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之人,自然包括宗親。容昭可是親王之子,正牌的皇親貴胄,歸離會給他好臉色才怪。不想兩人在此時起爭執,葉輕歌重新站起來,笑著點點頭:“如此,便多謝前輩了?!?
她都開口了,這事兒也就一錘定音。容昭雖然不滿,但想起她的病,終究還是沒多說。
他哼了聲,徑自走回自己的席位。
場面又恢復了寂靜。
恪靖輕哼一聲,眼神不屑。
“果然是個狐媚子,一來就到處勾引男人?!?
溫云華聽見了這話,小聲道:“你就安分點吧,真想被禁足?”
恪靖癟了癟嘴,終究還是沒再說什么。只是看了蘇陌塵一眼,眸色沉寂而幽暗。
蘇陌塵半低著頭,如云白發垂下來,與那一身永不變色的白衣疊在一起,幾乎無法區分。
他就坐在那里,整個人似一座冰山,卻自成一道景色。
歸離落座,看了他一眼,冷嘲熱諷道:“難得你還沒變成啞巴。”
蘇陌塵不理他,也不說話,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真是軟硬不吃。
歸離一口氣憋在胸口吐不出來,只得執起酒杯,狠狠的灌下一口酒,臉色依舊很難看。
人都來得差不多了,這時候,門外響起太監的高喝聲。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太妃娘娘駕到,溫貴妃駕到——”
文武百官立即起身跪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嘉和帝一襲明皇龍袍,皇后也是一身正裝鳳袍,與嘉和帝并肩而來。溫貴妃則扶著茗太妃的手,走在身后。她素來低調,鐵銹紅撒亮金刻絲蟹爪菊花宮裝加身,大方而不張揚,頭上金步搖垂曳,與臉上溫婉的笑容相得益彰。
而茗太妃向來奢靡,今日更是盛裝灼灼,一身金紅色繡鳳宮裙美麗而富貴,其上鳳凰炫目華艷,雙目更是炯炯有神,似要振翅飛翔。
葉輕歌低著頭,眼角余光瞥見她的妝扮,眼角抽了抽。
江憶茗還真是不懂得什么叫做收斂,她要不是走在后面,都快讓人誤以為她才是正牌皇后了。
嘉和帝坐下來,道:“眾卿平身?!?
“謝皇上。”
所有人各自落座。
嘉和帝這才沉聲開口,“今日乃洗塵宴,眾卿不必拘束,隨意即可。”
“是?!?
這類宴會,從來都只是一個過場而已,場面話說完了,剩下的自然就是喝酒聊天歌舞升平了。
大臣們顯然很上道,皇帝一開口,就開始和身邊的人談笑起來。
嘉和帝面對微笑,對蘇陌塵道:“攝政王原來是客,不知在北齊可還住得習慣?”
蘇陌塵面無表情,“陛下客氣,本王貿然叨擾,只為一些私事,在哪兒住著都一樣。”
他一如既往的冷漠疏離和淡然無畏。
葉輕歌抿著唇,幾次深呼吸之后,總算能克制自己內心翻涌的仇恨。
她一直以為她了解蘇陌塵,了解他的驕傲他的目空一切,了解他的冷漠寡言。只是到了今天,她發現這個人于他而言,如此的陌生,陌生得讓她驚駭痛恨。
這個人,他如此傷害了她以后,怎么可以還那樣裝作情圣一般喚她的名字?他怎么可以云淡風輕的坐在那里?
他怎么可以…
目光觸及他一頭白發,葉輕歌嘴角勾起嘲諷的笑。
什么事才會讓他英年白發?因為她的死?
呵呵…
低下頭,她拒絕再去看那人的容顏。否則,她不保證自己還能不能忍得住殺了他。
“輕歌?!?
岳氏擔憂的看著她,“你何時染了什么痼疾?怎么一直都沒有說?”
葉輕歌微微一笑,“沒事?!?
“什么沒事?”
岳氏不贊同的看著她,“神醫都說你…”
“無妨?!比~輕歌自己卻不甚在意,“神醫不也說有辦法醫治么?舅母不用太過擔心?!?
岳氏點點頭,面上擔憂始終沒有褪色分毫。
“是不是去水月庵那幾年才得的這個?。磕阈r候雖然身子弱,可從來沒什么痼疾?!?
葉輕歌點點頭,“嗯?!?
岳氏眼中又覆滿疼痛之色,“孩子,苦了你了。”
葉輕歌眸光一動,心中劃過一絲暖流。
無論是對從前的葉輕歌亦或者現在重生的她,岳氏都對她關懷備至更甚安國公老夫人。
想起自己的計劃,她微微有些恍惚和復雜。
……
而上方,嘉和帝在和蘇陌塵打著太極。
“不知攝政王此次來北齊,有何要事?”
蘇陌塵漠然道:“除卻一些私事,倒是還有一件事想要詢問陛下。”
“哦?”
嘉和帝眼底劃過一絲光,“攝政王但說無妨?!?
