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鉞就這么拂袖而去了,意味著自此與中書眾臣徹底決裂,更麻煩的是,臨走還擲地有聲地丟下一句狠話,他惹出的事,眾人還得給他善后,還要交出城西內(nèi)外八門,給他的人駐防。
若不交呢?后果會怎么樣,難以預料!剩下眾臣面面相覷,范質(zhì)氣得渾身發(fā)抖,似乎一下蒼老了幾十歲,一身力氣被瞬間抽空,搖晃了兩下頹然落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樸木然地站在桌案后,東京城內(nèi)外三重城門防務駐軍番屬,他比誰都清楚。外城萬勝門起火不久,他就得到了消息,立即來找章鉞,可章鉞那時已經(jīng)坐在大堂上,壓根就沒有私談處理的意思。
現(xiàn)在若趁了他的意,后果同樣嚴重,一旦朝庭權威大迭,有誰會把中書敕命當回事,恐怕宮內(nèi)的皇帝制敕也是威力大減。可真若逮捕他的話,侍衛(wèi)司立時就亂了,西北的節(jié)鎮(zhèn)也完全失控,他已經(jīng)沒有勇氣再推測下去。
“某早就說過,不要過于激進……罷了,說這些于事無補,議議怎么善后吧?”王樸長嘆一聲,想了想又對身旁書吏道:“出去看看,章元貞是不是回家了?沒走請他回來!”
“你請他回來,這事還如何處理?你是真打算把城西八門都交給他?”范質(zhì)一下就跳了起來,他不想妥協(xié),更不想屈服于武夫,這簡直是逼宮啊,怎能同意。
“那你待要如何?讓禁軍同室操戈打起來?”王樸眼皮一翻,怒瞪雙目又詰問道:“你覺得侍衛(wèi)司和殿前司能處理得了?”
范質(zhì)頓時泄氣,哆嗦著嘴唇啞口無言,只覺深深的屈辱感彌漫心頭,鼻子發(fā)酸,眼角開始濕潤,悲愴地哀嚎道:“這叫朝庭顏面何存吶!老臣百年之后,還有何面目去見太祖和先帝啊啊啊……”
袁彥和韓通地位稍低,自進了大堂一直沒開口,袁彥有些看不去,決定做個和事佬,便起身道:“二位公相且莫爭執(zhí),某自認為對章元貞還算了解,要不這樣吧!涉事軍官先拿下獄,韓太尉安排一下,把萬勝門和梁門先換上他的人,此事由袁某來調(diào)停,可好?”
“也只能是這樣了,沒點表示他是不接受的,看他能不能退上一步。”中書范質(zhì)等人如此行事,韓通自然看得明白。范質(zhì)以中書攬樞密之權,把章鉞撇在一邊,兒子韓徽都說,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只是沒想到這么快,侍衛(wèi)司只是奉詔,對上層的事還能有什么辦法。
樞密院外,自章鉞離去,一眾禁軍將領也都走了,門前冷冷清清。范質(zhì)一路哽咽著喋喋不休,像個老婦一樣擦著眼淚,與王溥魏仁浦等人了中書省。
王樸獨自步出樞密院大門,抬頭看看了天色,前幾日連續(xù)大雨,今天竟出了一點太陽,但卻被濃云遮蔽,僅露出了一片亮色,接下來幾天恐怕都不會有好天氣了。
至右掖門登上城樓,眺望城內(nèi)街道如棋盤一樣縱橫交錯,西面隱約可見的梁門方向,火光已然消失不見,安安靜靜的沒什么喧嘩之聲,犯事軍官雖被拿下,判哪一方的罪都不妥,這個結還是難解。
世事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就算你知道是別人的錯,那又怎么樣?手掌樞密大印,可也未必就大權在握,還要聽中書的。而中書呢,完全是因為先帝臨去前那幾句托孤之遺囑,讓事情變得更趨復雜。
若不信任,何不除去?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可這樣的話只在心中,王樸也無力當著先帝的面提出,即算迎立皇后途中出事,駐守東華門的劉守忠遣人通風報信,皇帝也沒處置趙匡胤,反讓太子即位后再召回來,與章元貞一起加恩。
王樸看得明白,只是在一個不合適的時機告訴了范質(zhì),這老頭一下就緊張了,自稱睡覺都不踏實,一定要盡快進行。眼下這只能算是小事,可將來呢?
