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寶書說能把這只雞救活多半是因為私心,如果說這只母雞因為被黃鼠狼叼了一口就送了命,這往后老閆家上哪里找蛋吃去!菜樣本來就少的可憐,恨不得一點葷腥都不見,閆寶書可不想剃光了頭跟家里頭當和尚。再說了,外面購買雞蛋要一塊多錢,最多也就十二三個,這和養只雞比較起來,哪頭輕哪頭重他還是拎的輕的。
閆寶書所掌握的醫學知識非常地淺薄,絕對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才說的大話,之后的十幾分鐘里,閆寶書在一家人的注目下完成了有生以來,不對……是迄今為止,人生中的第一臺大手術。
閆寶書從屋里拿了金桂琴的針線笸籮,穿針引線的同時讓閆寶福抱著雞別動,待他在針屁-股上穿了恨不得有一丈長的黑線后,手術正式開始。
其實這東西賊簡單,閆寶書讓閆寶福抱著雞別動,撥開雞脖子上的毛找到被黃鼠狼叼出來的大口子,接下來就是針線游走,左出右進,一眨眼睛的功夫,母雞脖子上的傷口就被縫好了。
“好了,能不能活下來就聽天由命吧。”閆寶書被折騰出一身的汗,把手里的針線扔進笸籮里便站到了一旁涼快去了。
“這樣就完了?能行嗎?”閆寶福持懷疑態度地把懷里的母雞扔到了地上。剛才他抱著雞的時候,它不停地掙扎,叫聲慘烈,可見這十幾針下去夠它受的了。
“先看看吧,能活著總比被吃肉強。”
母雞先是和黃鼠狼斗爭,接著又被閆寶書一通縫針,體力消耗的實在是有點多,爪子剛著地那會兒還能走兩步,現下已經是貓到碗架子底下軟弱無力的咯咯噠去了。
“哦對了。”閆寶書解開了棉襖扣,忽扇著衣襟說:“媽,我提議把雞籠子搬到外屋地來,黃鼠狼愛吃雞,今兒沒偷成說不定就惦記上了,安全起見,還是搬進來比較好。”
一家人都這么覺著,可問題是,外屋地本來空間就狹窄,如果再把雞籠子放進來,這還有下腳的地方嗎。閆寶書也考慮到了這一點,轉念一想說道:“要不就放到俺也那屋去吧?”
“哎,我看行。”金桂琴轉身看著身后的閆永貴,“放咱爸那屋咋樣?”
閆永貴點了點頭:“那就放咱爸那屋去吧。”
事情得到了圓滿解決,閆寶書準備回屋睡覺,因為他現在還有點暈,臨進屋之前,閆寶書為了提醒他們,不得不補充一句:“爸媽,我爺那屋不通風吧?如果雞籠子搬進去得經常清理,不然俺爺得被熏死,這事不用你們操心,就我們幾個小的輪流去做吧。”閆寶書終于找到機會改造閆寶龍了,從小事做起,將來才有可能成就一番大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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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這樣吧。”閆寶福不待兩個大人答應,搶先一步就把閆寶書的話給落實了。
閆寶福畢竟是掙錢養家的人了,并且工資還算可觀,在這個家里是占有絕對的發言權的,由此可見經濟獨立是多么的重要,看人下菜碟可不都是和外人才能做的。另外,值得高興的就是,閆寶福也有頭腦靈活的時候。
閆寶書沖閆寶福笑了笑,轉身進屋時又偷瞥了閆永貴和金桂琴一眼,雖說他們表面上并沒有一絲變化,實際上心里都是抱著同樣的心思的。
閆寶書沒在逗留,回了大屋就鉆進了被窩里,而此時的閆寶龍已經呼呼大睡,四仰八叉的德行實在是……閆寶書郁悶的收回目光不在看他。沒過多久,閆寶福回來了,輕手輕腳地上了炕,“寶書,睡著了沒?”