容昭已經冷了臉,看著嘉和帝的眼神譏誚而陰暗,隱隱有些失望和疲倦。
蘇陌塵沒看任何人,只道:“敝國仙居公主九年前應陛下所求和親北齊,三年來卻蹤跡全無。經年敝國內亂,皇上尚幼,本王操勞政事無暇他顧,后才聽聞仙居公主被陛下打入冷宮。敢問一句,是為何?”
終于進行到主題了。
談笑的百官這時候也慢慢的安靜了下來,對于這個別國和親來的公主一直獨寵東宮,百官早就很有異議。
安國公府這邊也全神貫注,都盯著嘉和帝。
嘉和帝眼神微閃,正準備說話,容昭忽然冷冷開口了。
“貴國公主既和親來到北齊,便是我北齊后妃。她于行不德,先帝斥責,本該白綾賜死,但念其乃貴國公主之尊,再加上與陛下夫妻一場,故而留得一命,只發于冷宮,至今安好。”
他看著蘇陌塵,眼神里冷意十足。
“攝政王千里迢迢而來,便是為一冷宮罪婦而質問我北齊待客之道么?”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于帝王之前發難于別國攝政王,如此猖狂又如此冷傲,如此的目中無人??墒瞧?,無人能奈他如何。
嘉和帝眸色微深,隱有薄怒,卻隱忍不發。
容昭這番話說得可是毫不客氣,都差直接罵蘇陌塵狗拿蠔是多管閑事了。尤其最后那一句質問待客之道,簡直就是打蘇陌塵的臉。你大燕公主如何?嫁到北齊來人家根本不當你是公主,頂多當你是個外來客罷了。
席間葉輕歌微微抬頭,看了容昭一眼,他好像很不喜歡秦夢瑤。
所有人屏住呼吸,沒人敢在這個時候開口得罪任何一個人。
晉王皺了皺眉,“小昭…”
容昭卻并不退讓,目光直直看著蘇陌塵,變本加厲的譏誚道:“仙居公主早已被貶為冷宮姬妾,北齊后宮人人皆知。攝政王政務繁忙,三年前未曾過問,如今又再來詢問,不覺得太晚了么?”
蘇陌塵沒看他,語氣依舊淡然自若。
“本王未曾踏足北齊,尚且不知,原來北齊律法如此特殊,朝中公侯大臣,也能干涉后宮之事么?”
這話可就直接將北齊的朝臣罵了個遍了。
北齊這邊的大臣們個個臉色難看至極。
容昭眼神更冷,“當年貴國仙居公主和親是為國事,既是國事,朝中大臣自有權議政。彼時先帝猶在,也曾因貴國公主隱有禍亂宮闈之象而議政朝堂。本侯身為北齊臣子,自當為君分憂。倒是攝政王,雖然貴為一國王爺,但貴國公主畢竟已經嫁入北齊,且屬皇上后宮女眷,即便生死,也該由皇上處置。攝政王動輒己身,不惜遠來質問,不覺得管得太多了?”
這幾年他幾乎不管朝堂之事,行事也低調,更不會當眾搶嘉和帝的風頭。但若對上蘇陌塵,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兩人本就是情敵,再加上三年前宮變那件事,容昭更是對蘇陌塵深惡痛絕。這時候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他要是還客客氣氣的笑臉相迎,那還不如直接一頭撞死算了。
嘉和帝臉色沉如死水,握著酒杯的手微微收緊,酒杯都快要破裂。
皇后側頭看了他一眼,微微顰眉。
茗太妃一直慵懶的坐著,神情似笑非笑。
溫貴妃依舊端莊矜持,笑容溫和。
場面有些僵持了。
蘇陌塵慢條斯理道:“仙居公主不同凡人,她雖非我朝先帝親生,然其生父乃我大燕功臣,先帝和皇后娘娘都對其視如親生。九年前她和親北齊乃是貴國太子,也就是今日陛下所請。剛才穆襄侯說仙居公主于行不德?那么本王倒是好奇。據本王對仙居公主的了解,她素來端莊溫和,知書達理,上敬下禮,緣何到了北齊,就成了穆襄侯口中無行無德之人?”
所有人都沉默著,空氣里隱約有劍拔弩張之感。
這已經不在是單純的接風洗塵宴或者兩國交涉,而是兩個人的唇槍舌戰爭執不休。
甚至沒有人注意到,自從容昭開口,嘉和帝就已經成了隱形人。這個國家的帝王,在此刻,面對外國王爺的逼問,完全沒有應對和反駁的機會。
容昭冷笑,“這世上人人都長著一張嘴,上下嘴皮子一翻,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幖舜笱嗳耸浚跀z政王口中自是完美無瑕,行德無虧??僧斈陜蓢撘霾⒔Y同盟友誼,貴國公主和親北齊,我北齊上下對公主亦是尊敬愛戴有佳。若非仙居公主行得有損,先帝又豈會無故責怒?攝政王如此黑白顛倒,是在說我朝先帝是非不分冤了貴國公主嗎?”
