶直來,沒成想這女人上來就撓了我一回,你看,這孩子還咬了我一口!”說著伸出手臂,衆人見他手臂上被咬出一排牙印來,都笑出聲來。司馬德威想想也是感覺好笑,他笑了兩聲,問道:“將軍,爲什麼這些百姓如此瘋狂?難道安南國王給他們許了什麼願?但就算封官給錢,也給不了這麼多人啊。”
戰長風嘆息了一聲。
他纔不相信爲了錢和官,這些百姓會如此瘋狂呢。但是,如果換個位置,換成安南人的角度,就可以理解了。
對方來攻,自己的國家將要滅亡,要麼靜靜的等死,要麼,只能這樣拼命,最糟糕的是,如果傳言是真的,皇帝只是爲了娶安南王妃才逼反了安南,怎麼能不激起安南百姓的憤怒?只是,這話自然說不得,就算說也得私下說,公開是不能說的。否則只怕他戰長風立刻被扣上一個漢奸的名頭了。在大多數時候,是腦袋決定屁股的,根據事情的是非曲直決定你的立場,但有時候,卻要屁股決定腦袋,當面對兩國相爭時,自己國家即使錯了,也不能因此就轉成敵人的立場,而現在就是這樣的時候,雖然明知是皇帝的錯,但已經打到這個份兒上了,難不成他戰長風要公然唱個反調,爲安南人而戰嗎?唯一的選擇只能是爲自己的國家,屁股決定腦袋,讓立場改變是非曲直。
“前進!”戰長風沒有回答司馬德威,而是下了命令。
士兵們艱難的向前走著,四下裡,草耙、掃帚、燒火棍、搟麪仗,不斷的打在第一排漢軍的盾牌上,雖然造不成什麼大的傷害,但塵土飛揚,麪粉亂飄,嗆的士兵們直咳嗽。在前面,不斷有老人、兒童和婦女攔路,士兵們只能努力推開,實在推不開就看準了腿或者脅部刺上一槍,但這一槍還不能刺狠了,以防這些人會殘廢。一時間走的真是萬分艱難。
好在,艱難固然艱難,但前進仍在前進,漢軍士兵們一點點的在這些充滿敵意的百姓人縫裡向前突進著。
看看離城已經不遠,眼見城上已是無人,城門也開著,戰長風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他心裡很清楚,一旦入了城,這些百姓的心理就會崩潰,也就不會再這樣拼命阻撓漢軍了,那時就好辦多了。
“嗵,嗵嗵嗵!”戰鼓聲響起!
戰長風大驚失色!
這不是安南人的戰鼓,而是漢軍的,爲什麼要擊鼓?戰場上,鼓進鑼退,違者立斬,現在他們正在慢慢推進,這一擊鼓,意味著漢軍必須快速攻擊,也就是說,要殺無數的百姓!爲什麼?再有一會兒就可以到城下了,戚將軍瘋了不成,居然在這時候擊鼓?!
然而無論是不是戚將軍瘋了,事實是,鼓已響!
漢軍士兵們吶喊著向前,一排排百姓紛紛倒下,慘叫聲不絕於耳。此時戰長風又無法回去阻止戚將軍,急的他臉上都冒出汗來,他只能盡力約束自己的部下,急忙下令:“集中攻擊!不要理會兩邊!”
至少,這樣可以只攻擊當面的百姓,不至於傷害到附近的,但前面的百姓卻是無法再倖免了,戰長風眼睜睜的看著老人、婦女和兒童倒下,他的心狂跳不止。突然間,他大吼一聲,提馬向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