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長風又一次從水中提起魚鉤。
鉤上仍然空空如也。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
在他身後裡許是一條路,這路平日裡本是荒無人煙的,但現在,路上人喊馬嘶,車水馬龍,一隊又一隊的士兵正從小路上經過,這些嘈雜的聲音把魚全都嚇跑了。
他嘆息了一聲。
他不關心士兵,也不關心戰爭,更不關心這個國家,他只關心魚。
這場戰爭,這些士兵,這個國家,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因爲他被告知,不得對此感興趣。
他是天下聞名的貪官戰英豪之子,據說,戰英豪貪污的錢足有國庫三十年的收入,雖然他知道,他的貪官爹爹只收了四百兩銀子,但,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相信。人人都知道,他爹爹是天下第一貪官。他也曾激憤的向別人解釋,但換來的只是冷笑,以及一個十分恰當的成語:“欲蓋彌彰!”
他只有閉嘴。
他能說些什麼?說自己的爹爹一向清廉,清廉的甚至沒錢給母親治病,最後收了四百兩的賄賂,結果母親病死,父親入獄?你倒猜猜,會有人相信嗎?
哦,曾經有一個人相信過,那人聽完了戰長風的話,只回答了兩句:“貪一文錢也是貪!貪官,個個都該死!”
戰長風只有閉嘴。
沒錯,貪一文錢也是貪,但他很想問問,爲什麼滿朝的貪官,個個動不動幾萬兩幾十萬兩的進帳,偏偏就他這個一生只貪了一次,貪了四百兩給母親治病的爹爹該死?
其實,他明白,他爹爹之所以會被判終生監禁,而那些貪錢萬億的人倒高居朝堂,正因爲他爹爹貪的太少。
他爹爹官至兵部尚書,卻從不肯和貪官們同流合污,對貪官一向不講情面,貪官們對他爹爹恨的牙都癢癢,現在,他們居然抓到了他爹爹貪污的把柄,他爹爹怎麼會不被判重刑?那些貪官們是不怕入獄的,因爲他們相互都知道對方貪污的底細,如果一個貪官入獄其他人不救,那麼最終,貪官們無人能自保。也正因如此,這些貪官們都相互支持著,而對那些清廉的官,他們深深的防範著,因爲清廉的官是不怕揭他們的底的。
所以,他爹爹必須重判。
所以,他爹爹這四百兩,在口口相傳的過程中不斷膨脹,最後變成了四億兩。只是沒人去想一下,究竟從哪裡能找到四億兩來給他爹爹行賄。
而他,戰長風,原本是軍中大將,身居常將軍之職,但他爹爹一入獄,他就被廢爲平民,並且不得進京,不得探視他那貪官爹爹。
他想重新從軍,哪怕當一個小兵,在戰場上戰死,只要能幫他爹爹減輕一些罪就行,但,兵部專門發文,嚴禁他從軍。
他想做一點小生意,至少維持生計,如果有可能,想辦法託人給他爹爹一些衣物,但,知府親自出馬,禁止他擺攤。
他在街上和人交談,過後那人會立刻被專門盯他稍的大內帶刀侍衛盤問,甚至有人因此受刑。
於是他遠離了人羣,閉門不出。但即使這樣,朝庭仍不放心,畢竟,他曾經是常將軍,而且是一個戰功卓著,文武雙全的常將軍,或者換句話說,他是有能力謀反的常將軍。
所以他被從長安發配到了兩千裡之外的貴陽,即使
這樣皇帝仍然不放心,因爲他受命進行了平定蒙正苗人的叛亂,不幸的是,他在這一戰中表現出的是一個有勇有謀的戰將的素質。所以,他又被遷到了貴陽以西近千里之外的四川,一個叫普格的小縣城。
他乾脆在普格城外建了一個小木屋,自己種菜,自己打獵釣魚,不與任何人往來。他決定對一切都不感興趣,否則的話,是完全可能讓任何一個被他感興趣的人入獄的。
所以他現在只對魚感興趣。至少,魚不會說話,你沒辦法盤問出什麼來。
他的手輕輕的抖了抖,讓魚餌在水裡跳動幾下。這樣更容易讓魚上鉤。
身後,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音,好象來了一輛馬車。
戰長風沒有理會。他的精神集中在魚餌上。水面的浮標好象動了動,應當是有魚在試探這餌了。今天,他要做一回紅燒魚,這條魚,就是他鍋裡的那條了。
身後傳來“籲 ̄ ̄ ̄”的聲音,馬車在他身後不遠處停下,跟著,有人跳下馬車,向他走來。
那不是草鞋踩著草地的聲音,那是靴子踩著地面的聲響。
戰長風皺起眉毛。
魚餌不動了,魚被嚇跑了。
他轉過頭,看著身後。他想知道,是哪位官員來了。
他看到了兵部侍郎趙自安。
戰長風笑了笑,那笑容充滿諷刺:“又要把我流放到哪裡?要我去西域嗎?”
趙自安也笑了笑,在戰長風身邊慢慢坐下:“我是來招你從軍的?!?
戰長風放聲笑了起來:“趙叔叔,你又來這一套了?”