這話說得可就嚴重了,也徹底堵住了想要插嘴的嘉和帝。
先帝已逝三年,任何有辱死者之人,都是大不敬,北齊人人肅正臉色,滿含敵意的看著蘇陌塵。
葉輕歌揚了揚眉,她從來都不知道,容昭如此的能言善辯口齒犀利。
或者,就像皇兄說的那樣,她從來都不了解容昭。這個外表看起來驕傲不羈狂放自負的少年,骨子里其實也是深沉如淵,常人無法觸及分毫的。
容昭咄咄逼人,蘇陌塵淡然以對。兩人一番唇槍舌戰下來,氣氛僵直到最低點。
歸離在一旁冷哼,“看不出來,這小子如此能說會道。哎,你把他得罪得不輕啊。如今在人家的地盤,我看你如何收場?!?
他的聲音很小,但此刻大殿寂靜得落針可聞,周圍的人還是聽見了,看蘇陌塵的眼光更是一變再變。
“是否冤枉本王不知,本王只是想求得個答案。穆襄侯如此氣勢逼人,是否因為…心虛?”
容昭怒極反笑,“本侯心虛什么?我看是你…”
茗太妃忽然笑著打斷了容昭,“今日本是喜慶之日,何必鬧得如此不愉快?”她眸子里媚光橫流,看向蘇陌塵,道:“瑤姬本為大燕公主,而攝政王為大燕輔臣,哀家聽聞仙居公主未曾出嫁之時與攝政王頗有交情,如今她淪落冷宮,攝政王關心也屬正常。”
“再者——”她話音一轉,臉上笑意不改,聲音刻意提高到讓所有人都聽得見,“仙居公主為燕宸公主的堂姐,而攝政王本為大燕景帝親封駙馬爺。若燕宸公主還活著,攝政王還得隨燕宸公主叫仙居公主一聲姐姐。本是一家人,自然親厚些。便是過問幾句,也在常理之中。”
說完這番話后又裝作沒看見蘇陌塵和容昭的臉色,回頭對嘉和帝笑道:“皇上,你說是吧?”
嘉和帝臉皮動了動,看向打從茗太妃口中那‘燕宸公主’四個字一出口就渾身僵硬的蘇陌塵以及幾乎克制不住怒意的容昭,漠然道:“太妃此言有理。小昭…”
到這時候,他才找回了自己帝王的主動權和顏面。
“攝政王原來是客,你切莫要得理不饒人。傳出去,倒顯得我北齊不懂待客之道?!?
容昭冷著一張臉,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沖上器把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掐死的沖動。
“皇上此言差矣?!彼湫χ?,眼神里含著森然的冷怒,“聯姻之策,本屬兩國外交。太妃娘娘乃后宮婦人,先祖有訓,后宮不看干涉朝政?!?
他語氣低沉下來,“娘娘莫要忘記自己的身份而逾越,這才是讓人不恥于我北齊的律法和禮儀。”
茗太妃被他毫不客氣的一刺,氣得臉色發白,柳眉倒豎,“你——”
“太妃娘娘。”
一直沒開口的皇后此時不咸不淡的說道:“穆襄侯此言有理,你我為后宮之眷,這等朝廷要務,不該咱們插手?!?
茗太妃氣極反笑,“皇后倒是懂事。哦,對了,你不說哀家倒是忘了?;屎竽耸呛髮m之主,瑤姬雖被打入冷宮,但也是皇宮內眷。后宮有亂,當是皇后之責。哀家是無權干涉此事,那么就請皇后,你來個主意吧,哀家洗耳恭聽?!?
茗太妃也是個嘴皮子厲害的,兩句話就禍水東引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卻是面色不改,淡淡道:“臣妾三年前才入宮,瑤姬被先帝遷怒發于冷宮之時,中宮無主。而先帝一生沒有封后,早些年都是太妃著手打理后宮要務。若說彼時后宮之主,當有太妃娘娘一份功勞?!?
果然,后宮的女人都不簡單?;屎笃綍r看起來強勢,實際上也是個厲害的主兒。這云淡風輕的兩句話看似簡單,卻將茗太妃丟出的炸彈給毫無保留的抵了回去,氣得她臉色鐵青卻有氣無處發,憋得滿臉通紅下不來臺。
葉輕歌看著這一出戲劇,有些想笑。
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好好的一個接風洗塵宴先是被容昭和蘇陌塵掀起了不見血腥的爭執,然后又演變成后宮女人的斗爭。
而之前互不退讓的容昭和蘇陌塵,好似找到了共同的默契,都不再吭聲。
眼看氣氛再一次僵持,一直微笑不語的溫貴妃笑著對嘉和帝說道:“皇上,臣妾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嘉和帝正想著怎么解決這個尷尬的局面,聽得溫貴妃這一言,剛好找到話頭,便順勢說道:“愛妃有話但說無妨。”
“是。”溫貴妃和善的笑笑,“臣妾剛才聽穆襄侯和攝政王一番爭執,都各自有理。只是正如方才穆襄侯所說,此事涉及外交聯姻,本屬朝政,而太妃和皇后娘娘之言也不無道理。然,無論是朝政也好,后宮之事也罷,都不宜在今日之時議論。攝政王遠道而來,無非是要一個答案。咱們北齊也有北齊的規矩,先涉朝堂后及宮闈,自然該由皇上于朝上與大臣們商議,再于后宮頒發圣旨即可?!?
她笑得溫柔,請示道:“皇上以為呢?”
