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城,隨著楊玄感起兵‘勤王’的消息,楊廣陷入了近乎歇斯底里的狀態,郭孝恪在平壤一路勢如破竹,兩路大軍合圍平壤,就差最後一步,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宮外,虞世基和裴世矩這兩個當朝的楊廣親信,在宮門口聽到裡面傳來的宮人淒厲的哀嚎聲越來越微弱,直到沒有聲息以後,都是心中生出一股寒意,這已是三日來,第五個犯了小錯被杖斃的宮人了。
不過一會兒功夫,宮門內,汪公公一路小跑著出來,朝等候了許久的虞世基和裴世矩道,“兩位大人久候了。”汪公公臉上的神情謹小慎微,這幾日便是他這個楊廣的貼身心腹老人,也是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大意,生怕行差踏錯一步,給正在氣頭上的楊廣遷怒。
“汪公公,皇上今日又怎麼了?”隨著汪公公一路往宮門內而去,虞世基卻是逮了個機會,壓低了聲音悄悄問汪公公道,手中卻是一小袋金餅塞進了汪公公的手裡,如今楊廣正在氣頭上,要是沒有這些內監的指點,等會說錯話,怎麼倒黴都不知道。
“剛纔皇后娘娘勸了皇上幾句,皇上發了怒,派人把皇后娘娘身邊的貼身宮人給杖斃了。”汪公公飛快地藏好了那袋金餅,回話道。
虞世基和裴世矩聽完以後,都是互相看了一眼,沒想到楊廣這次居然連皇后的面子都不給了,要知道以前蕭皇后還是經常勸諫楊廣的,楊廣雖然不太聽,但也從沒有這般過。一時間兩人都是臉上露出了苦色,看起來等會就只能順著楊廣的意思了,不然的話,便是他們再受楊廣寵信,這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過片刻功夫,虞世基便和裴世矩到了御書房,那裡楊廣正一個人臨摹著字帖,兩人進來後,卻是頭也不擡,虞世基和裴世矩都是不敢出聲,只是繼續在一旁耐心地等候了起來,而汪公公則是踩著輕細的碎步,溜到了楊廣身後侍立。
過了許久,楊廣才收了筆,他臨摹的是王羲之的蘭亭序帖,倒是有七八分神似,寫完之後,方纔擡頭朝裴世矩和虞世基道,“弘大,茂世,你們來看看朕的這幅字帖如何?”說話間,竟是毫無半點怒容,反倒是笑意吟吟。
看著一點都看不出生氣樣子的楊廣,裴世矩和虞世基心中卻是更加小心起來,正所謂伴君如伴虎,天威莫測,誰知道楊廣現在是不是故作姿態。
“皇上這幅字神形具備,幾可與王右軍的原貼亂真,反正臣是分辨不出來的。”虞世基看著那幅字帖,卻是連聲讚歎道,楊廣好文學是出了名的,平時也頗以書畫文才自負。
裴世矩看著先開了口的虞世基,亦是在一旁附和了起來,兩人一搭一合,口中不離阿諛奉承之詞,而楊廣看上去也好像受用得很,根本沒提楊玄感的事情。
“二郎的前鋒如今已到城外,兩位卿家,你們說二郎需要多少時日方能平定楊玄感這逆賊?”冷不丁,看著大拍馬屁的虞世基和裴世矩,楊廣忽地問道。
“這個,郭將軍乃是我朝名將,楊玄感跳樑小醜,必不是郭將軍的對手。”依然是虞世基第一個答道,他知道如今在楊廣心裡,恐怕滿朝的文武加起來都不如一個郭孝恪。
裴世矩亦不甘落後,不過他的說法卻比虞世基高明瞭許多,“郭將軍是皇上一手提拔,有皇上在此運籌帷幄,郭將軍自然是馬到功成,只是如今楊玄感這逆賊斷了我軍的後勤輜重,郭將軍若前往涿郡,需得臨朔宮的府庫方能禦敵,還請皇上明鑑。”裴世矩已是看到了即將到來的亂世,而他在朝中雖爲‘五貴’,可是卻被人稱爲佞臣,和郭孝恪幾次相交,讓他心中做了選擇,把郭孝恪當成了日後值得投靠之人。
