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有爲被李柱國看的心裡直發毛,只得勉強笑了笑,正待再找個託詞,卻聽得一邊上的大夫輕聲說道:“李將軍身體十分虛弱,急需休息,這位將軍,能否改日再來討論軍中大事?”
錢有爲心裡老大不滿,但也不能公然在李府撒野,只得起身告辭。
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人,也正在說著一句同樣的話:“他爹爹有罪,但他無罪,貪污不是天生父子相傳的!”
說這話的地點:平壩,北路軍軍營,中軍大帳。
說這話的人:北路軍參將周信之。
在聽這話的人:北路軍參將吳恨。
這兩個參將很有趣。周信之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而吳恨是個嘴比腦袋快的人,但他們卻又都是參將,並且是現在北路軍僅有的兩個參將。現在,他們兩人輪流指揮整個北路軍,一天是周信之,一天是吳恨。而下屬的將校們對執行這兩個人的命令也早有心得:如果是周信之當值,有事沒事要多去問問,因爲周信之就是這樣一個人,你不問,他可能一天都不說一句話,但如果他要下了命令,要立刻、儘快、馬上去做,因爲他不出聲則已,一旦出聲,一定是有原因的。
至於吳恨,你最好在他下令之後再等一等,如果可能的話,最好等上三柱香時刻再去執行,因爲他的嘴比腦袋快,所以往往你才執行第一個命令,對第一個命令進行修正的第二個命令就來了,你正在執行第二個命令,對第二個命令進行修正的第三個命令又來了。
現在,吳恨正在和周信之討論一個嚴重的問題:即將上任的統帥,聽說是天下第一貪官戰英豪之子戰長風!
吳恨的主張是,一個如此聲名狼藉的人,是不配,也不可能指揮得了北路軍取得勝利的,之所以讓戰長風來指揮,極可能是“上頭”有陰謀,但什麼陰謀,他自然不能想得到,但無論他是不是想得到,總之一定有陰謀。
在他連續說了足足一刻鐘的時間後,周信之回答了一句:“他爹爹有罪,但他無罪,貪污不是天生父子相傳的!”
“但是,他名聲不好啊。”吳恨答道,“咱們北路軍又不是沒有人了,雖然孫參將陣亡,但咱們兩都是參將,憑什麼不能指揮作戰?爲什麼一定要用這個戰長風?”
“因爲到目前爲止,咱們的一切努力都失敗了。”周信之答道。
“可是我們可以再試啊,我們可以多想想辦法啊,兵部怎麼就相信這個戰長風有能力取勝,我們沒有?你說說看,咱們有沒有取勝的能力?”吳恨連連發問。
“事實證明,我們沒有這個能力。”周信之答道。
“事實!咱們談的不是事實,是能力,是潛力,是可能取得勝利,是取得勝利的可能性!”吳恨有些強詞奪理了,但即使這樣,他仍在問周信之:“你說,我們有沒有這種可能性?”
“沒有。”周信之無比淡定的回答。
“爲什麼?有什麼理由?”吳恨的臉開始漲紅。
“因爲你的話太多,而我的話太少。”
吳恨突然閉上了嘴。
這是無法反駁的。
他吳恨不是不勇敢,不是不善戰,但就是說話不經大腦,經常要做各種補救措施,但在戰場上,一個錯誤的命令可能是無法挽回的,也正因如此,所以李柱國將軍才推薦由不如他
勇敢善戰的孫參將代理指揮。
而周信之,在這一點上正好和他相反,周信之不說話則已,言出必中,心思極爲冷靜沉穩。問題是,周信之對於自己判斷不清的事情,寧願不去判斷,但在戰場上,當你判斷不清時,難道能夠把判斷的權力交給下屬嗎?
所以孫陽雖然在心思的細膩冷靜上遠不如周信之,他卻是北路軍最合適的代理統帥。
而現在,孫陽一死,剩下的就是他們兩個既有明顯優點,又有明顯缺點的參將了。
這就是兵部不得不啓用戰長風的原因。
“我希望,他能帶領我們取勝,但他最好不要對餉銀有什麼非份的打算!”吳恨最後說了這樣一句話。
吳恨說這話時,戰長風已經接近軍營。
他騎在馬上,看起來這一路上他只是左顧右盼的在看風景,實際上,他的心裡一直在想著與李柱國的這次極爲短暫的會面。
這次會面一切都例行公事。這對他們兩人而言應當是最好的選擇了。只有極力避免談起任何私事,纔可能避免一不小心談到戰英豪的可能。但在戰長風的心裡,卻極爲佩服李柱國驚人的毅力。他並非沒有注意到李柱國那蒼白的臉色,額頭上不斷冒出的冷汗,時時輕輕抽搐的臉部肌肉,和他看似挺拔,卻實際上僵硬的在強自支撐的身體。這也正是戰長風在如此短的時間就向李柱國告辭的原因之一。
但戰長風不能點破這件事。因爲他明白,李柱國是想以這種方式表明,他對戰長風是尊重的,絕沒有因爲戰長風的父親而鄙視戰長風的心思。戰長風雖然在私的確深恨李柱國,但他不得不承認,在公,李柱國的確是一條好漢。
不遠處就是軍營了,他方纔已經告知了巡查哨自己是誰,巡查哨也已經飛奔去報告,相信要不了多久,軍營裡就會有人出來迎接了。
戰長風突然帶住馬。
他穩穩的坐在馬上,眼神閃電似的從遠處的天臺山,到近處的軍營,整個看了一遍。
於是,他已經瞭解了一切。
他看到了天臺山那似刀劈斧砍一般直上直下的絕壁,看到了四下裡來往不絕的遊動哨,看到了軍營嚴密的防禦,也由此看到了指揮者並非無能之輩。
這就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營中,號角聲響起,片刻之後,營門打開,兩列騎兵分左右成列,當中是兩名身著參將服飾的人。
兩名參將縱馬來到戰長風面前,當先一名參將馬上行禮:“末將吳恨,參見。。。。。。”
“可否請戰遊擊出示任命狀?”周信之打斷了吳恨的話。
吳恨恨的只想抽自己一巴掌。
先確認這個人是戰長風,確認戰長風的確是有統帥權,這是第一步。他居然上來就行禮,又一次嘴比腦袋快!