嘉和帝眼中笑意款款,拍了拍她的手,“愛妃此言有理?!?
他望向下方,依舊僵持不下的容昭和蘇陌塵。
“今日乃宮宴,不談政務,攝政王若有疑惑,可改日進宮與朕當面商議,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受茗太妃那‘燕宸公主’四個字的影響,蘇陌塵沒有再咄咄逼人,只嗯了聲。
嘉和帝又看向容昭,“小昭?”
容昭看了蘇陌塵一眼,又不動聲色的看向對面微垂著頭似乎根本不受任何影響的葉輕歌,也跟著坐了下來。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總算終止,嘉和帝也微微松了口氣。
溫貴妃又道:“皇上,今日既為了給攝政王和文宣王接風洗塵,如今時辰也差不多了,是否該上歌舞了?”
“嗯?!?
嘉和帝點頭,“歌舞何在?”
樂聲起,舞女們翩然入殿,輕紗如夢,曼妙多姿,帶起層層不斷的香氣,轉瞬就熄滅了剛才空中存留的硝煙戰火。
所有人放松下來,又各自喝著酒聊著天,仿佛剛才那一幕從未出現。
文宣王府席位上,溫云華皺著眉頭,看著那些舞女,眼神不定,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好不容易氣氛融洽下來,嘉和帝正準備找個話題與蘇陌塵閑聊幾句,但見他神色冷淡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便也打消了念頭,與皇后扮演起了貌合神離的恩愛夫妻。
容昭也低著頭,時不時的用眼角余光看對面的葉輕歌。晉王好不容易從身旁大臣的敬酒中脫出身來,板著臉低聲斥道:“你剛才太莽撞了?!?
容昭漫不經心道:“父王覺得我做錯了?”
晉王臉色冷肅,“這是在我北齊,蘇陌塵現在是大燕的攝政王,他原來是客,你這么當眾不給他臉,就是打大燕的臉。北齊和大燕本來就是同盟國,該同氣連枝…”
“同氣連枝?”容昭嗤笑,“父王,這話你可以對皇上說,千萬別對我說。三年前大燕那場宮變,我不信你就沒半點懷疑。”
晉王默了默,沉聲道:“那也是大燕的事,你少插手?!?
容昭不說話,看他樣子就知道把他的話當耳邊風。晉王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最后只得無奈嘆息,“小昭,那件事都過去三年了,你何苦心有芥蒂?剛才要不是溫貴妃打圓場,你是不是就要直接和蘇陌塵動手了?”
容昭哼了聲,眼神冷厲。
“那樣正好?!?
“你——”
晉王的怒罵剛開口就被容昭打斷,“他要是光明正大的跟我比一場,我還敬他是個英雄。拿女人說事兒算什么能耐?”
晉王臉色黑沉,警告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總之今日不許惹事?!?
“那過了今日呢?”
容昭淡淡反問。
晉王更是怒不可遏,太陽穴突突的跳,看樣子氣得不輕。
見此,容昭緩了緩臉色,道:“放心吧,父王,我知道輕重緩急?!?
晉王臉色稍霽。
“你知道就好?!?
正說著,忽聽得樂聲一轉,殿中跳舞的舞女已經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接著又是一陣悠揚的旋律,無數羽緞飄飛而來,伴隨著花瓣,灑落大殿每一個角落,花香四溢。
所有人都將目光轉過來,便看見兩鍛白綾飄過,白綾之上,有少女翩躚而來。彩鍛飛舞,花瓣飄揚,隨著她旋轉的身體,如墨的發絲也在風中飄揚如夢。
彩鍛飛舞中,她也翩然落地,黑發垂肩,與垂至胸口的發絲相得益彰。
白綾已被她收至袖中。她側身,目光清冷如月,微微福身。
“參見皇上?!?
打從她一出現,無人注意到,葉輕歌僵直的身體和緊張雀躍的神情。
她盯著那個半福身的少女,渾身控制不住的顫抖。
雪兒,是雪兒。
雖然沒有看見那少女的面容,雖然那少女聲音已不如當初稚嫩,但她依舊能一眼看出來。
那是雪兒,她的妹妹。
她沒死,她真的還活著。
葉輕歌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怕人看出異樣,忙垂下眼掩飾眼中濕潤的水珠。
嘉和帝正在和溫貴妃說著什么,瞧見這別看生面的舞蹈,倒是有些訝異。
“你是?”
“皇上。”
席間的溫云華走了出來,拱手道:“她叫薛芩,是微臣偶然所救的一個孤女。我見她頗懂樂律舞蹈,便讓她跟隨進宮表演的舞蹈班子,為今日之宴錦上添花?!?
“原來是這樣。”
嘉和帝微微一笑,看著薛芩,道:“能得溫世子賞識,必有非凡之處?!?
薛芩低著頭,“陛下夸獎,民女萬不敢當?!?
茗太妃嬌聲插嘴道:“當不當得起先不說,既然你是跟著舞蹈班子進宮表演的,溫世子也對你多加贊揚,必然舞姿非凡,那就跳一段吧。若是讓哀家和皇上都滿意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是?!?
