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寶書從顧軍家出來,一路上摸著黑也不知該何去何從,表面上看他好像很能夠接受顧軍這種人性的改變,別說是朋友,就是夫妻到了大難臨頭之際還不是要勞燕分飛嗎!縱然有這樣的心理預警,卻在顧軍給出這樣的答案時讓閆寶書為之心碎,沒有永遠的朋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利益為先,由此可見,顧軍還真是有成大事的能耐啊。閆寶書自嘲的笑了笑,握著手里那剩余的十七八塊錢,忙活了一場,朋友沒了,錢也沒掙到。
又或許,閆寶書他根本就沒把心思放到掙錢上面吧?
一路上閆寶書走走停停,無處可去的他最終只能去了陸建海家。一年了,整整一年了,這里似乎都沒怎么變樣子,閆寶書踏進了陸建海家四敞大開的大門,進了院子后他吆喝了一聲,那有氣無力的樣子,就連他自己都覺著自己像極了窩囊廢。
屋里是栓子聽到了有人在叫喊,他趿拉著鞋開門出來,借著微弱的燈光看著院子里的人,“你是……?”
“栓子哥,是我,閆寶書。”
栓子記性好,頓時就想起了閆寶書是誰,“哎喲,寶書你咋來了,趕緊進屋。”
閆寶書在栓子熱情招呼下進了屋,也算是他來的巧了,陸建海家正吃晚飯呢。陸建海坐在火炕上,看到閆寶書也很震驚,“寶書,你咋來了?一個人來的?”
閆寶書笑著點頭,“嗯,我要去農場找我哥,這不是到這兒就天黑了嗎,要去農場得明天去,沒辦法,就只能過來打擾小叔了。”
陸建海笑道:“客氣啥,來小叔這兒就跟來自己家一樣。媳婦兒,趕緊給寶書拿碗拿筷子。”
閆寶書來到炕邊,還不等脫鞋就聽到靜兒和陸建海說:“爹,寶書哥鞋是趿拉著來的。”
陸建海一愣,伸脖子看了眼,“你這孩子,咋鞋也不提上,凍到腳可咋整。”
閆寶書尷尬的說不出話,只能硬著頭皮脫了些上炕,坐到了柱子和栓子旁邊,碗筷送過來時,閆寶書脫了棉襖摘了帽子,雙手合在一起來回的搓著,“哦對了……”閆寶書回過身從兜里掏出了十塊錢,“靜兒,這是上回你顧軍哥從你這兒拿走的東西換來的錢,你收好了啊。”閆寶書當著眾人面把錢給了靜兒,小丫頭看到這十塊錢笑的合不攏嘴,仿佛瞬間有了底氣,“娘,你看這是俺掙的,看誰往后再敢說我是賠錢貨的。”
“小丫頭,還嘚瑟上了。”柱子一旁笑呵呵的開著玩笑話,實際上卻有一種訓斥的意味藏在其中。
靜兒沒理他,而是挪著位置到了閆寶書身旁坐下,“寶書哥,這錢真的都是給我的啊?”
“嗯。”
靜兒點點頭,“那我往后就多鉤東西出來,一定要掙更多更多的錢。”
“好,那你一定要繼續努力啊。”
陸建海這時也不方便說些什么,只是笑著招呼閆寶書吃飯。閆寶書頭回有了種饑寒交迫的感覺,狼狽感直達心底,也只有在吃了這頓飽飯之后,心情才有所緩解。夜里,閆寶書被安排到了當初和陸向北住的那間屋子里,陸家海怕閆寶書一個人住沒意思,特地讓柱子拿著鋪蓋卷過來□□。
夜里燈火熄滅,閆寶書躺在炕上聽著柱子的呼嚕聲睡不著,縱然如此,閆寶書也不想再去思考那些人性有關的問題,太沒意思了,還浪費腦細胞,于是輾轉反側的他仿佛跟一張餡餅一樣,在火炕上翻來覆去,直到天蒙蒙亮時他才徹底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閆寶書在陸建海家又吃了一頓中飯就告辭了,由栓子駕車把他送到了農場。臨走時栓子還往閆寶書的懷里塞了兩個死面餅,閆寶書非常感激,道謝后便目送栓子離開了。閆寶書進入農場,剛跨過大門就被門口的老頭攔了下來,“哎哎哎,你干啥的?”
閆寶書停下腳步,“大爺,我是來找我哥的,他叫閆寶山。”
“寶山的弟弟啊?”老爺子樂了,“應該在里頭學習呢,這不是冬天了嗎,也沒啥可干的,你去那邊找他吧。”
閆寶書道謝后就直奔下鄉知青們所在的那排房子走了過去,他挨著房子每屋都看了一遍,最終是在最后一個屋里找到了閆寶山。閆寶山對于閆寶書的到來非常的驚訝,他腋下夾著一本書走了出來,“你咋來了?”
閆寶書笑了笑,“想你了唄。”
閆寶山也不知道臉上熱個什么勁兒,干咳兩聲后說:“別扯犢子,跟我來。”閆寶山多少還是有點大哥樣的,帶著閆寶書回了自己那屋,一進門他就開始慌里慌張的收拾屋子,“這幾天懶也沒收拾。”
閆寶書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哥,你是不是也該找個媳婦兒了?”
閆寶山一愣,回頭看了他一眼,手里的動作仍舊沒有停,“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提他干啥。”
閆寶書在他收拾的差不多了之后坐到了床上,“哥,我這兩天都住你這兒行嗎?”
