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呀真荒涼,蓬草高呀大葦塘,又有狍子又有狼,就是缺少村和莊。北大荒呀真荒涼,啃著冰凍饃、雪花湯泡飯,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這句順口溜是在閆寶書長大之后才聽孩子們經常唱起的,從前的北大荒的荒涼逐漸被人們遺忘,能夠記住的只有今天北大倉的繁榮富饒。一路上黑色的馬兒狂奔,寒風中能夠看到它黑色的尾巴隨風飄蕩,一個小時后,馬車漸漸遠離了通沅市,先是進入了一片荒蕪的山地,又是一陣子過去了,眼前的視野逐漸的變的寬闊,能夠看清道路兩旁光禿禿的大楊樹,它們矗立雪中,一動不動……再往前,可以看見生產隊作業的工具,以及地壟溝子一排排的快速從視野中閃過,一眼望去,在白雪的覆蓋下好像是一層層的雪波浪,綿延至天際。
閆寶書曾記得在北大荒成為北大倉之后,人們對這里的贊美與形容,黑土流金起歡歌,一兩土來二兩油,攥起一把直流油,這便是當時北大倉繁榮富饒的美好景象。現如今剛剛步入一九七一年,北大荒的開拓還需幾個年頭,閆寶書深愛著這片曾養育過他的土地,重來一次,他愿意將這一生,都奉獻給這片美麗富饒的黑土地。
“想什么呢?”陸向北很早就發現閆寶書陷入了沉思,直到閆寶書的眼眶略微濕潤,他這才開口打斷了閆寶書的思緒,“想到啥了?咋眼睛還紅了呢?”陸向北想也沒想,下意識的伸手過去用拇指在閆寶書的眼角上輕輕擦過,“有啥心事和我說說。”
孩子們的事陸建軍從不插手,只要做的不過分不出格,他愿意當一個放任自由的父親。陸向南也已經參加了工作,是上班掙錢可以養家糊口的人了,所以他也不愿意參合孩子之間的事情。于是,陸向北這一番話說完之后,也只有顧軍插話進來,關切的詢問閆寶書:“是冷嗎?你要是冷我把外套脫給你穿。”
閆寶書了解自己的性格,他理性但也感性,他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閆寶書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冷,也沒啥事,就是被風吹的。”閆寶書沒辦法把心里話說出來,他只能選擇獨自沉默,不過積壓在他心中的并非是一種負面情緒,而是想要在進入現代社會留守家鄉發展家鄉的心情熱烈的有些過了頭而已。
“難怪了,我剛看你眼睛都紅了。”陸向北非常貼心的把自己的脖套摘了下來,罩著閆寶書的狗皮帽子給他套了上去,只給閆寶書留了一條縫隙用來看外界的事物,“風大的話你就把脖套拉上去蓋住眼睛,反正有我和顧軍呢,你掉不下去的。”
閆寶書應聲點頭,“謝謝你,向北。”
“客氣啥。”陸向北轉了轉眼珠,隨即開腔道:“顧軍,來,咱兩換個位置。”說著,陸向北把顧軍拉到了另一邊,而陸向北自己則是坐在了閆寶書身旁,隨后抬起手勾住了閆寶書的肩膀說:“這樣就更安全了。”
顧軍看的哭笑不得:“我說向北,你這是把寶書當大姑娘一樣的保護著啊。”
陸向北嘻嘻哈哈也不害羞,“咋地,你吃醋啊,你要吃醋也坐過來,兄弟的另一只胳膊也借給你。”
“滾犢子,老子才不稀罕呢。”
三個孩子在馬車后面吵鬧不休嘻嘻哈哈,前面三個大人聽的也十分樂呵,趕馬車的馬大爺一邊揮舞著鞭子一邊笑道:“老陸啊,咱們是真的老了,一代新人換舊人啊,你說是不是。”
陸建軍大笑:“可不是咋地,就咱們小的時候,一天天就想著怎么填飽肚子了,哪里有功夫互相逗樂子啊,哎……那時候能有個窩窩頭大餅子都能樂翻天。”陸建軍頗為感慨的搖了搖頭,“他們啊,這是敢上了好時候。”
閆寶書耳朵靈,在聽到陸建軍最后這句話時登時就愣住了,這個年代算是好時候嗎?哦……陸建軍是真正受過苦那一代人,在他們這一代人眼中,七零后出生的的確是比以前好了。不過,這種想法怕是持續不了多久了,因為陸建軍根本不知道這未來的幾年、十幾年里中國會發生如何翻天覆地的變化。再到那時,恐怕這句話就要改一改了,“寶貝大孫子,你這是趕上好時候了。”
大人們嘮嗑孩子們就閉了嘴,安靜的聆聽著,偶爾聽到逗樂的地方也會跟著附和的開懷大笑一場,于是時間就會變的飛快,再一轉眼,馬車已經繞著一座山進入了更為顛簸的地帶,因為是鄉下農村,修路并沒有修到這里,坑坑洼洼在所難免,閆寶書坐在車上被陸向北抓著,偶然的一眼就然看到了不遠處的雪地里快速的閃過了一只動物,因為速度太快,閆寶書并未看清,“向北,你看到剛才雪地里那是啥動物了嗎?”
