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周軍出兵,基本做到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雖然之前深州邊境周軍有調動跡象,但中間還隔著樂壽,消息傳到河間不但延遲,而且王彥俊有意含糊遮掩,所以述律安剌得到的情報并不全面,也就沒過多重視。
直到周軍突然兵臨城下的半天前,述律安剌才接到準確情報,緊急布置河間城內防務,但對外圍州縣和小軍鎮就無能為力了。
述律安剌的職稱是贏州刺史、兼河間提轄,相當中原設置的節度使,由幽州南院節制,掌贏、莫、定、易四州軍政,有遼、漢兵約兩萬多人。這四州在后晉以前屬義武節度轄地,遼國接管后劃為好幾塊,加設了淤口關的寧州,還有幾個小軍鎮稱為“石烈”,比如莫州石烈就是,相當于軍州。
周軍進兵突然,述律安剌來不及集結兵力,手頭直轄的三千遼兵、兩千漢兵僅夠守城,而周軍可是步、騎各五千,野戰攻堅俱備,前后不過五天,述律安剌眼睜睜地看著周軍扎營,之后攻城拔寨,河間很快就成了一座孤城。
不過周軍兵力顯然不夠,做不到圍城,強攻州城都很勉強,就算形勢危急,述律安剌還可以向北退往莫州任丘,或者西北的高陽,但博野縣城丟了,高陽是不太安全的,所以述律安剌的選擇其實并不多。
正是傍晚時分,述律安剌站在城頭遠眺周軍營地,那營盤靠近運河扎得很結實,外圍挖掘了兩圈壕溝,寨墻高達一丈多,墻頂可駐防兵力。此時那大營轅門處鬧哄哄一團,歡聲笑語不斷。
近兩天周軍從樂壽征調來上萬民夫幫著砍伐木料扎營,運送給養,而州城近郊漢民聽說周軍打來了歡欣鼓舞,走家串戶相邀挑著擔子,推著獨輪車運載糧食,或拉著牛羊酒食,攜帶被服等送往大營犒軍,來往的漢民成天絡繹不絕。
這情形發展下去帶來了效應,現在城內的漢人住戶和一些豪族也知道了,雖然城防處于戒嚴狀態,到處街道有遼軍士兵巡邏把守,白天家家都是關門閉戶,整個城池內只有軍隊能各處走動,可一到晚上總有人出門,而且越來越多,被巡邏兵攔住就找各種借口搪塞。
畢竟麾下兩千漢軍就是本地豪拼湊出來的,眼下又是戰時狀態,述律安剌本不想濫殺生事,可結果還是屢屢出事,漢軍也在城頭駐防,不過更多是做苦力,拆除房舍準備滾石、擂木,修繕城防等,看起來還是比較恭順。
可遼軍是以勝利者的姿態據有河間,平時對漢軍就有各種欺壓行為,對城內住戶更是如此,昨晚就斬殺了十幾伙摸黑出門串聯的人,將人頭掛在大街和城門各處,導致的后果就是漢軍消極怠工,一挨就餐或者休息時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商量什么。
一些豪族住戶家中是有些家奴壯丁,但若想為內應還差得遠,述律安剌原本并不怎么擔心,周軍僅一萬兵想攻下河間城沒個十天半月做不到,幽州南院大王蕭思溫一旦得到消息率兵來援,周軍也只有退兵。
然而,這天上午各地都有軍情傳來,西面鎮州袁彥將兵一萬五出新市鎮,一路攻取定州新樂、唐昌、義豐,到定州城下又分兵北上飛狐陘去了;而東面滄州新任節帥章鉞沿運河率舟師北上寧州,并分兵出乾寧鎮西進,就在前天下午,莫州任丘失守了。
莫州石烈蕭錫默可是悍將,竟然連一天都沒守住,這些消息讓述律安剌又驚又怒,不得不考慮退路。既然任丘不保,那瓦橋關還在不在就很難說了。
冬日天黑得早,述律安剌一回州衙就傳下軍令,命全軍將領晚膳后到州衙大堂議事。不過在此之前,他先將幾名契丹人出身的將領召到自己府上密議,至于漢將,這些本地大戶出身的家伙若在平時還好,現在周軍竟然主動打過來,為這些漢將長了心氣,造成離心離德,述律安剌可不敢保證他們的忠誠度,但為了某種目的,還是表現出一定的信任。
“郎君!燕斌、薊萬這兩名漢將不能留著,咱們走之前得把他們就地解決,不然助長了周軍兵力。”部將牙里敦兼提轄從事,也就是參謀性質的幕僚親衛武官,首先出聲建議道。
郎君這個稱謂在遼國也頗為普遍,早期只有部族族長或有威望被尊敬的人才會享有這個美稱,如耶律均德實就是,阿保機沒稱帝為夷離謹時被族人這么稱呼,后來也就泛濫了。
“這個誰不知道?周軍有五千騎兵,通過探馬的小規模交戰來看,戰力不在我們之下,就算派出去了一部分,大營內兩三千騎還是有的,是否能安然撤離還是個問題,燕斌、薊萬這幾天頗為警覺,再多事恐怕會耽誤時機。我們應盡快撤走,退保莫州清苑,這樣還可以策應易、定兩州,調兵增援益津關,為幽州援軍爭取時間。”另一名統兵部將奚善頭腦比較清醒,也出言道。
述律安剌下午就表露出撤離之意,兩名下屬才敢爭論,可若把贏、莫兩州就這么丟了罪責太大,述律安剌心中有些不甘,雖在朝中有人,可也難保不被懲罰,但若有兩名漢將的頭臚獻上去,那就有理由開脫,這里應外合之下,丟城失地也就顯得正常了不是。
“這樣吧,你們下去布置一下,燕斌、薊萬一進大堂便即逮捕斬首,嚴守消息以防漢軍作亂,待五更天一到就率兵出城,牙里敦率部斷后,盡可能地在城內縱火制造混亂,明白嗎?”述律安剌交待道。
幾名部將大聲應是下去準備,述律安剌帶著親兵到大堂坐等,但很快就有士兵回報:燕斌、薊萬與本部士兵謹守營內,推諉拖延不肯前來。
述律安剌大怒,河間城周長十幾里,本部兵力平時守城尚可,戰時就有些不足,若強行逮捕兩名漢將很容易引發動亂,當下無可奈何,只得派兵嚴密監視兩名漢將的營房大院,以防撤離時他們出來生事。
凌晨五更天一到,河間城北門悄然開啟,趁著天亮前一刻夜幕的掩護,四千遼軍騎兵集結出營列隊,先派出部份在外警戒,然后帶著兩三匹馱馬隊攜帶糧草用具迤邐出城,浩浩蕩蕩向北面三十里浮滹河轉彎處君子鎮開拔。
要知道周軍大營就在城南五里,這樣大規模的馬隊調動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悄無聲息,何況城內還有兩名心懷不軌的漢將,述律安剌為防周軍追擊,走在了隊伍的最前列。
可剛出城還不到五里,前方數里外一片漆黑的曠野里忽然亮起一點火光,很快有密密麻麻閃亮跳躍的火把光向兩邊延伸,一下映照出數千周軍騎兵的隊列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