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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夢靨呢喃,如此情深??

初春時節,即便陽光晴好,空氣也總是微微有些寒涼的。

—咳—咳—咳—

低低的咳嗽聲此起彼伏,蔓延在整個屋子里,似乎要咳斷了命去,令人聞之不覺擔憂。

葉輕歌端著滾燙的藥汁走進屋子,入目處,蘇陌塵正靜靜坐著,白衣逶迤白發披肩,層層疊疊落下直至腰間,未完全遮住的淡藍色錦囊便顯得尤為清晰突兀。

她低頭抿唇,將托盤放在桌上。

“王爺,喝藥了。”

蘇陌塵抬頭,空洞的眼睛望著她。

“歸老讓你來的?”

“嗯。”

葉輕歌端起藥碗,用湯匙攪拌了兩下,遞給他。

“良藥苦口利于病,王爺還是喝了吧。歸離前輩說,您已經病入膏肓,若再不醫治,就會轉成肺癆。”

蘇陌塵難得的沒有趕她走。

“為什么來這里?”

“因為我想活著。”

葉輕歌站在他面前,已經能克制心里那股如火般燃燒的仇恨,輕輕道:“這是歸離前輩的條件。只要我能讓王爺喝下藥,便給我看診。”

蘇陌塵垂下眼睫,久久不語。

葉輕歌也沒說話,只是將那碗藥放在他手邊出手能及的地方。收回手的時候,突然聽見蘇陌塵開口了。

“那天,為什么阻止容昭?”

葉輕歌一頓,思緒回到了那日在皇宮的場景。

盡天那句話落下后殿中就一片寂靜,人人不可思議而震動。蘇陌塵依舊低垂著眼,不置一詞。

她聞言亦是有些驚訝。

當年她悲憤絕望之下刺他一劍,他悶哼一聲,低頭看著胸口蔓延的血跡,然后緩緩抬頭。擋住奔過來的盡天,低低的喚。

“阿凝…”

“住口。”她滿臉淚水,恨恨道:“別叫我阿凝,你讓我覺得惡心。”

他渾身一震,險些倒下。

盡天急急道:“公主,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

她雙眸充血,死死的瞪著盡天,看見地上躺著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心口似被萬把鋼刀插過。

握著劍的手在顫抖,她憤然刺過去,想要為弟弟報仇。

盡天連連閃躲,外面的禁衛軍已經闖了進來。

蘇陌塵低吼,“住手,不許傷她。”

她回頭,心中蔓延著滔天的仇恨,奮力一擊,刺傷了盡天的手臂。

“阿凝…”

蘇陌塵捂著胸口上前,“你聽我解釋…”

她豈會聽?舉劍就又刺了過去,大批禁衛軍包圍了進來,流淵飛身而入,擋在她面前。

“公主,這里有我擋著,您先走。”

她被流淵推出門口,回頭看見里面激烈的打斗,咬咬牙,往自己的紫宸宮而去。

一路踩著尸體而過,來到紫宸宮的時候,她已經體力透支,又聽見里面響起三三兩兩的猥褻笑聲,隱約有雪兒的驚呼聲。她驀然一驚,沖進去便將那幾個人斬殺殆盡。

雪兒驚魂未定,見到她,立即哭著撲了過來。

“姐姐,你終于來了,我好怕…”

她丟了劍,將雪兒緊緊抱在懷里,顫抖著說道:“別怕雪兒,別怕,姐姐在這里,沒人敢傷害你,沒有人…”

“姐姐…”

彼時雪兒年紀尚小,又未吃過苦,突逢宮變,嚇得不知所以。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外面好多人,奶娘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好怕,姐姐,我怕…”

她面色煞白,渾身顫抖,已經聽見越來越多的人靠近紫宸宮。

推開雪兒,忍著腹部越來越加劇的疼痛,將那塊玉佩交給雪兒后就將她推到密道中,千般叮囑。

“這條密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待會兒我去引開他們,你就從這條密道逃出去。記得,千萬不要再回來…”

“不要。”雪兒滿臉淚痕,用力搖頭,“我要跟姐姐在一起,姐姐,你跟我一起走吧。”

她滿臉悲絕,眼神空洞。

“雪兒,我是大燕的罪人,是罪人…”

“姐姐…”

狠了狠心,她將雪兒推了進去,關上了密室的門,任由雪兒千般嘶吼也充耳不聞。然后砸了所有能砸的東西,將所有酒都打翻,點燃了火。

她就站在火光里,看著蘇陌塵急急的奔來。

血水自身體里流逝,那是她的孩子。

……

跳入火海的時候,她聽見他撕心裂肺的驚吼聲。火光跳躍眼前的瞬間,他也跟著撲了進來。

當時皇宮里都是他的人,怎么都不可能讓他死?