薛芩依舊半低著頭,聲音清冷。
溫云華側頭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終究慢慢走回自己的席位。
葉輕歌僵直著背,死死咬住唇。
她的雪兒,從來不知人間疾苦善良天真的妹妹,到底經歷了什么,怎會流落成舞女?又怎么會跟在溫云華身邊?
薛芩,雪…秦。
秦夢雪!
……
舞姿再次翩然而起,彩鍛紛飛身段窈窕,她每一個回眸寒梅冬雪,每一個起轉跳躍如海里游擺的魚,她旋轉的身姿如蛇靈活若兔敏捷。
從眼神,到舞姿,再到步伐,都完美得無懈可擊,沒有一定的基礎,絕對無法練到如此純熟精煉的舞技。
嘉和帝端著酒杯,對溫貴妃道:“你哥哥倒是撿了個寶貝,這女子雖然看起來年紀小,舞姿卻比宮中那些伶人安排的有新意多了。”
溫貴妃謙和道:“皇上喜歡便好?!?
茗太妃眼角斜飛,臉上露出不明意味的笑,“怎么,皇上看上她了?”
嘉和帝一頓,面有不虞。
皇后八風不動,冷眼看著這一切。
茗太妃好似沒看見嘉和帝的臉色,依舊笑顏如花,“皇上若是喜歡,收進后宮便可。雖然身份是低賤了點,好歹是溫世子帶進宮的,封個嬪妾還是綽綽有余的。”
溫貴妃不說話。
皇后不涼不熱道:“太妃這話倒是讓我想起來,皇上登基已經三年,這三年一度的選秀也快開始了吧?”
茗太妃剛才還笑意盈盈的臉立即一僵,冷冷的看著皇后。
皇后不為所動,繼續道:“后宮雖然不缺人,但祖上定的制度不可廢。皇上尚無子嗣,早日選秀充盈后宮為皇上誕下子女也是當務之急?!?
她看向茗太妃,唇邊扯出一抹微笑。
“這是臣妾的職責,只是這種事臣妾畢竟沒有經驗。太妃娘娘入宮多年,也曾為先帝選秀,還請太妃娘娘多多指點,早日為皇上納妃填充后宮?!?
茗太妃磨牙,幾乎是從牙縫里蹦出一句話來。
“難得皇后如此寬厚大度,哀家自當指點?!?
皇后端莊微笑,“多謝太妃娘娘。”
茗太妃憋著一口氣,臉色難看之極。眼角余光看見蘇陌塵,那一頭白發尤為醒目,她目光微閃,端著笑意問道:“久聞攝政王風華絕代,乃當世少有美男子,怎的華發早白呢?”
這個問題其實很多人心里都有疑惑,此時見她問出來了,人人都屏息,等著蘇陌塵的答案。這個少年成名的男子,緣何會少年白發?
蘇陌塵不說話。
坐在下首的蘇君蘭看了他一眼,面色微微嘆然,對茗太妃說道:“表妹不幸遇難,兄長痛心疾首,一夜白發…”
樂聲忽然一停,那原本翩然起舞的薛芩也停了下來。然此時卻沒多少人注意到她,人人都被蘇君蘭那句話帶走了思緒,震驚而微微觸動。
葉輕歌一心只關注殿中的舞女,這會兒聽見蘇君蘭的話,下意識的看過去。而后又感受到一道灼熱的視線,是容昭,他正看著她,眼神復雜難辨。
“是這樣啊?!?
茗太妃打破了大殿的沉默,別有意味的看了眼容昭,道:“沒想到攝政王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蘇君蘭沒再說話。
蘇陌塵一直半低著頭,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溫貴妃又微笑開口了,“皇上,這薛姑娘的舞姿果然精妙絕倫,該好好的賞賜。”
嘉和帝回過神來,“愛妃說的是?!?
他看向立在殿中央的薛芩,道:“剛才溫世子說你是孤女?那朕就賞你黃金…”
“皇上?!?
薛芩忽然開口打斷了他,恭敬的福了福身,道:“民女不想要什么黃白之物,今日前來,只為一人?!?
“哦?”
嘉和帝微微挑眉。
席間溫云華臉色有些難看,卻沒說什么。
“何人?”
薛芩微微抬頭,“民女本為大燕下邳人士,家族遭難,父母雙親不幸身亡,唯一人茍且存活。十年前洪災天降,死傷無數,后蘇丞相及燕宸公主蒞臨,才保我一方平安。那時臣女尚幼,卻自小聽聞恩人事跡,早有報答之心。三年前驚聞燕宸公主為國捐軀,節烈而亡,民女感懷于心。如今聽說攝政王來了北齊,特來一謝當年救命之恩,望皇上應允?!?
葉輕歌一顆心悠的收緊,雪兒…
時隔十年,但因此而名動天下的燕宸公主從未在人們的記憶中退卻淡忘。此時聽薛芩說出口,也有些唏噓感嘆。
蘇陌塵總算有些反應了。
“下邳人士?”