趙自安沒有說話,而是慢慢的、小心的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遞給戰長風。
戰長風一見那封信上熟悉的字體,心中就是一跳,他急忙接過信,看到信封上的稱呼,更是緊張,拆信時手指都有些發抖。
那是他父親寫給他的親筆信!
他看著信,見那信上寫道:“飛兒:爲父一切安好,勿念。趙大人多有關照,請代爲父多加感謝。知汝又領軍作戰,我心甚慰。。。。。?!?
戰長風看不清下面的字了,淚水已經矇住了他的雙眼。
趙自安慢慢站起,轉過身去,看著身後的車馬。那是開往離普格一百五十里外的米易的。
米易正當雲南與四川的交通要道之處,現在整個雲南反叛,朝庭的大軍正在金沙江畔,但屢攻不克,爲防止敵人反擊,這一支部隊被派往米易駐紮,以防不測。
良久,戰長風放下信,擦乾了眼淚:“這一回是去雲南?如果成功,可以爲我父親減多少刑?”
趙自安點了點頭:“是,派你去雲南。如果成功,可以讓你父親減刑二年。由二十年變成十八年,這一回你仍是遊擊,受常將軍許歸年節制,爲左路軍中第二隊。”
戰長風點了點頭。
帝國軍制,五人設一伍長,二十人設一什長,百人設百夫長,五百人設小都統,一千人設大都統,三千人設參將,五千人設牙將,一萬人設常將軍,常將軍之上自然還有種種名色,包括定遠、奮威、驃騎將軍、大將軍,將軍中最高級是護國將軍,再往上就是大小元帥了。這其中,有兩個臨時性職務,一個是遊擊,可管理上自常將軍以下,下至士兵的人員,但權限只有三
個月,另一個就是中郎將,可管理上自大將軍以下,下至士兵的人員,但權限是一年。
“這一回,你要儘快成功?!壁w自安見戰長風已經默許,又提醒道,“減你父親兩年刑,如果你用一年甚至更多時間來取勝,就沒有意義了。因爲皇帝陛下並不是自你勝利起減你父親兩年刑,而是自現在開算?!?
戰長風冷笑一聲:“算的真精!他怎麼就沒有算到雲南反叛?”
趙自安的臉色有些尷尬,沒有回答戰長風的問題,而是問道:“你何時走?”
戰長風冷笑:“我要說一個月後走,你能同意嗎?皇帝能同意嗎?咱們走吧?!?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中無限鄙視著錢有爲。
這位兵部尚書之子,因平定叛苗有功,被提升爲常將軍,並且負責在雲貴一帶駐守。這位常將軍見手裡兵少,不過一萬之衆,居然學習戰長風的辦法,到處和西南夷各族人稱兄道弟,對各夷人聽之任之。結果,雲南一帶最大的部族彝族人看到漢人如此軟弱,反而激起了反叛之心,先是通過恩威並施攏絡了各族,然後突然攻擊漢軍,可想而知,在錢有爲的治下,漢軍哪裡會有什麼戰鬥力,結果這位大公子狼狽逃跑,把整個雲南都讓給了西南夷,也就是所謂的“滇南國”人------你看,人家連國號都起好了。
錢尚書見情形不妙,一邊連續發動大軍,一邊宣佈對錢將軍給以嚴厲懲罰------降官一級,變成牙將。
這種“嚴厲懲罰”如果還說不是爲了做個樣子堵人之口,只怕鬼都不信。
但沒辦法,人家的爹是兵部尚書,他戰長風的爹是天下第一貪官,拼爹的結果,他必敗。問題是,作戰的結果,是漢軍在敗,一敗而再敗,眼看著滇南王的軍隊就要渡過金沙江了。也幸虧此時一支苗族部落在滇南國背後反叛,滇南王抽出兵力對付身後,這才緩解了危機,但現在三路大軍,共二十萬人衆,卻無法渡過金沙江,也正是有這樣的好機會,卻沒有得到成功,才讓皇帝又想起了戰長風,當然,這當中趙侍郎是功不可沒的,他無時或忘,想盡一切辦法把自己的老上級戰英豪救出來,所以爭取到了這樣一個機會。
不過從皇帝的任命看,只怕皇帝本身並不想給戰長風這個機會。三路軍,左右二路各五萬人,中路十萬,皇帝不是任命戰長風爲總統帥,也不是哪一路的統帥,而是左路軍之左二隊統帥的下屬。這樣的任命,只怕也不過是給趙侍郎一個面子的意思。不過既然有這樣的機會,戰長風還是要盡一分努力,何況,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國難當頭,也由不得他不加理會。
“上車吧?!壁w自安說道,“我備了三輛車,一輛給我,兩輛給你,我回長安去,至於你,得急行軍去前線了。”
戰長風嘆息了一聲:“趙叔叔,有空請你告訴錢尚書,給他那個寶貝兒子講一講什麼叫恩威並濟,只施恩不立威,怎麼可能不引起西南各夷人的野心?”
趙自安笑了笑,低聲答道:“給他講有用嗎?”
戰長風也笑了笑,他的心裡卻在想著許歸年。許歸年可是父親的老朋友了,只是他也象父親一樣,脾氣耿直,不過他不如父親那麼幸運,父親當到兵部尚書時,他還只是常將軍,而父親一入獄,他自然也沒可能升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