“裴卿家你說的有道理。”楊廣點了點頭,如今他這裡,後勤輜重尚且短缺,更不用提郭孝恪那裡,那臨朔宮的府庫倒是可以給郭孝恪。
“好,這件事就交給裴卿家你去辦?”楊廣沉吟了一下後,還是決定讓裴世矩跟郭孝恪一起去涿郡,一來是開啓臨朔宮的府庫,二來也不乏監視郭孝恪之意,這次楊玄感的造反,讓楊廣的猜疑之心更重。
“是,皇上。”裴世矩大聲應道,心中卻是一喜,楊廣如今越發地喜怒無常,留在楊廣身邊,便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惡了楊廣。
虞世南在一旁看著領命的裴世矩,不由暗罵自己居然被裴世矩給搶了先,他原先也和郭孝恪見過幾面,關係一般,可是如今這天下將亂,手握重兵的郭孝恪可是值得他去結交,眼見這大好的機會給裴世矩搶去,叫他如何不眼紅。
“虞卿家,如今大營裡情況如何?”楊玄感造反的消息,雖然給楊廣下令封口,但是這麼大的事情,哪裡瞞得住,如今軍中那些將士大多都是有些驚恐,畢竟楊玄感的名聲在外,又號稱三十萬大軍,斷了他們的糧道,如何叫他們不擔心。
“有皇上坐鎮,軍中將士士氣高漲,都是等著皇上下令,擒拿楊玄感那逆賊。”虞世基雖然明知道如今大營中士氣低落,可是卻不敢說出來,只是硬著頭皮隨口胡謅道。
“哦,是嗎?”楊廣身邊的千牛備身也是怕惹惱他,所以回報之時,和虞世基說得差不多,本來楊廣還有些疑慮,如今見兩者都是那麼說,臉上露出了矜持的得意笑容。
不多時,虞世基和裴世矩出了宮,兩人出來後,方纔覺得背心都已經溼透了,剛纔楊廣和他們說話時雖然一直都是笑意盈盈,沒有半點火氣,可是卻著實把他們嚇得不輕。
“裴大人,恭喜,郭將軍是我朝名將,裴大人此次隨郭將軍平亂,倒是能立下不小的功勞。”走出宮門口,虞世基有些酸溜溜地朝裴世矩恭喜道,裴世矩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不用在這裡再擔驚受怕,反倒是他還要繼續留在楊廣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楊廣會發無名之怒,牽連到他。
“虞大人,如今大營缺糧,到時候虞大人自可向皇上請命去涿郡督糧,不過臨朔宮的府庫夠不夠用就是另一回事了。”裴世矩和虞世基共事多年,如何不知道這個同僚的心性,這次要是他獨善其身,說不定他就會給他使絆子。
“裴兄果然足智多謀,小弟佩服。”聽到裴世矩給自己指了條路,虞世基眼中一亮,口中原本的裴大人變成了裴兄,自稱也換成了小弟,叫裴世矩也是心中一陣鄙夷。
…
遼東城外,郭孝恪帶著三萬大軍只是停留了一日,便拔營出發了,他甚至連楊廣的面都沒見,只是派人去宮送了封奏摺,便一路馬不停蹄地南下了。
“將軍,楊廣那裡,便如此嗎?”魏徵如今大半年下來,也是能在奔馳的馬背上換氣說話了,他對於郭孝恪不去宮面見楊廣感到有些惋惜,畢竟這可是郭孝恪向楊廣表示忠心的大好機會。
“玄成,我怕去了之後,會忍不住真地像楊玄感散播的流言那樣,挾天子以令諸侯。”郭孝恪放慢了馬匹的速度,朝身邊的魏徵道,他的野心隨著他的地位勢力一天天在膨脹,原本過去不敢想的一些事情,如今卻是會不由自主地從腦海裡跳出來,比如爲什麼他就不能挾天子以令諸侯,在遼東城抓了楊廣,以他如今手頭的實力,完全可以做到。
