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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非離一臉茫然地看著前方,腦海里都是藥童的話。裴去打探消息了,自己帶來的那些人也在那日就被全部分散出去追人了。可……他捂著胸口,心扯得難受,這么久,為什么這么久還沒有消息?分分秒秒,現在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一種從身到心的恐慌。
藥童湊近了盯著墨非離看,黑葡萄似的大眼盯著他唇角的苦澀。
幽幽在心里嘆息一聲,看來自己猜的是沒錯了。
只是那小娘子還真夠狠心的,要是他就不會撇下媳婦兒一個人跑了,眼睛看不見又不是大點事兒,至于拋家棄夫么?
“那個……”藥童對著手指,猶豫片刻才吭吭勸道:“這個公子啊,你也別難過了,我師父醫術很好的,在我們小鎮可是頂好頂好的。等你眼好了,再去找你媳婦兒好了。”
用鍘刀斬著藥草的老大夫余光瞥了兩人一眼,這次倒是沒言語。
藥童看對方冷靜下來,以為自己的話他聽進去了,站回原地,一邊撿著藥草,一邊勸著什么。
墨非離腦海里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他的手慢慢抬起,原本修長的手指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有些是被沙礫磨破的,有些是被樹枝刮破的,看起來觸目驚心。他的手摸上自己的眼,上面被服了藥草,可他心里明白,自己的眼睛好的幾率小之又小。
他在自卑中絕望,所以,他才會最終決定放棄。
一方面是因為裴衣,更多……是不想連累她。或者,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不允許自己在她面前示弱,可他一次次地連累她,拖累她,看著她傷心,他也傷心;看著她難過,他也難過。
那種感覺,太累。
狐兒。
他低聲輕喃:我是不是,錯了……
“吱呀……”藥方外傳來一聲輕微的動靜。藥童耳朵一動,以為是來病人了,剛側過臉打算說些什么,可在看到門口人的臉色時,訝異道:“呀,裴公子,你怎么了?”放下手里的藥草,快步走過去,望著他似乎在發抖的身體。
這幾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溫文爾雅的公子露出這種恐怖的表情。
那種表情怎么說呢?是一種從骨子里透出的死青,跟普通生病又不一樣,反正,看起來,讓人覺得心里堵得慌。
裴衣無聲地對他搖搖頭,勉強扯著唇角笑了笑。
卻笑得比哭還讓人難受。
“裴公子……”藥童抓著他胳膊的手松了下來,想起什么,大聲道:“對了裴公子,那位公子他醒了。”
“哦?”裴衣精神好了些,抬起頭看向前方。
目光落在那也正朝他這方向看來的男子,心一松,邁著沉重的步子朝前走去。
站在墨非離面前,裴衣是有些惶恐不安的。
尤其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說那些自己打探來的消息。那些暗衛自從離派出去尋找葉姑娘的下落后,再也沒了消息,這些,跟得來的消息一起來看,他的手指尖都在發抖。
“裴?”墨非離擰眉,“你還好嗎?”
對方的沉默,讓剛穩定下情緒的墨非離不解,想到他出去是打探消息的,臉立刻白了下來,唇動了動,張開的嘴卻發不出聲響,他深吸了一口氣,試探
性地問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衣一愣,勉強笑了笑,坐到他身旁,按了按他的肩膀:“沒有,我只是累了罷了。身體有些不適……”
“是嗎?”墨非離茫然地看著前方,緊繃的神經一松,卻又緊了起來:“那,你有沒有什么事?你自己都是大夫的,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撲哧!”裴衣笑了笑,替他掖了掖被角:“我知道了。不過,你現在才是病患好不好?”
他當日尋來的這里是個小藥房,只有老大夫跟這藥童,所以,他們兩個被擱置在了大堂的角落里,周圍擋了一個布幔,算是跟大堂隔開。沒有病人的時候,布幔是被拉開的,也方便照顧他。
“離,我……”裴衣垂著頭,手捏著被角有些用力。
“嗯?”墨非離其實已經猜到了,嘆息一聲:“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沒有!”裴衣仰起頭,眼睛里閃閃發亮,“你忘了我們是朋友了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更何況,當年如果不是你救我,就沒有現在的裴衣。離,我會幫你找到葉姑娘的,只是……”他噤了聲,那猶豫不決的表情讓一旁的藥童好奇地把目光轉了過來。
“只是什么?”墨非離的心一窒。
“坊間有些不好的傳言。”裴衣的聲音幾乎在唇齒間縈繞,很低,幾不可聞。
墨非離還是聽到了,他肩膀慢慢垮了下來,神情落寞而又哀傷,“裴,你說吧,我……早有準備。”剛剛他已經想的很清楚了,無論她變成什么樣子,他都要找到她。然后告訴她,把所有的所有都告訴她。
他離不開她,他真的離不開。
裴衣的頭垂著,從肩膀滑下來的墨發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這幾日,連著的幾個鎮子失蹤了好多人。”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大多是男子,偶爾有小孩子失蹤。”
聽到小孩子,一旁的藥童耳朵一尖,連忙插嘴:“就是就是,隔壁叫的二狗子的小兒子就不見了,那小孩子長得可水靈了,才兩歲多呢?”
