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失神過后,葉輕歌很快恢復了鎮定。
“你說得對,如今的我,還不宜暴露實力?!?
流淵點點頭,又道:“公主,還有一件事?!?
葉輕歌已經坐了下來,“是不是容昭在調查我?”
“公主如何得知?”流淵愣了一下,道:“不止是晉王世子,嘉和帝也在調查您。如今靜安師太圓寂的消息大抵已經傳到了宮中。”
葉輕歌眉心微蹙,繼而笑了,眼神微微深邃。
“無外乎都是為了這一樁婚事罷了。容昭不想娶我,就得找準方法悔婚。嘉和帝下了決心要羞辱容昭,自然不會讓他得逞。兩軍交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方面容昭是個中高手,嘉和帝怕是有心無力。”
她一只手無意識的瞧著扶手,曼聲道:“這三年來皇室暗衛潛伏在水月庵,雖說是護我安全,到底限制了我的行動,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幸虧有你?!彼鲱^嘆息一聲,“我本以為是嘉和帝為阻止容昭調查我而對靜安師太下殺手。但仔細一想那根本不可能,靜安師太何等人,怎會看不清他們的心思?看來此事背后頗有深意?!?
她瞇了瞇眼,想起了許多事,神情又蒙上了一層暗影。
“到底是誰在背后操縱這一切?又有什么目的?”
“公主?!?
流淵想了想,道:“自從先帝賜婚開始,便有宮中暗衛隱藏在水月庵關注公主??杉幢闳绱耍o安師太圓寂,晉王世子卻比宮中更先得到消息。也就是說,晉王世子的勢力,已經大過了皇權。”
葉輕歌面無表情。
“你想說什么?”
流淵沉吟半晌,才沉聲道:“公主當真要嫁給容昭?”
是容昭,而不是尊稱晉王世子。
葉輕歌眸光轉動,落在他身上,忽然輕笑,眼角淺淺蒼涼。
“從前是他求娶我而被我拒絕,如今我愿意嫁給他了,他卻要想方設法的悔婚。世事變化之巧妙,當真讓人無法預測?!?
流淵沒說話。
葉輕歌眼睫低垂,整個人籠罩著說不出的寂寞。
“流淵,我現在已經沒有任性的權利了。”她的聲音很輕,像飄浮著看不見的空氣,“你知道我的情況,這具身體畢竟不是我自己的,還能借助這副軀殼活多久,我自己都說不清楚。而在我無法預料的有限時間內,我必須完成很多事。”
“公主…”
流淵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葉輕歌搖頭打斷他,“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生死有命,當年我自焚,未曾想過還能重生。老天眷顧,已讓我多活了三年,我還能有什么奢求?”
她目光有些茫然凝滯,“說到底,當初是我有眼無珠引狼入室,才導致國破家亡。我本就是大燕的罪人,如今茍且偷生不過是為報仇罷了。等完成了心愿,我便去向父皇母后請罪。”
“公主。”流淵急急道:“那并不是您的錯…”
“不?!比~輕歌唇邊噙著一抹苦澀,“流淵,這個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沒有誰的人生是一帆風順。我曾以為我會是那個例外,然而現實的殘酷卻給了我血粼粼的教訓?!?
她看著窗外那一抹淡白的日光,輕輕道:“皇兄說過,人可以不為自己不得已的短暫逃避而負責,但更不該畏懼承擔和面對?!?
流淵漠然。
葉輕歌已經恢復從容,神情卻有種說不出的游離荒蕪。
“你下去吧,最近盡量不要出現,以免被容昭和宮里查出蛛絲馬跡?!彼蛄嗣虼?,眼神里有幽光閃爍,“反正三年前那件事知道真相的人差不多都被滅了口,他們要徹查也得好一段日子。而這段時間,足夠我在侯府站穩腳跟了。”
“是。”流淵道:“公主,您多加小心,屬下會繼續暗查純愨公主的下落。”
“嗯?!?
葉輕歌閉上了眼睛,耳邊風聲掠過,流淵已經離去。
她靠在軟榻上,思緒放空。
當年她自焚前送走了雪兒,叮囑雪兒來北齊找容昭。然而三年過去了,流淵多番明察暗訪卻沒有任何結果。
她也想過,或許容昭把雪兒藏起來了。如果是那樣,容昭就必定知曉了三年前大燕宮變的真相,他會保護雪兒,自然也不會讓任何人找到雪兒。
如果是這樣,那么至少雪兒的安全不用擔心。
可她就怕雪兒并沒有逃出大燕,沒有逃出蘇陌塵的勢力范圍。
那么,她不敢想象雪兒會遭遇什么。
如今她只期望,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雪兒,還在她不知道的某個地方安穩的活著。
晉王府。
容昭皺著眉頭,沉吟半晌,抬步向外走,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腳步一頓。
玄瑾有些訝異,“世子?”
容昭轉頭問:“可調查出了什么?”