“是。”
薛芩看向他,垂下眼睫,道:“只是當年民女不過三歲稚齡,攝政王應當不記得了。民女別無他愿,但求一杯薄酒,敬謝王爺大恩。”
除了葉輕歌,沒人注意到她在說最后四個字的時候,眼底一晃而過的冷光。
她一個心提到了嗓子眼。
雪兒果然是要在今日刺殺蘇陌塵??墒侨缃癖娔款ヮィ也徽f能否刺殺成功,就算她有幸殺了蘇陌塵,也無法全身而退。
她抿著唇,腦海里轉過無數念頭。
上方,溫貴妃微微嘆息著說道:“難得薛姑娘知恩圖報。她一個孤女,能一路來到北齊,也頗為不易,這份心意,攝政王還是收下吧,也算了了她一樁心愿?!?
蘇陌塵半晌沒反應,神色卻有些遙遠。
沒拒絕,便是默認了。
宮人早已端著托盤而來,薛芩端過酒杯,款款走向蘇陌塵。還差三步距離的時候,盡天上前擋住了她。
“我家公子不喜女子近身?!彼麖乃种薪舆^酒杯,轉身恭敬的遞給蘇陌塵。
“公子。”
蘇陌塵眼神微微一動,伸手去接,酒杯卻悠然滑落指尖。
眾人愕然。
盡天也是渾身一震。
直到砰的一聲,酒杯落地碎裂。
與此同時,一直躬身低眉的薛芩忽然抬頭,眸光凌冽如雪,猛然撲了過去。
“狗賊,拿命來?!?
寒光閃閃的匕首自她袖口脫落,刺得所有人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小芩——”
溫云華猛然起身,大聲驚叫。
盡天從方才蘇陌塵失手打落酒杯的震驚中回神,薛芩的匕首已經來到蘇陌塵眼前。
他嚇得魂飛魄散,一掌就劈了過去。
“不要——”
葉輕歌早在看見匕首出袖的時候就站了起來,驚吼一聲。
人影一晃,一片紛亂中看見葉輕歌失態起身的容昭已經來到蘇陌塵面前,抬手制止了盡天,另一只手拉過薛芩,匕首鏗然落地。
歸離蘇君蘭早已來到蘇陌塵身邊,關切詢問。
“兄長,你沒事吧?”
其實以蘇陌塵的武功,想要躲過這一刀簡直輕而易舉,但剛才酒杯脫落,他和所有人一樣,都怔了怔,以至于那匕首險些刺入了他的胸口。一剎那他想起了三年前,她也是這樣憤然執劍,狠狠的刺入他的心口。
疼痛,不期而至。
……
大殿早已一片混亂,驚呼聲四起。嘉和帝震怒,“來人,把她抓…”
“等等?!?
蘇陌塵忽然出聲打斷了他。
嘉和帝一頓,看向他。
容昭點了薛芩的穴道,也看向蘇陌塵。
文宣王府那邊早已震驚失色,文宣王臉色黑沉,死死的盯著同樣面有驚色卻復雜難言的溫云華。
薛芩還在不停的咆哮,“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放開我——”
容昭皺眉,想起剛才葉輕歌的反應,對這個女子的身份有了懷疑。
蘇陌塵卻已經開口詢問,“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哈哈哈…”
薛芩忽然大笑,眼角隱隱淚水閃爍,悲憤而凄絕,“蘇陌塵,你竟然問我是誰?哈哈哈…”
盡天一把扯落她的面紗,入目一張稚嫩而美麗的容顏乍現,臉上卻布滿了入骨的仇恨。
真的是雪兒!
蘇君蘭悠然睜大了眼睛,“純愨?你…你還活著?”
燕后生育兩個女兒,長女名動天下,而幺女純愨卻鮮為人知。蘇君蘭乃燕后的侄女,幼時也常初入宮廷,自然認得純愨公主。此時一見她容貌,不由得驚呼出聲。
而殿內其他人也恍然大悟,開始竊竊私語。
蘇陌塵則是渾身一震,“純…愨?”
容昭也跟著一驚,低頭看這少女的容顏,果然與鳶兒有幾分相似。難怪,難怪剛才鳶兒那么驚慌。
“你為什么要殺他?”
侍衛早已入殿,重重包圍,只待上座帝王一聲令下,便能將純愨斬于刀下。
純愨笑聲漸漸停了下來,“為什么?呵呵…”她眼神里又布滿了深切的仇恨和痛苦,“蘇陌塵,你沒想到我還活著吧?你這逼宮弒主的亂臣賊子。你殺殺我父皇母后,逼死我姐姐,竊國謀權,害我國破家亡,你還有臉自封什么攝政王?蘇陌塵,你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
她一字一句,每吐出一個字,都似化作利劍,要將蘇陌塵千刀萬剮,也驚得所有人瞠目結舌,不可置信。
蘇君蘭柳眉倒豎,“你在胡說什么?當日叛軍入城,兄長進宮相救,只是晚了一步,才…”
“什么進宮相救?”