魏徵看著郭孝恪眼中不經意間露出的那抹瘋狂,知道郭孝恪說的不是玩笑話,而是當真的,心裡不由慶幸郭孝恪的自制力夠高,要是他們真地在遼東城兵變,抓住楊廣,挾天子以令諸侯,坐實了楊玄感散播的流言的話,他們可就成了衆矢之的,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好了,玄成,不必管那麼多,楊廣的天下坐不了幾年,死了一個楊玄感,還會李玄感,張玄感,這大隋的基業保不住了。”郭孝恪沉聲說道,歷史上楊玄感起兵兵敗,那些跟隨他的世家門閥雖然死了不少,但是有更多在地方上起事,從那以後,楊廣開始逐漸失去了對地方的控制。
…
涿郡城外,木蘭帶著麾下的一千騎兵,藏進了附近的林子裡,按著李秀寧的吩咐靜靜等待著機會,如今楊玄感大軍的前鋒已經到了城外,雖然沒有攻城的意思,但也是遲早的事情。
涿郡城內,李秀寧束甲帶盔,一身戎裝,朝身旁的衆人道,“如今敵軍前鋒已到,立足未穩,正是我軍出擊的良機,當折其銳氣,漲我北府的威風。”
“我等惟夫人馬首是瞻,請夫人下令。”幾個從郭孝恪部下過來的將領,互相對視了幾眼後,一名中年大漢領頭說道,娘子軍雖是李秀寧一手所建,不過軍中的重要位置都是他們這些郭孝恪麾下親軍裡出來的人所擔任,一直以來,他們以爲是將軍派他們來保護這位夫人,不過如今看來,這位夫人倒是有幾分將軍的用兵之風。
“好,等會我等便出城,給那些賊軍一個下馬威。”李秀寧滿意地點了點頭,城中出了范陽盧氏的事情以後,雖然給她鎮壓得及時,但是城內的人心還是亂了,要是隻是一味地靠武力強壓,不是件好事情,要讓城中那些觀望的人知道,楊玄感的人馬不堪一擊,才能讓城內的人心穩定下來。
城外五里處,楊玄感軍的前鋒大營裡,王仲伯坐在帥帳裡,一臉地陰狠之色,他當年和郭孝恪有過過節,當時郭孝恪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百人長,但是一年多的時間,就當到了上柱國大將軍,實在是叫他心中嫉妒憤恨,不過如今機會終於來了,聽說城中郭孝恪的那個李家三小姐的夫人現在就在城中,到時他一定要活捉這女人,把她送到妓寨裡,好好地折辱郭孝恪,讓他的女人給千人睡,萬人壓。
想到得意處,王仲伯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意,不過這時帳外忽然響起了他軍中親兵的稟報聲,“大人,城中有兵馬殺出,朝我軍大營而來。”
那親兵稟報的聲音剛落下,王仲伯便聽到了前營響起的敵襲的急促號角聲,“全軍出營。”王仲伯大聲朝身邊的部下吼道,臉上露出了喜色,涿郡城內只有五千人馬,要是他們都龜縮在城裡死守,他還沒有什麼好辦法可以儘快打下涿郡城,可是如今他們既然自己出來送死,他要是不收下這份大禮,實在對不起自己。
王仲伯帶領的三萬前鋒軍,是楊玄感麾下三十萬大軍裡挑出來的三萬青壯,不過真正能戰的也就是王仲伯的本部三千人馬,這三千人馬多是關西大漢,戰力不俗。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等會打破城池,等本將軍享用了郭孝恪那廝的婆娘以後,便賞給你們玩。”看著有些疲態的親軍,王仲伯翻身上馬後,大聲喝道,鼓舞著士氣。
隨著王仲伯的話,四周響起了一片鬨笑聲,那些關西大漢們都是打起了精神,跟著王仲伯出了中軍大營,他們從黎陽一路過來,沒有好好休整過,不過現在聽到可以玩郭孝恪這個上柱國大將軍的婆娘,一個個都是龍精虎猛起來。