閆寶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家里出事兒了?”
閆寶書搖了搖頭,鼻子竟然有些發酸,“哥,我就想跟你這兒待兩天,行不?”
閆寶山點點頭,“行,你想跟這兒待著就待著,只要你不嫌擠就成。”
“謝謝哥。”
閆寶山不怕人罵不怕人冷眼相對,最怕的就是別人對他好或者是跟他道謝,這是他最受不了的,閆寶山連忙站了起來,假裝要倒水,“你吃飯了嗎?”
“嗯,來的時候吃過了。”
閆寶山點點頭,給閆寶書倒了一杯茶水后說道:“我還有事,你跟這兒歇著吧。”
“嗯。”
閆寶山開門走了,閆寶書跟屋里待了一會兒后也跟出門了。閆寶書沒辦法和閆寶山打聽被發放到這里的人在哪兒,他怕引起閆寶山不必要的懷疑,趁著沒人注意他,他就跟農場里四處閑溜達,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在閆寶書幾乎快把農場逛了三遍之后,他看到農場大門口有一群人走了進來,為首的人厲聲道:“你們這些人渣都給我快著點走,一天到晚不干人事兒,還吵吵著餓,我看把你們餓是才好呢,呸。”
閆寶書聞聲瞪大了眼睛,放慢腳步走了過去,在那群人經過他身邊時,閆寶書看到了完四寧,與此同時,完四寧也看到了他。
完四寧沒想到閆寶書會在這里,步伐上頓了一下,結果卻被看守的人上來就是一個飛腳,完四寧險些撐不住就跪倒在地。閆寶書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要上前去扶他,結果卻是完四寧硬生生的撐住了,他扶著膝蓋站了起來,剛才還沒有什么笑容的臉上竟然綻放了那個讓閆寶書最為夸張的陽光笑容。
此時此刻,閆寶書才真正意義上的明白,完四寧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狼狽,卻唯獨不愿意在他面前變的窩囊……
“嘿,你小子找事兒呢吧?”說著,幾個人沖上來對著完四寧就是一通拳打腳踢,完四寧撐了不到一分鐘就倒了下去,護著腦袋縮成一團。
閆寶書實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推開了一個人,“你們這是干啥呢?”
“不你誰啊?”
閆寶書想了想說:“我是閆寶山的弟弟。”
這一群人都認識的閆寶山的,“原來是寶山的弟弟啊,不你剛才這是啥意思?”
閆寶書說:“這些人都是來這里改正錯誤的,你們這打,打的人都動彈不了了,還怎么改正錯誤啊?”
這幾個人覺著閆寶書說的還有點道理,于是就收了手,“別打了,打壞了咋干活啊,明兒還有那么多石頭要搬呢。”說著,一個人朝著完四寧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還裝死,趕緊起來。”
完四寧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起來時他的鼻子已經流血了,盡管如此,他仍舊是沖閆寶書露出微笑,而后才跟著那些人朝著關押他的牛棚走了過去。
閆寶書渾渾噩噩仿佛丟了魂一樣回到了閆寶山住的地方,整個下午他再也沒有出過門,就連晚飯都是閆寶山打來給他的。不過閆寶書并沒有什么胃口吃飯,他勉強對付了一點之后就躺在床上閉幕養神,到了晚間,閆寶山還有學習內容,就此也就沒再管閆寶書。
閆寶書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偷偷離開了閆寶山的宿舍,摸著黑朝著牛棚那邊竄了過去,因為有人看守,閆寶書只能繞到后面,從牛棚的縫隙處往里看。每間牛棚里關了兩到三個人,他挨間的查看,終于在中間第四個牛棚里看到了完四寧。
閆寶書搬了兩塊石頭墊在腳底下,站在上門正好可以透過小窗戶看到里面的情形,完四寧裹著棉衣堆縮在墻角的草垛上,另外兩個人似乎是已經睡著了,閆寶書小聲的沖里面喊著,“四寧。”
完四寧身體明顯一抖,一抬頭就看到了窗口處的閆寶書,他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的起身,慢慢地到了窗口,笑著說:“我就知道你回來,所以沒睡等你呢。”
閆寶書鼻子發酸,“四寧,你還好吧?”
完四寧笑道:“本來不好,但你來了就好了。”
閆寶書險些哭出來,“四寧,對不起,我實在找不到辦法把你救出來啊。”
完四寧說:“耗子腰疼多大個事兒啊,別往心里去,一年后老子就回來了,顧軍沒事兒吧?”
“沒……沒事。”
完四寧點點頭,“你要是碰見他讓他放心,這事兒我扛下來了,誰也不會被牽扯。”
閆寶書在外頭握緊了手,“四寧,往后你還是一個人想干點啥干點啥吧。”
完四寧多聰明,就這一句話他就猜到了閆寶書的想法,“哦,那我明白了,沒事兒……反正還有我的兄弟呢,我不可能丟下他們不管。還有……你沒事兒是最好的,不然陸向北回來了見不到你,他該多難受啊。”
閆寶書為了防止自己的眼淚流下來,只好仰起頭,盯著牛棚的房頂說:“四寧,這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里條件又不好不比自己個兒家里,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別讓身體出了毛病。”
“嗯,我知道,有你關心我我就是死也得照顧好自己。”
閆寶書哽咽著笑了起來,“都死了還要身體干嘛。”
完四寧眼眶濕了,他墊著腳把手從窗戶伸了出去,在閆寶書很識相的和他握手之后,他笑了笑說:“如果你心里沒有陸向北那個犢子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