不過當年她急怒攻心悲憤疊加,那一劍幾乎用了她全身的力氣,若不及時止血,他就會血盡而亡。也正是受傷嚴重,他才會耽誤了時間吧。

縱入火海的時候,她只恨那一劍沒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還是活了下來,眼睛卻瞎了。

知道他因救她而被燒傷了眼睛的時候,她只想仰天大笑。

真是報應。

只是可惜了,他沒有跟著她一起被燒死。

所有人都感嘆他蘇陌塵對她情深如海,不惜為她損傷了眼睛,還一夜白發。

可誰又知道她心里的痛?

就算他對她情深意重又如何?就算他是為救她而失明,就算他為她一夜白發又如何?

她父皇母后慘死在他手上,還在襁褓中的皇弟躺在血泊里。

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

他對她再是情深意重再多的悔恨也換不回父皇母后以及弟弟的性命。

以及…她腹中還未出生便化作血水的孩子。

……

深深吐出一口氣,思緒慢慢回籠。

北齊境內,大燕攝政王遇刺,無論原因為何,這都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搪塞過去的。

人是溫云華帶進宮的,文宣王府自然脫不了責任,容昭則是想要借題發揮,干涉大燕內政,為‘她’報仇。

她暗中給他打眼色阻止了他。

雪兒是大燕公主,無論當年那件事真相如何,總歸是大燕內部的事,北齊朝臣無權干涉。

最后,蘇陌塵將雪兒帶了回來。

歸離答應醫治她的心痛之癥,條件就是讓蘇陌塵喝藥。為了見雪兒,她答應了。

今天,便是第一天。

“王爺是北齊的貴客,若和穆襄侯不睦,無論誰傷誰死,于兩國的友好協議都有所影響。”

蘇陌塵不置可否。

手邊的藥還冒著微微熱氣,熏得他臉色更為朦朧。

“王爺,藥快涼了。”

葉輕歌輕輕提醒。

蘇陌塵空洞的眼神望向她,“你走吧。”

葉輕歌卻站著不動,“我的任務還沒完成。”

蘇陌塵似乎笑了下,“你哪里來的自信覺得我會聽你的?”

他說的是我,而非本王。

葉輕歌眸光微動,淡淡道:“不是自信,只是聽聞,王爺雖性子冷淡寡言,卻向來仁愛百姓。若有病患于眼前,能力范圍內,必不會袖手旁觀。如今小女子病入膏肓,唯一能讓小女子獲救的人,只有王爺。所以,王爺應不會見死不救。”

蘇陌塵漠然半晌。

葉輕歌也不說話,更不看去看他的臉。

藥汁裊裊,冒出的熱氣漸漸淡去。

蘇陌塵終于伸手,沒有半分差錯的端過那碗藥,正準備喝下。葉輕歌忽然出聲,“等等。”

蘇陌塵一頓,疑問的看向她。

葉輕歌眼睫垂下,“王爺不怕我下毒么?”

蘇陌塵神色淡淡,“歸老和盡天就在外面,如果你給我下毒,今日也走不出去。”

葉輕歌抿唇,看著他喝了藥,將藥碗放在托盤上。

葉輕歌端起托盤,道:“王爺好生休息,小女子告辭了。”

她轉身準備離開,蘇陌塵又喚了聲。

“葉姑娘。”

葉輕歌腳步一頓,并未轉身。

“王爺還有何吩咐?”

身后傳來蘇陌塵淡若塵煙的聲音,“葉姑娘…是容昭的未婚妻?”