陸向北一扭頭,那里哪還有動物的身影,“沒看見啊,咋了。”
閆寶書笑道:“我沒看清,以為你看清了呢。”
“嗨,這地方能有啥啊,除了狍子就是狼。”
閆寶書一咧嘴,“還真有狼啊?”
陸向北嬉笑道,低頭小聲和閆寶書咬起了耳朵,“真有狼,所以晚上你得跟緊我,小心一不留神就被狼給叼了去。”
“滾。”閆寶書笑道:“你故意嚇唬我是吧。”
顧軍就在旁邊,聽見了,大笑道:“寶書啊,向北這可不是嚇唬你,我家這邊挨著山,有狼不奇怪,不過它們也不敢輕易下來,倒是村里的幾個會打獵的,經常上山去逮它們,哦對了,還有野雞和狍子。”
狍子閆寶書倒沒覺著有什么,就是這野雞-吧,讓閆寶書想起了一句小品臺詞,“野山雞不能吃。”一想到這里,閆寶書忍不住的笑了起來,有模有樣的學著,“野山雞不能吃。”
顧軍十分奇怪,“咋就不能吃了?燉著可香了。”
得,閆寶書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保護野生動物的意識還有待加強。
“看見了。”趕車的馬大爺吆喝了一聲,隨即一揮鞭子讓馬兒跑更快了,仿佛是飛馳在白雪間的黑色閃電。
閆寶書伸長了脖子,終于看到了東方紅村的村口,村口是用木頭搭起來的門臉,遠處瞅著還挺老大,門的兩邊都掛著紅色的燈籠,兩旁帖著碩大又長的對聯,上面的詞兒依舊是換湯不換藥的詩詞與語錄。
“哎,爸,你瞅村口站著的是俺小叔不?”陸向北伸長了脖子朝村口眺望。
陸建軍看了一眼,“是你小叔。”
“喂……”陸向北的小叔看到了馬車,興高采烈的沖這邊吆喝了起來,“前面的馬車打哪嘎達來啊。”
陸建軍噗嗤就笑了,“你說說你小叔啊,都結婚當爹的人了,還這是這么孩子氣。”陸建軍嘴上這么說,實際上心里卻無比的高興,他扶著馬大爺的肩膀站了起來,一手護在嘴旁吆喝道:“喂,村口的老鄉,近來可好啊。”
遙呼相應,這場景登時就把車后頭的三個小的給逗樂了,陸向北笑的直蹬腿,“我說爸哎,你和我小叔這是干啥啊,唱山歌啊?那你兩走錯地方了,趕緊買車票去大西北。”
顧軍拍手叫好,“就是就是。”
“去,小孩崽子知道個啥。”陸建軍假裝訓斥,話音落下馬車也已經抵達了東方紅村的村口,待馬大爺吁的一聲把馬兒勒住時,陸建軍還不等馬車停穩,他便跳了下去,步伐矯健的沖到了陸建海的身邊,張開雙臂抱住了一年未見的弟弟,眼眶濕潤道:“還好啊。”
陸建海鼻子酸了,帶著哭腔說:“哥,我一切都好。”
“弟妹也好?”
陸建海點頭不停,“嗯,也好。”
“栓子柱子妞兒也好啊?”
“嗯,孩子們也好。”
說著說著,兩兄弟抱在一起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閆寶書和陸向北等人站在后頭,看著這樣血脈至親相擁噓寒問暖的場景,心中既溫暖又有點酸酸的,閆寶書不知道為什么陸建軍會在城里生活,而陸向北的小叔陸建海卻要在東方紅村安家落戶,雖說不過是半天的路程,可要想時刻探望,還是有些難度的。再加上陸建軍平時工作非常忙碌,恐怕他和陸建海之間也有很久沒有見過面了。
“哭啥哭。”先一步整理好情緒的是陸建軍,他笑著拍了拍陸建海的后背,“當著孩子面咱兩這是干啥呢,丟人不丟人。”
陸建海滿臉淚水卻笑的非常開心,隨即用衣袖擦了眼淚,干咳兩聲走了過來,“向南向北,見到小叔還不說話。”
陸向南笑了,“小叔,你又學俺爸那一套,裝腔作勢。”
陸向北上前,沖陸建海鞠了一躬,“小叔,過年好。”
陸建海嘆了口氣,“這向南向北也大了,以前才多高啊,現在瞅瞅……”陸建海回過頭沖陸建軍比劃著,“這家伙都比我高了。”
“他們一天天賊能吃,不長個才怪呢。”
陸建海微笑著,“倒是向東向西咋沒來呢?”
“礦里過年也忙,他們兩個走不開,你大嫂得負責給他們兩個做飯,也就沒來。”
陸建海面帶遺憾,緊接著就看見了顧軍,“喲,這不是老顧家那老幺嗎,你啥時候跑城里去了。”
顧軍笑嘻嘻的說:“早去了,只是小叔不知道而已。”
“你小子一天就淘吧。”說著,陸建海看向了閆寶書,仔細想了想沒認出來是誰。
閆寶書知道自己該出場了,摘了臉上蒙在臉上的脖套上前一步,鞠躬說道:“小叔,我是閆寶書,是向北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