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授馮繼勛為朔方節度,楊廷璋為副使,也算合適。但涇源軍呢,還有河西涼州,你可有合適人選?”郭威很快就放下馮繼業的事不提,卻轉而拿起兩份湊章揚了揚。這是章鉞親衛指揮義謙和閻成望先后回京,在路上交給郭榮,再轉遞回京的。
“兒臣到關中時,也就與諸帥臣見過一次,不太熟悉,初回京也不太了解情況,并無人選。”郭榮其實有人選,但他可不想提,作為儲君插手政務太多并不是好事。
“前鄧州節帥候章,最近老是在朕面前晃悠,讓他去涼州如何?能勝任嗎?”郭威皺眉問。
“章鉞在涼州拉攏六谷部,抵制折逋氏蠶食州境,效果顯著,已底定涼州格局,候章上任其實只需維穩不生事即可,應能勝任吧!”郭榮肯定地說。
“嗯……也罷!以何福進領涇源軍吧!來年可以上任!你且回去休息,準備除夕告祭太廟一應禮儀之事。另外,請折從阮入見吧!”郭威擺擺手說。
“是!兒臣告退!也請父皇將息身體!”郭榮看出父親氣色果然很差,但他可不好道明這事。
走出滋德殿,郭榮命內侍傳折從阮,便自行出宣佑門,乘車出大內,向西轉往浚儀橋街,準備回王府。不想剛到西角樓前街路口轉彎處,對面四五百騎從簇擁著一輛寬大奢華的馬車迤邐而來,半天沒轉過彎來,恰好擋路了。
前面領著護衛前行的是趙匡胤,見有人擋著路了,便很不客氣地扯著大嗓門大喝道:“哪個不開眼的還不快快過去,卻在此拖拉不前,擋了王府車駕,你吃罪不起!”
哪知前方車馬走得慢慢吞吞,緩緩而行,似乎沒聽見他的的叫喊,眼看前面要撞上去了,趙匡胤只得喊停,打馬上前喝問:“你們哪家貴人,竟這么大架子?”
“你娘的眼睛瞎了!這是京城內外巡檢王相公在巡街,豈是你一個軍頭……”對方護衛軍官怒罵起來,一抬頭忽然看到后面打著晉王府旗幡的馬車,立即打馬走開了。
“回來回來!犯不著如此!”郭榮在馬車上已經看到了,那輛挑著書有“京城內外巡檢”字樣旗號的大馬車,便猜到是王殷了,可不想與他照面,免生不快之事。
王殷官任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同平章事,身兼宰相與方鎮,可謂權傾朝野。此人雖也是“澶州兵變”的從龍功臣,可行事張狂無忌,在鄴都任上肆意攬權,安插部將故舊,聚斂錢財,盤剝地方庶民。
僅是如此尚在皇帝郭威的容忍范圍,可他還將手伸向鄰近節鎮治下州縣,與其他節帥頻繁往來,這就很犯忌諱了。而今回京朝見,鎮州藥元福先他一天回京,密湊郭威:王殷蓄勢斂財,恐有殆意!
于是,十二月十九王殷朝見,郭威便留王殷在京,但王殷似乎沒什么覺悟,照樣張狂行事,上湊請郭威拔給武器盔甲和儀仗,用來裝備巡邏的士兵。
郭威駁斥了他的請求,但王殷并不甘心,今天便跑去兵部請求通融,結果碰壁而回。不料在這兒遇上剛回京的郭榮,那馬車他早就看到了,但他不想上前見禮。在王殷看來,郭榮何德何能,不過一后生小子而已,若不是認了個好義父,豈能位列親王,該向自己見禮才是。
事實上,王殷也意識到危險的氣息,可他拿不準郭威的心思,所以想求取甲仗裝備更多牙兵,出入京城內外巡視,會感覺安全一點。
牙將過來通報,王殷哼了一聲,并不理會,任由下屬騎從馬隊緩緩轉過街口,他坐在車上挑開車簾看了看,不想郭榮也正看過來,兩人照面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又拉上了車簾。
直到王殷的車駕轉過街口遠去,郭榮才命繼續前行。趙匡胤打馬回來,很是不忿地說:“這王相公竟如此不知禮數,實在是沒把晉王殿下放在眼里。”
“不可妄言!王相公行事,豈是你可以測度。”郭榮言語訓斥,卻面帶微笑,并不在意的樣子。
年關一天天近了,郭榮事務也多起來,朝中政事有范質、李谷等人處理,他只默默關注,很少親自過問,專注學習祭祀禮儀,為除夕告祭太廟,元日南郊祭告天地作準備。
告祭太廟并不只是除夕那天才開始,而是在之前就要籌辦。早在冬月中旬時,郭威就詔令中書令馮道到西京洛陽迎奉太廟神主。
所謂神主,就是指皇帝家族祖上幾代成員,將其靈牌迎到東京太廟,每年接受祭祀供奉。這事看起來很簡單,但儒家禮教講究做人治國皆以孝為根本,搞得很復雜。
先是給郭威高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四代人上謚號,于是,人死了很多年后,還能做皇帝皇后。
然后,又給皇帝郭威上尊號為圣明文武仁德皇帝。再然后郭威裝模作樣,回詔不允,重復三次之后才很不好意思地準了。但這也有一道繁瑣的禮儀程序,要等明年正月初一的元日南郊社祭完畢后,才能正式冊封。皇帝誰能封,當然是天地大神了。
所以這個謚號、尊號,再加年關祭祀,就很復雜,郭榮作為祭祀亞獻,只能每天齋戒,全心撲在這上面。可每次預行典禮時,王殷都率護衛隨從在皇帝郭威身邊,這有違禮數,讓朝中文武百官都心生忌恨。
終于在臘月二十六這天早間典禮后,郭威帶病在滋德殿接受重臣朝見,逢王殷照例入殿請安,郭威就質問:“近來每次典禮,卿皆帶牙兵入衛,是何居心?”
王殷當時就懵了,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暗想我帶牙兵入衛,陛下你要是不同意,我能帶兵近前?
可他還來不及開口辯解,郭威便大喝道:“來人!與朕拿下此獠!”
早得了吩咐,已準備停當的殿外押班侍衛們一擁而入,便將王殷逮捕。隨后,郭威頒發制書:鄴都留守、天雄軍節度使、侍衛親軍都指揮使王殷削奪在身官爵,長流登州。
上前殿前司禁軍將王殷押進馬車,一路出城到達北郊時,又傳來了皇帝口諭:尋賜死于北郊!其家人骨肉,并不問罪。
也就是說,北郊找個地方干掉!不牽連他的家人。
同時,郭威又下詔,以快馬急遞澶州,命鎮寧節度使鄭仁誨到鄴都安撫王殷部將。但之后,鄭仁誨領會了皇帝意圖,抄沒王殷家產私吞,擅自殺死王殷的兒子,并將他家女眷遷到登州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