“是。”

又是一陣靜默。

窗外有微微的風吹進來,窗紗起起伏伏沉沉逶迤,莫名的有些壓抑。

—咳—咳—

蘇陌塵又咳嗽了兩聲,有些疲倦的道:“你走吧。”

葉輕歌沒回頭,徑自走了出去。

歸離盡天以及蘇君蘭都等在外面,見她出來,歸離摸著胡須滿意的笑了。

“把你帶回來果然是對的。”

盡天看著那空空的藥碗,也松了口氣,感激的對葉輕歌道:“自從燕宸公主離世,公子傷痛欲絕郁郁掛環以至病入膏肓,整整三年,這還是公子第一次主動喝藥。葉姑娘,謝謝你。”

葉輕歌移開目光,否則她不保證自己能不能克制心里那股燃燒的恨意而殺了他。

“公平交易罷了,無所謂言謝。”

盡天有些意外,卻沒說什么。

蘇君蘭看著她,神情微微復雜。

歸離揮了揮手,“行了,你們都回去吧,我給他的藥里面加了安神藥,估計得睡個兩個時辰才會醒過來。”

他又看了眼葉輕歌,“你跟我來。”

葉輕歌靜靜的坐著,歸離一只手捻著胡須,一只手搭在她的脈搏上,一會兒詫異,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凝思。

“這癥狀多久了?”

“三年。”

歸離再次上下打量她,末了長長一嘆。

“你一個弱女子,難得能挨過日日摧心裂骨之痛活到今日。”他搖搖頭,神情似欣賞又似可惜,“你自己應該會醫,并且也用藥物給自己調理過,只是治標不治本,長期用藥物續命的身體自身抵抗力卻越來越弱。看起來你是一次又一次從病痛中挺了過來,實則根本已日漸薄弱。再這么下去,遲早得沒命。”

歸離說的,她都懂。

但為了報仇,她必須要活著,無論用什么樣的方法。

“前輩可有法子?”

歸離瞅她一眼,哼哼兩聲,十分驕傲道:“這世上還沒老頭子我治不好的病。既然讓你來了,就得讓你平安從這里走出去。”

葉輕歌微微一笑,“多謝前輩。”

歸離不在意的揮揮手,“這些虛禮就免了,就像你說的,公平交易而已,沒什么可謝的。只是…”

他話音一轉,帶三分惱怒更多的卻是無奈。

“我把你給治好,你也得負責讓那小子好起來。”

葉輕歌挑眉,“我雖粗通醫術,但萬不及前輩出神入化…”

“我說的不是這個。”歸離也不含糊,直接道:“知道我為什么偏偏讓你來勸他喝藥么?”

“因為我長得像燕宸公主,對嗎?”

歸離呵呵的笑,“小女娃聰明。嗯,你的確跟凝丫頭長得有五六分相似。若不是你眉間那一點朱砂痣,任何熟悉凝丫頭的人第一眼看見你都會把你錯認是她。”

說到這里,他又嘆息一聲。

“凝丫頭小時候很調皮,常常趁我睡著的時候將我的胡子給剪光,將我的藥材大亂,還故意拔了我在園子里種的那些珍貴藥材,把我的酒都換乘水,把我新煉制的毒放在我的飯菜里…”

說起這些事的時候,他有些惱怒,眼神里卻滿滿都是笑意,還有深深的失落遺憾。

“我經常被她氣得跳腳,卻無可奈何。如今她不在了,我反而不習慣。”

葉輕歌一直靜靜的聽著,那些屬于她的過往,如今從歸離口中說出來,也翻涌起她塵封的記憶。

歸離絕對是個毫不輸于蘇陌塵的嚴師,要是沒達到他的要求,該怎么樣懲罰還得怎么樣懲罰,毫不含糊。那時候她年紀小,不服氣,經常捉弄他,氣得他吹胡子瞪眼的罰她抄寫醫經。

或許是那時候抄的醫經太多了,以至于那些繁重又艱澀的文字就這樣透過筆尖傳入了她腦海,再也不需要刻意去記。

沉默過后,歸離從回憶里走出來,又道:“我之所以選你,不止是因為你長得像凝丫頭,性子和氣質都與她有八分相似。那小子就是個冰塊,又倔強得很,旁人說的話他不聽,就這么天天的熬著,鐵打的身子也得熬沒了命去。那天在皇宮,他走到你身邊就叫了凝丫頭的名字。我當時還詫異,還以為他的眼睛不藥而愈了。沒想到…”

葉輕歌手指微微卷曲,微笑道:“大抵是王爺對燕宸公主日夜思念產生了錯覺罷了。”

她捧著茶杯,云淡風輕的轉移話題,“穆襄侯也經常將小女子錯認成燕宸公主。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我長得…真的與燕宸公主那般相似?”