“給我衝進去,一個不留,全都殺了。”看著前方有些倉惶的敵軍大營的前軍,李秀寧沒有絲毫的猶豫,讓麾下的兵力全都壓了上去,今日她是來立威的,只有擊潰這三萬人的賊軍前鋒,才能讓城中那些搖擺不定的人倒向他們這一邊。
涿郡城的城牆上,溫彥博眺望著前方平原上殺入敵軍的李秀寧帥旗,心裡也是捏著把汗,雖說這位將軍夫人是巾幗不讓鬚眉,可是這上陣打仗終究是男人的事,而且賊軍有三萬之衆,她以三千人馬衝擊敵軍大營,實在是稱得上膽大。
王仲伯是昨日到的涿郡,大軍疲憊之下,只是簡單地紮了營,今日卻是給李秀寧輕易地殺進了全軍,那些前軍的青壯士兵大多都是些農人子弟,沒打過什麼仗,給李秀寧帶兵這麼一衝,頓時便給沖垮了,只剩那些市井無賴出聲的亡命之徒零星地抵抗。
戰場一側的林子裡,木蘭亦是眺望著前方有些混亂的戰場,那賊將實在是託大,三萬大軍紮營,竟然沒什麼防禦工事,要是放在夫君麾下,這等庸人,早就給亂棍打出軍營,哪還會有帶兵的機會。
“這楊玄感也不過如此。”看著李秀寧一路殺到中軍大營門口,和殺出的賊軍交上手,木蘭一邊感嘆道,一邊將手下的騎兵分作了兩撥人。
王仲伯沒想到,前軍居然如此不濟,給對方一衝就沖垮了,反倒是害得他的隊伍給這些潰散的敗兵,擾亂了隊形。
“再有逃跑者,殺無赦。”隨著一顆顆人頭落地,和王仲伯手下親兵們的大喝聲,前營給沖垮的敗兵被連殺了數十人後,終於穩了下來,在王仲伯的調度下,往兩翼而去重新整隊。
李秀寧和王仲伯交上了手,王仲伯是個心高氣傲之人,那些前營被沖垮的敗兵穩住之後,他就直接策馬揮刀直取前面的敵軍,這一次他是全軍先鋒,自然要搶打下涿郡的頭功。
不過片刻間,兩軍就絞殺在了一起,王仲伯是存了一口作氣吃掉這些出城的涿郡守軍,纔沒有讓弓箭手壓陣,步兵頂在前面,而是全線攻了出去。
焦灼的烈日下,平原上兩軍的士兵互相嘯叫著廝殺著,李秀寧手下的士兵大多都是去年徵遼時去過前線的民伕,這大半年的訓練下來,要膽有膽,要狠有狠,這頭一遭正兒八經地上了戰場,見了血一點都不犯憷,和王仲伯手下的那些關西大漢互相砍殺,絲毫不落下風。
濃重的血腥味在戰場上瀰漫著,刺激著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的士兵,王仲伯喘著粗氣,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些涿郡的守軍居然這般難對付,那些個士兵一個個都是兇悍得很,比起他手下的那些關西漢子也不遑多讓,他可是親眼看到一個對方士兵臨死前還狠狠地咬掉了他手下士兵的鼻子。
“給我殺,誰殺了那敵將,本將軍重重有賞。”王仲伯揮刀指向了前方還沒有動過的敵軍主帥的帥旗,他一時間沒有想到那面繡著李字的帥旗所代表的敵軍主帥其實就是李秀寧。
隨著王仲伯的吼聲,他附近的關西士兵都是呼應著衝向了前方的敵軍帥旗的方向,他們中不少都是上過陣的老兵,戰場經驗比李秀寧的娘子軍的那些士兵豐富得多,這時間一長,便漸漸地佔了上風。
看著前方逼近的敵軍,李秀寧不爲所動,現在她這邊就是靠著一股子氣勢在作戰,她若是這個時候退了,全軍的氣勢一瀉,就是潰敗的下場,她手下的這些士兵可不是夫君那些百戰殺戮的鐵血悍卒,便是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也絕不後退。
王仲伯穩穩地把陣線壓了上去,當他看到前方帥旗下李秀寧模糊的樣子時,哈哈大笑了起來,“給我活捉那主帥,本將軍要親自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