閆寶書在被窩里滾了一圈,笑嘻嘻地說:“二哥,咋了。”
閆寶福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就知道你還沒睡。”閆寶福脫了棉襖,穿著線衣躺進被窩,小聲說:“我是看出來了,咱爸咱媽心里不樂意,保不準得埋怨我。”
閆寶書偷笑:“現在埋怨,往后就得感激你,寶龍這德行,長大了還有前途可言嗎?”閆寶書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二哥啊……你任重而道遠啊。”閆寶書曾經也讀過語錄,沒想到現在竟然就派上用場了。
閆寶福有想大笑的沖動,但他忍住了,“你小子也是當哥的,難道就不用做榜樣了?”說著,閆寶福暗中把手伸進了閆寶書的被窩里,快且準地找到了他渾身上下最怕癢的地方——咯吱窩。
閆寶書被突如其來的舉動弄的一激靈,緊接著就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二哥……我也是榜樣,你別咯吱我啊。”
“我看你還一套套的不。”閆寶福笑著收回手,平躺著說:“睡覺吧,明兒我還得早起呢。”
閆寶書待笑意平復,胸膛快速起伏著說:“二哥,我想后天去上學。”
“后天嗎?”閆寶福想了想,“嗯,飯可以三天不吃,書不可以一天不讀。”說完,閆寶福翻了個身,背對著閆寶書說:“睡吧,明兒還得早起呢。”
閆寶書還有點頭暈,沒過多久就睡了過去。第二天一大早,雞籠子被挪進了偏煞子,閆寶書也因此第一次進入了爺爺生活的地方。閆老爺子快八十了,癱瘓在炕少說也有三年多,并且頭腦也不是很清楚,不認人兒不說,但凡進了這間屋子的,均被一視同仁的認定為是老毛子。
“雜種操=的老毛子又來了。”閆老爺子聽見動靜就跟屋里頭罵了起來,大喊大叫道:“永貴啊,你嘎哈去了,老毛子來了。”
老爺子氣息渾厚,叫聲響亮,閆寶書這前腳進門后腳就聽見這話,一個沒忍住就笑了。閆寶福也差不多,苦笑道:“完了,咱爺又犯糊涂了。”
閆玉芬在一旁掃地,笑道:“咱爺誰也不記得了,就記得老毛子。”
閆寶書憋著笑到了門口,透過門窗戶往里屋看,閆老爺子這會兒正坐在把炕頭的位置罵罵咧咧的,他頭發花白,眼皮耷拉著,一臉皺紋顯得他皮膚很黑,整個人干瘦干瘦的,身旁的笸籮里放了少量的煙葉子,一桿煙袋橫在炕沿,此時正冒著薄薄的煙。突然,閆老爺子猛地抬起頭,憤怒的目光掃了過來,閆寶書的視線與他撞個正著,登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嚇的倒退兩步離開了門口。
“咋了?被咱爺嚇著了?”閆玉芬有所察覺,走過來說:“咱爺就這樣,我也經常被嚇到。”
閆寶書平復了心緒,淺笑道:“咱爺年輕的時候一定吃過不少苦。”
雞籠子搬進了偏煞子后,閆寶福和閆玉芬去上班了,幾個小的也去了學校,而閆寶書則是按照先前閆寶福說的,出來家門到了鐵道東,順著筆直的鐵路一直往東,他終于找到了傳說中的“自由市場”。
“自由市場”位于振興煤礦的大東邊,這里主要是用來堆放建筑材料的,而旁邊就是西河溝,一條其臭無比的水溝子。由于地點選的好,隱秘性做到了極致,且更方便逃跑。閆寶書駐足遠處觀望,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每一個游蕩在這里的人均是賊眉鼠眼的,裹緊的大氅里鼓鼓囊囊看上去非常笨重,想來是藏了不少東西在里面的緣故,偶爾會有人上前攀談,隨后兩個人一同消失在視野當中。
閆寶書在遠處觀察了許久,興許是因為時間太長,已經有人發現他的存在,而后就有三兩個人圍在一起朝閆寶書這邊看,嘴皮子不停翻動,似乎在商討著什么。
該觀察的都觀察了,閆寶書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他從腳下的小土丘上跳下來,原路返回。回去的路上,閆寶書思緒亂的很,一想到將來要和這群人打交道,心下便有些忐忑不安的感覺。
回到家里,閆寶書暫時拋開了這些有的沒的,幫著金桂琴干了一下午的活,到了晚上天擦黑,閆寶福從隊里下班回來,一進門便招呼閆寶書說:“寶書,小海來了。”
閆寶書聞聲從大屋出來,看見鞏小海依舊是農民端的老架勢,“你咋來了?”