純愨尖聲嘶吼,眼神充血般的紅,直直次刺向蘇君蘭,“虧得母后對你視如親生,你卻認仇人為兄。你知不知道,他篡權謀位,父皇母后慘死。就連我姐姐…”
她眼眶里淚光閃爍,悲痛至極,絕望大吼。
“姐姐為了助我逃生,不惜自焚拖延時間,自己卻被燒得灰飛煙滅,尸骨無存…”眼淚從眼眶落下,她凄絕悲憤的大吼,聲聲似要撕裂人的靈魂,訴說著三年前國破家恥,血骨森森。
大殿內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剛才那般的慌亂全都在這一刻消失無蹤。
三年前大燕宮變,外界只知奸臣謀反,帝后雙亡,就連燕宸公主也不堪受辱自焚而死。丞相蘇陌塵帶兵入宮相救,終究晚了一步。
卻沒人知道,原來隱藏在那場血火之中的真相,卻是如此慘絕人寰,透骨心涼。
容昭臉色微白,看向不知何時走到殿中央站定不懂的葉輕歌。她面色凄絕,眼神里隱隱透著無法言喻的悲傷和痛恨。盡管那般努力的克制著,他卻依舊看見她微微顫動的肩膀。
三年隱忍,如今仇人在前,她是如何做到面帶微笑從容不迫的?她心里又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悲苦荒涼?
他望著她,甚至都忘記了質問蘇陌塵。
短暫的寂靜過后,蘇君蘭從震驚中回神,厲聲道:“你說謊,兄長怎么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
純愨臉上掛滿了淚水,悲憤凄絕道:“這是姐姐送我走的時候親口告訴我的,還能有假?父皇母后和姐姐冤死,你居然還助紂為虐,忍賊為兄。蘇君蘭,你瞎了眼是不是?你要是還有半分良知,就殺了他為父皇母后還有姐姐報仇。”
“不…”
蘇君蘭不堪打擊的退后兩步,滿臉痛楚和不可置信。
“不是這樣的…”
純愨冷笑,又看向蘇陌塵,眼底滿是仇恨。
“只恨我技不如人,沒能殺了你這狼心狗肺的禽獸。今日落入你手中,要殺要剮隨你處置。但你記著——”她聲音驟然提高,似要震破天際,“蘇陌塵,我秦氏雖絕,風骨猶存。本宮就算死,也不會奉你這宵小之徒為主。等著吧,你會有報應的。總有一天,你會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的代價…”
“燕宸公主不是公子逼死的。”
盡天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他神色激動而急切,“當日燕宸公主縱火而亡,公子原本是要救她的,可是…”
“盡天?!?
蘇陌塵總算舍得說話了,聲音淡淡飄渺和悠遠,似乎根本不將周圍那些異樣的目光放在眼里。
他看向純愨,面色淡定若初。
“既然你還活著,便隨我回大燕吧。”
純愨呸了聲,不屑而憤恨道:“蘇陌塵,有本事你就殺了本宮。否則只要本宮還有一口氣,就不會讓你好過。”
“小丫頭脾氣倒是傲氣得很?!?
歸離忍了半天沒開口,這會兒倒是站了起來,上上下下打量純愨。
“這么多年找你未果,沒想到你居然來了北齊?”他嘆了口氣,道:“小丫頭,當日的事你只怕有所誤會,回去老頭子再慢慢告訴你。”
“什么誤會?”
純愨瞪著一雙大眼睛,恨恨的看著他,“你是姐姐的恩師,姐姐如此敬重于你,如今她枉死,你不為他報仇也就罷了,居然還在這里說風涼話?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喝~”歸離笑了聲,“還真不愧是凝丫頭的妹妹,這脾氣倒是和她如出一轍?!?
他又搖搖頭,一把拍開容昭的手,來到她身邊,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姐姐可是我唯一的關門弟子,她要是真的枉死,我能不管不問嗎?那件事你真的誤會了。別說是你姐姐親口說的,她八成自己都沒搞明白前后因果。丫頭,你若真想報仇,那也得好好活著是吧?你要是就這么死了,對得起你姐姐拼死把你送出宮活命嗎?”
“我…”
純愨被他堵得一噎,面色仍舊憤然不平。她看向云淡風輕的蘇陌塵,原本未平息的怒火再次升騰而起。
“要我與仇人威武,我寧可死。”
她說著就欲咬舌自盡,容昭在她后肩輕輕一拍。
“你姐姐枉死,你要是也死了,誰替她鳴冤報仇?”
他收回看向葉輕歌的目光,冷冷看向蘇陌塵,“那件事果然與你有關?!?
“小昭?!?
晉王走了過來,沉著臉喚了一聲。
“父王,什么事我都能忍,唯有這件事不能。”
容昭的態度也十分強硬。
場面早已失去了控制,嘉和帝皺著眉頭,卻沒有說話。
蘇陌塵根本不將容昭的敵視放在眼里,“這是我大燕之事,穆襄侯還是少插手為好。”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比菡蜒凵窳鑵柸鐒?,“從前本侯還敬你是個人物,沒想到你卻行如此卑鄙行徑,枉費她對你一往情深?!?
他深呼吸,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本侯向來不恥以眾欺寡,你要是有種,就和本侯單獨較量一番…”
“容昭?你就是容昭?”
純愨忽然看向他,神情驚喜而激動。
容昭一愣,而后點頭,“我是容昭,你認識我?”
他一邊說一邊解了她的穴道。
脫離了桎梏,純愨立即雙手抓著他的手臂,情緒十分激動,“你真的是容昭?”