玄瑾變得有些嚴肅,“靜安師太突然圓寂,其他的事屬下便暫時耽擱了。但有件事很奇怪,三年前葉輕歌被長寧侯府逐出家門似乎有些不為人知的原因?!?
容昭漠然的問:“怎么說?”
“這幾年世子您不問世事大約有些事情不知道。葉輕歌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侯府小姐,按理說也沒什么特別的,就算是因和廣陵侯府的婚事有變,在京中貴婦圈子里流傳也正常,但斷然不可能到了全城老少眾所周知的地步。只因從也請給被趕出家門開始,京城就流傳一則謠言,說她克母克兄克死未婚夫。她母親兄長早世,這么多年卻都沒有人在這上面做文章,偏偏在廣陵侯世子去世后謠言便從天而降,而且迅速瘋長,人盡皆知?!?
容昭站在窗前,負手而立。
“一個喪母喪兄又不得父親寵愛身份尷尬的嫡女,忽然間大禍臨頭被逐家門,還流言四起?!彼D了頓,沉聲道:“如果這是有人刻意為之,目的便是要毀了她?!?
玄瑾點頭,“屬下也這么覺得,所以就去調查了三年前葉輕歌離家的時候發生了什么事,卻發現一片空白,好像有人抹去了所有痕跡。”
容昭猝然回頭,“空白?”
“是?!毙袂閲烂C,“而且從那以后廣陵侯府便和長寧侯府斷絕了來往。更奇怪的是,自從葉輕歌被趕去了水月庵,她身邊的丫鬟以及如今的長寧侯夫人樓氏身邊的心腹通通被滅口。只剩下了一個人,是從前葉輕歌的貼身丫鬟,叫蘭芝?!?
“蘭芝?”
容昭瞇了瞇眼,想起昨天容瑩說過的話,忽然笑了。
玄瑾驚異的看著他,不解他為何突然發笑。
容昭看了他一眼,轉身給自己倒了杯茶,看起來心情似乎不錯。
“有人在布局,可棋子不聽話,四處跳動雜亂無章。到現在已經是一盤散沙,甚至連布局的人都已經被棋子反利用。你說好不好笑?”
他搖晃著茶杯,眼底也隨茶水波動搖晃出深邃的流光。
“不過…我很好奇幕后那個人到底想做什么。”
清茶入口,他面色又恢復了漠然。
“派人盯著長寧侯府那邊,什么也不用做?!?
“是?!?
容昭放下茶杯,揉了揉太陽穴,又想起一樁事兒。
“恪靖到哪兒了?”
玄瑾神色嚴肅,“安城。”
容昭又哼笑了聲,負手而立,意味不明的說了句。
“她倒是快?!?
昨日才賜婚,恪靖便已經跨越邊城三個城池,可見是老早就得到了消息。
玄瑾道:“世子,咱們要不怕派人阻攔?”
容昭搖頭,“這個時候不必湊熱鬧?!彼腙H著眼睛,喃喃自語著:“長寧侯府,廣陵侯府,盧國公府,郭府,永興侯府,六部尚書府。游戲已經開始,從此以后,這京中,再不平靜。”
嘉和帝死死皺著眉頭,看著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眼神墨黑深沉。
靜安師太圓寂,水月庵的暗線被神秘力量拔除。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消息。
“查不出那股神秘力量?”
黑衣人搖頭,慚愧道:“我們的人還沒來得及撤走,就已經被鏟除殆盡,根本無跡可查?!?
嘉和帝額頭青筋突突的跳,半晌,他深吸一口氣。
“知道了,你下去吧?!?
黑衣人消失后,他一個人靜靜的坐著,眉頭始終沒有松散半分。
“董朝恩?!彼鋈婚_口,“你說,父皇為何會選中葉輕歌?”
董朝恩眼觀鼻鼻觀心,謹慎的回答:“老奴愚鈍,不明白先帝深意?!?
嘉和帝看了他一眼,又是一笑,眼神淡淡嘲諷。似說給他聽,也似喃喃自語。
“還能為誰,不外乎是為了葉江氏罷了?!?
董朝恩低眉垂眼,沒開口。在深宮里呆了大半輩子,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尤其是帝王心,更不能輕易揣測妄斷。說到底,二十多年前知道那些事兒的人已經不多。就跟如今在冷宮中的瑤姬一樣,那是禁忌?;噬峡梢蕴?,做下人的適時的當個聽眾就可以了。
許是覺得一個人自言自語太過寂寞,而且那些事兒也的確煩心,嘉和帝便沒有繼續糾結,淡淡道:“傳旨,擺駕鳳鑾宮?!?
皇后進宮三載,卻并不得寵。平日里眼前這位帝王除了每個月例行的初一和十五會留宿鳳鑾宮以外,幾乎都不踏足鳳鑾宮半步。
心中雖然訝異,董朝恩卻沒有多問一句,道了聲是便走了出去。
嘉和帝手指敲著桌面,眼神如卷著烏云。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朕倒是想看看,你怎么來毀這樁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