鞏小海笑道:“放學的路上碰見寶福哥了,他說你明天要回去上學,我順道過來問問你,要不要去洗澡。”說完,鞏小海到了閆寶福身旁,低頭在他身上聞了聞,“你得有半個月沒洗澡了吧,也不怕嗖嘍。”
“滾犢子,你才嗖呢。”閆寶書笑著推開鞏小海,“吃完飯礦大門見。”
“那行,你快點啊,別墨跡。”
鞏小海走后,老閆家的晚飯也差不多做好了,飯菜依舊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閆寶書吃完飯,從外屋地拿了條毛巾,又從碗架子上面拿了半條胰子,這種皂是最便宜的,五分錢一條,顏色較深,通體發黑發暗,條件好點的人家都是用這種皂來洗衣服。閆寶書拿了洗澡用品出了門,步行十幾分鐘后到了煤礦大院與鞏小海會合。
廠礦大院里設有職工澡堂子,其家屬過來洗澡只用交一張澡票就可以。閆寶書和鞏小海進了男澡堂子,由于他們只是家屬,并沒有柜子可以用來放衣服,待兩個人脫光了之后,就把衣服團在一起塞到了窗戶根底下。
閆寶書和鞏小海上了二樓,進門時一股熱氣襲來,緊接著眼前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兩個人同時抬手在眼前揮了揮,想要驅趕擋住視線的朦朧霧氣。
“寶書,咱兩去那嘎達,那邊人少。”鞏小海發現一好地兒,拉著閆寶書走了過去。
四方形的池子里坐了半下子人,大都是一個德行,光溜溜的誰認識誰。閆寶書和鞏小海跨進池子,在邊沿處坐下后,鞏小海突然嬉皮笑臉地湊了過來,“你有沒有覺著,長大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
閆寶書笑問道:“咋說?”
鞏小海壓低了聲音,“我小時候都是我媽帶著我洗澡,嘿嘿。”
閆寶書嘴角一抽,笑罵道:“瞅你那山炮樣。”
鞏小海也不回嘴,只知道笑。
閆寶書緊貼池壁,水溫恰到好處讓他身心舒適,他正打算閉上眼睛專心泡澡的時候,身旁的水面突然蕩了起來,由于坐進來的人動作比較大,不少水都漾出了池子。
“向西,帶你弟弟來洗澡啊。”
陸向西回道:“嗯呢,今兒正好不忙,就帶他過來了。”
“向北都畢業了吧,往后啥打算啊。”
陸向西苦笑:“這小子一天就知道混,誰知道他自個兒咋打算的。”話音落下,陸向西沖身旁的陸向北橫了一眼,“老實給我待著,我過去和人說點事。”
“說你的,管我干啥。”
陸向西過去后,這一片又靜了下來。閆寶書偷偷打量身旁的人,這還是他頭一次這么近距離的看他,濃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薄厚適中的嘴唇、充滿朝氣的眼神……
“哎寶書,你想啥呢。”鞏小海習慣了熱鬧,有熟人在就必須得嘮嗑。
閆寶書微微皺眉,有種想要掐死鞏小海的沖動。
很顯然,聽見鞏小海說話不止閆寶書一人,當陸向北的目光投過來時,閆寶書無奈地沖他笑了笑,“又見面了。”
陸向北冷著臉,“冤家路窄嗎。”
閆寶書忍俊不禁道:“我可不這么認為,我倒是覺著咱兩挺有緣的。”
“少扯犢子,誰跟你嗎的跟你有緣。”說完,陸向北故意往旁邊挪了挪,其寓意就是要劃清界限。
德行吧!閆寶書極小聲地哼了一下,扭頭沖鞏小海說道:“小海,前幾天你從我那兒拿走的書啥時候還回來,那可是我的寶貝疙瘩。”說完,閆寶書不停地沖鞏小海擠眉弄眼,希望他順著自己的話說下去。
鞏小海多聰明啊,當下了然道:“我還沒看完呢。”
閆寶書嘖了一聲,“你還看上癮了是咋地。”閆寶書挑眉湊了過去,看上去像是要說悄悄話,實際上聲音不小,陸向北是絕對能夠聽見的,“那書寫的帶勁兒吧,光屁-股的大姑娘,柔軟的……嘖。”閆寶書裝作幻想,雙手浮出水面半握著,“那感覺真是……。”
鞏小海眼中的驚訝轉瞬即逝,笑嘻嘻地說:“我也這么覺著,尤其是里面叫秀秀的,甭提多帶勁兒了,光想想就夠我受得了。”
閆寶書就知道鞏小海沒正型,剛才還幻想著進女澡堂子來著。在鞏小海的配合下,兩個人的話題越發深入,與此同時,閆寶書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窺視著不遠處的陸向北,只見他面紅耳赤,坐在池子里一動不動的樣子就可以肯定,他把自己和鞏小海的談話聽進去了。
閆寶書非常得意,你有種倒是繼續裝啊,悶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