容昭還在納悶她的反應,忽然看見從她身上掉下一枚物事,他眼尖的伸手接過,待看清那枚物事,立即瞳孔一縮,反手抓住她的手,厲聲而急切道:“這玉佩怎么會在你手上?說!”
晉王剛好站在他身邊,一眼看見他手上那塊白色玉佩,眼神也跟著一震,那是容昭的貼身玉佩。
葉輕歌本來要走過來,聞言腳步一頓。
純愨看著他,眼中淚光閃爍,又哭又笑道:“是…是姐姐送我走的時候給我的…”
容昭眼神里驚濤駭浪,“她還說了什么?”
“姐姐說…說…”純愨蠕動著唇瓣,記憶回到了三年前,滿臉蒼白悲痛的姐姐從多寶閣的暗格里翻出玉佩,塞給她,握緊她的手,說:“拿著這塊玉佩去找容昭。但愿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他能護你周全。你告訴他,當年是我負他,對不起…”她哽咽著,神情凄愴悔恨,“這是那年他臨走時我去送別,他送給我的。他這個人向來一諾千金,只要你拿著這塊玉佩求助于他,他一定會護你周全。姐姐是大燕的罪人,是我引狼入室,害死了父皇母后。如今叛軍在外,我只能將你送走,再也無法保護你…雪兒,好好活著,一定要好好活著…”
姐姐的聲音慢慢遠去,純愨眼中覆滿了淚水,悲憤欲絕。
容昭踉蹌的退后兩步,一只手死死的握著那塊玉佩,臉色蒼白如雪。往事如潮水般襲來,厚得得讓他幾乎無法承載。
“她…她真這么說?”
純愨哭著點頭,然后又抓著他的手臂,一臉的期冀,“你要是還念著姐姐,就替他報仇,是蘇陌塵,是他害死了姐姐,姐姐枉死,姐姐是枉死的…”
胸中積壓多年的愛恨齊齊爆發,容昭目光充血。
“蘇陌塵!”
他上前一步,身后葉輕歌突然低喚了聲。
“侯爺且慢?!?
他渾身一震,被仇恨彌漫的雙眼清醒了幾分。
純愨憤然抬頭,卻在看見葉輕歌的面容后一怔,“姐姐?”
葉輕歌看著她,無人知道她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沖上去抱住雪兒。她微微一笑,“公主認錯了,我叫葉輕歌?!?
純愨回神,卻沒說話。
所有人都盯著葉輕歌,安國公府眾人都面有憂色,唯江月宏眼神幽深,隱有復雜。
容昭回頭看著她,聲音微微低啞。
“你過來做什么?”
葉輕歌依舊淡然微笑,“侯爺剛才說要和攝政王一絕高低,乃君子較量,既是比武,自該公平。而如今,攝政王雙目有疾…”
蘇陌塵悠然抬頭,“你怎知我雙目有疾?”
他一開口,眾人再次震驚,包括容昭,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一臉淡然的蘇陌塵。
而最初因純愨那番話而茫然失神的蘇君蘭聞得這句話也微微一震,“兄長?”
歸離和盡天都沒有說話,神情漠然。
葉輕歌一頓,微笑自若道:“久聞攝政王武功高強,緣何連一杯酒都接不???而方才純愨公主暴露真顏,蘇姑娘一眼便認出他的身份,而王爺卻面色如常毫無所動。以方才尊介所說,攝政王對貴國燕宸公主一往情深,得知其妹尚且存活于世,斷不可能無動于衷。”
她看著蘇陌塵,指尖微微顫動,語氣卻聽不出任何異樣。
“綜合這些細節,小女子大膽猜測,王爺是否雙目有疾不能視物?”
她一言落下,滿座皆驚。方才那酒杯從蘇陌塵手指脫落的時候,身邊的人都十分詫異,卻沒有多想。此時經葉輕歌這么一說,才想起來,好像蘇陌塵自踏進九章殿開始就有些異樣。他看人的時候,眼神沒有實質的東西,空洞一片。原本以為他本性高傲目空一切,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扇缃窨磥?,他的眼睛,似乎…
這下子,連嘉和帝都不淡定了,直直的看向蘇陌塵。
“你瞎了?”
容昭卻是毫不客氣。忽然想起之前他罵蘇陌塵眼睛瞎了,蘇陌塵身邊那個護衛反應十分激烈。
原來如此。
蘇陌塵沒理會容昭,而是‘看向’葉輕歌,神色難得淡淡柔和。
“你剛才說,你叫葉輕歌?”
未等葉輕歌回答,容昭便憤然道:“閉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純愨冷嘲熱諷,“蘇陌塵,你壞事做盡,活該受此報應??上Ю咸鞜o眼,讓你這狗賊存活至今?!?
盡天忍不住了,“純愨公主——”
“盡天?!?
盡天憤然,“公子,為什么不讓我說?”他不顧蘇陌塵的阻止,冷冷看著純愨,道:“你口口聲聲指責公子害死了燕宸公主,那么純愨公主又是否知道。當年燕宸公主縱火而亡的時候,公子曾撲入火海想要救燕宸公主,卻被大火灼傷了眼睛?!?
“至此,雙目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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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把這章寫出來了,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