還好,這個戰長風是真戰長風,這個遊擊也是真遊擊。二人確認了任命狀,驗了兵符,參見已畢,迎接戰長風入營。
號角聲響起,中軍帳內,參將、大都統、小都統整整齊齊的站成兩排。
所有人都看著戰長風。他們雖然對戰長風並不熟悉,但無論是誰,或多或少的還是抱著希望的。至少,兵部不至於專門去請一個無能的人來做爲統帥,而連續的失敗和傷亡之後,人人都希望新來的統帥能夠帶領他們攻下
天臺山。
戰長風沒有說天臺山,他向著營柵方向一指:“外面的遊動哨、固定哨好象不少啊。”
“是周參將佈置的。”吳恨搶先說道,他擔心周信之謙虛,把這個功勞的一半算到自己頭上,來一句“是我和吳參將共同佈置的”,功勞當然人人想要,但不屬於自己的功勞,吳恨是絕對不會去搶的。
周信之看了吳恨一眼,沒有出聲。
“把遊動哨都撤回來,固定哨每三撤二。”戰長風下令。
“啊?!”吳恨呆在那裡。
幾個大小都統在偷偷相互對視,都在懷疑,這人究竟是兵部派來領導他們作戰的還是叛苗派來的奸細。
“遊擊大人,叛苗不斷偷襲,我軍防不勝防,就在不久前孫參將還因此而陣亡了。”吳恨出言抗議。
“把遊動哨都撤回來,固定哨每三撤二!”戰長風一字不差的又重複了一次他的命令,但這一回聲調可不是平和的了。
“得令!”一邊上,周信之搶先應令,隨即連連下令,命令撤回哨兵。
吳恨只好把話吞回去。
戰長風這才笑了笑。“你們的想法不錯,”他的語調開始恢復正常,“防敵偷襲,是要加派哨兵,問題是,現在這樣嚴密防守,如果我沒看錯,每天應當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執哨,也就是說,每個人每三天就要執哨一次,如此一來,士卒不戰自疲,叛苗也不必再偷襲了,只要再拖延數日,咱們的戰鬥力就不復存在,那時叛苗大張旗鼓的來攻,我們只怕也抵抗不了了!”
帳內出現了幾聲私語,但這一回人們的臉上不再是吃驚的神色,而是佩服的神色。
吳恨一臉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遊擊大人!叛苗之所以不斷偷襲,就是想讓咱們這麼消耗著,等到咱們消耗的差不多了,再行攻擊!”
戰長風讚許的點了點頭。
不錯,吳恨是嘴比腦袋快,但這不是說他只有嘴沒有腦袋,只不過是個誰更快的問題。只要有人點出關節,他還是能很快反應過來的。
“那麼如何防敵偷襲?”一邊上,周信之問了一句。
“多點火把。”戰長風答道,“每三丈點上一個火把,連點十層,環繞全營,至少三十丈外都看得清清楚楚,派一個小都統領五百人衣不解甲,就睡在離營柵最近處,如果沒有敵軍來攻,就安睡一夜,有敵軍來攻,五百人足夠抵擋了,即使不夠,也可以防禦到足夠全軍備戰完畢的時間。”
“火把不行!”吳恨再次反對,“我們試過,燒的時間太短,不用說點十層,只要一層,一晚不到就全燒光了,根本供應不上!”
戰長風笑了,他看著吳恨:“那不是火把不行,是你們製作火把的材料不行。”
一衆將校再次犯起了迷糊。他們沒想到這位新任遊擊還是火把製作專家。
“稟遊擊,咱們的火把都是上好的松木製作,”一邊上,一個小都統出聲了,他必須出聲,因爲他就是負責後勤的,製作和保管火把是他的責任之一,現在遊擊說火把製作的不好,自然是他的責任,他得澄清一下,“只是這裡松樹極爲少見,所以火把都是從北方運來的,雖然都是上好的松林,浸滿了菜油,但一則火把再好也燒不了一夜,二則,無法在本地製作火把,一旦消耗大,就補充不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