裴衣一愣,橫了他一眼。
老大夫這時也抬起頭,冷著聲音朝藥童喚了聲:“去給離公子煎藥去!”
“哦。”藥童悶悶地應了一聲,有些不甘不愿地挪動著腳步,一步三回頭,嗚,他都還沒聽完。
師父太討厭了……
看藥房里另外兩人都在各忙各的,裴衣才接著道:“離,你聽我說,然后,不要急。”他深吸了一口氣,“抓得那些男子……大多都是薄情寡義之人,有傳言說找到了些尸體,都是被扔在了不遠處的那個崖底,不過……”
“不過什么?”墨非離緊緊攥著手,可顫抖的聲音還是泄露了他的情緒。
裴衣無聲地閉上眼,眸底路過惋惜,“那些被找到的尸體……都被剜掉了心。”
“轟隆!”像是有什么在墨非離的腦海里炸開,他臉上的表情慘白到一種極致,頎長的身體因著劇烈的情緒波動顫抖著,他咬著唇,聲音沙啞,“是,是她嗎?”
裴衣搖搖頭,他不確定,他并未見到那些尸體,這個鎮子失蹤的那幾個人的尸體還并未找到。
所以……
如今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不,知道。”裴衣的聲音低了下來,“這些只是坊間的傳聞,那些人到底是失蹤還是別的什么,我說不清。離,你先別急,興許……興許不是葉姑娘呢?”
“咣當……”旁邊有什么東西重重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兩人扭頭,看向不遠處低垂著頭的老大夫,他腳旁是一個摔碎的瓷瓶,白釉色的陶瓷瓶,在地面上碎成一片一片。像是散落的純白花瓣。他覺察到兩人看過來的視線,歉意地笑了笑,低下頭就立刻開始收拾。一旁的藥童驚呼一聲,也連忙趕了過來,“誒呀,師父,你別動,當心碰到手。我幫你,我來幫你……”藥童像是小麻雀一樣蹦到老大夫的面前蹲下,手腳迅速地把東西都掃到簸箕里,顛顛地奔向了后院。
藥房里一時間靜了下來。
死一般的沉寂。
裴衣沉默地看著老大夫,剛剛他眼底雖然閃得很快,他還是看到了那一晃而過的驚恐,裴衣擰著眉,低聲不語地看著他。
墨非離看他不說話,手指向前一探,穩穩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這些時日,習慣了黑暗之后,他已經能熟練地用耳朵來辨別聲音了。
“裴,怎么了?”
“沒事。”裴衣搖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離,你先休息著,我還想到有一個地方沒有打探到,我去去就回。你等我。”
說完,安撫好墨非離,裴衣站起身。
走過老大夫身旁時,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他,后者縮了縮肩膀,似乎在懼怕什么。
裴衣原本已經錯過一步向前走,又退了回來,朝著老大夫打了個手勢,讓他跟自己出來。
老大夫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抹為難,可目光落在后院的方向,嘆息一聲,無聲地點點頭,跟著他走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沿著鎮子的街道走著,時間還尚早,兩旁的小販還不多,都在各忙各的,并未注意到兩人。來到一個隱蔽的小巷子里,直到巷尾深處,裴衣才轉過頭,看著身后腳步有些蹣跚的老大夫,“你,聽到了什么?”
老大夫在他三步外止了腳步。
他似乎在思考著什么,許久,才抬起頭,渾濁的目光里偶爾掠過一道嘆息與悲憫,“該聽到的,都聽到了。老夫除了那一身還能拿得出手的醫術,就是這耳朵了,比常人靈敏很多。你們的話。”他頓了頓,又向前慢慢走了一步,“老夫都聽到了。”
裴衣身子抖了抖,他倒是沒太想到這一點。
“你?”他抿著唇看著老大夫。
一時間,不知道要拿他怎么辦……看來,要再換個地方了。
“你,要殺老夫滅口嗎?”
顫抖的聲音傳來,老大夫的話讓裴衣一愣,他猛地抬頭看向他的方向,老大夫梗著脖子,枯樹皮一樣的手微微顫抖,聲音卻堅定地繼續說著:“老夫,老夫只求裴公子饒了藥兒,他年紀還小,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們是……”囁喏了兩聲,老大夫還是沒吐出那兩個字。
裴衣睜大了眼,無奈地苦笑一聲:“老人家,你,你當我們是吃人的魔嗎?”
老大夫渾身一僵:“難道……”不是嗎?
裴衣搖搖頭,目光悲楚,“我們跟你一樣,是人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