再這般牽強處事,怎么也尿不到一壺去,章鉞已經(jīng)沒什么興趣,一口氣跑出右掖門,乘馬車回家了。走進中庭便看到封乾厚坐在中堂上看書,悠然自得其樂。
“事情沒處理好吧?”封乾厚放下書,卻是一本破舊的線裝本,封皮有著三個字《商君書》。
“那是必然!唉……咱們是不是太過分了?”章鉞苦笑著,這事一出真是打了朝庭一個響亮的耳光,但也是沒辦法,要想打亂他們的部署,然后順利離京,甚至拿到節(jié)鉞,不狠一點怎么行呢。
“既步入官場,政見不合者是最大的死敵,若改變不了他們的立場,那只有令其形神俱滅!這是相對頑固者而言,凡事也沒有絕對。當然了,我們還不能暴露意圖,以爭樞密之權為開端,再好不過!”封乾厚笑瞇瞇地眨著三角眼,又道:“不過要得城西八門不太現(xiàn)實,我們得外城五門,內(nèi)城有梁門和汴河水門也就夠了。”
“嗯……也是!昝居潤也該被召回了,若要退一步,就以這個為條件!”章鉞點點頭道,盡管那是先帝下詔的,但人死權滅,照樣沒什么用。
“行吧!出了這種事,元貞也該搬家了,我看開封府以南,興國寺橋那里就不錯,若出什么事,乘船出汴河水門也很近。”封乾厚提議道。
“搬家暫時還不用,不過可以先買一座宅院,一旦時勢不對再搬吧!”章鉞想著,就算出事也可能是自己離京之后,現(xiàn)在就搬家倒像是底氣不足一樣。另外還有親屬、將領家眷什么的,讓他們自己提防一點也就是了,在事發(fā)之前,還沒人敢冒大不韙做這些事。
“那也行!設法另調(diào)一個指揮進京護宅,府上這些親兵遲早要帶走,那時就沒人手可用了。”封乾厚笑了笑,又道:“這事我來安排吧,元貞今天怕是不得空,應該會有人登門了!”
正說著,外面孟管家進來遞上名刺,袁彥來了!封乾厚笑著告退,出東院果園側門回家去了。章鉞干脆擺起了譜,在中堂上坐等,讓管家出去將袁彥帶了進來。
“章相好大的架子,竟要袁某親自登門,說吧……那兩個軍都使,你說怎么處置?”袁彥走進來也不客氣,自在一旁坐下,開門見山地問。
“處置?什么處置?該處置的是萬勝門李經(jīng)亙、梁門潘美,你說是不是啊?”章鉞這就是試探底限,見袁彥板著臉不吭聲,又道:“正好西北建威節(jié)度有出缺,這個潘美貶蘭州防御使,另一個貶河州防御使,兩個滅火有功的軍都使,加領地方州刺史。”
“可以!但要城西八門,這事沒得商量!”袁彥斬釘截鐵地說,又道:“元貞!有些事可以做,但有些事不能,你是不是看上了那個位子?”
“袁太尉!如此旁敲側擊,是何用意?誰讓你來試探?”章鉞的臉色一下冰冷,這話非同小可,就算有這個想法,但也是不能隨意問出口,若是別人這么問,章鉞甚至可以一把捏死他,但袁彥與他共事過,算是有所了解的,不然也不敢問得這么直接。
“你當袁某是什么人,會受別人指派?不過是看在你我舊交提醒你,此事適可而止!”袁彥說完,起身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