“像。”

歸離看著她,嚴肅的點頭,又微微嘆然道:“她要是還活著,跟你站在一起,旁人一定會以為你們倆是雙胞胎。”

“是嗎?”

葉輕歌不在意的笑笑。

“只可惜,我無緣得見燕宸公主,深以為憾。”

歸離漠然半晌,道:“你先回去,你的這個病癥太復雜,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明日你再過來。”

葉輕歌點點頭,打開門走了出去。

“小姐。”

畫扇迎上來,低低道:“穆襄侯讓人傳話,邀您去望月樓,說有要事相談。”

“我知道了。”

坐在馬車上,葉輕歌的思緒再次回到宮宴的那晚。那天出了那樣的事,她自然也沒有再進宮看清妃,而是直接回到了安國公府。

剛回到自己的院子,江月宏便來找她,看她的眼神很是復雜。

她收拾好情緒,淡淡微笑。

“這么晚了,表哥來我這里可是有什么重大的事?”

江月宏神情淡漠,隱有深意。

“表妹認識純愨公主?”

她眼皮一跳,詫異道:“怎么可能?我從小到大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水月庵,純愨公主乃是大燕公主,我哪里有機會認識她?表哥為什么會這么問?”

“沒什么。”

江月宏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異樣,勾了勾唇,道:“只是今日見表妹如此關心純愨公主,心中有些疑惑罷了。”

她穩定心神,眉目隴上一抹哀愁。

“今日太過混亂,我看見純愨公主刺殺攝政王那一幕,便忽然想起三年前宋…”她沒說完,神情卻更為黯然戚哀,欲言又止。

江月宏一怔,大抵也聯想到了三年前她是怎樣被趕入水月庵,眼神便多了幾分憐惜和歉疚。

“別想那么多了,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先帝也給你和穆襄侯賜了婚,宋府也早就不存在。你就安心的在安國公府住著,直到出嫁。”

她低著頭,嗯了聲。

江月宏又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表哥慢走。”

……

剛一進門,就被人抓住了雙肩抵在墻壁上,察覺了熟悉的氣息,她才克制自己的驚呼聲,抬頭就對上容昭漆黑深邃的眼睛,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來了?”

容昭抿著唇,沉聲問:“今日在九章殿,為什么阻止我殺蘇陌塵?”

她掙扎半天也沒掙脫開他的手,只得無奈道:“殺了他又能如何?然后大燕和北齊開戰,血流成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容昭,你有點腦子好不好?”

“北齊和大燕不會開戰。”容昭打斷她,“你還活著,你妹妹也活著,蘇陌塵一死,我會送你們姐妹倆回國,光明正大的奪回大燕。不要說如今大燕盡在蘇陌塵手中,殺了他大燕會內亂,然后新主被奉上皇位,截殺你這個正牌公主,再次竊國,那樣你就再也無法奪回你的大燕。”

他死死的看著她,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說過會幫你,即便蘇陌塵死在北齊,只要你宣布他竊國謀權殺害你父皇母后的罪名,大燕舊部大臣就會憤然對外,支持你這個長公主。再加上你舅舅手握兵權,你母后枉死,他不可能還幫著仇人。就算你不放心,我也可以帶著北齊的兵馬助你回到大燕鎮壓他的黨羽。鳶兒,你該知道,我說得出就做得到。你都知道對你妹妹說我向來一諾千金,只要是你開口,我會毫不猶豫不計一切的點頭答應。”

她沉默。

容昭看著她,神色漸漸染上幾分悲涼,慢慢放開她。

“鳶兒,你為什么猶豫?你是不是…仍舊還對他有所期待?因為他為了你一夜白頭,因為他為你瞎了雙眼,所以…”

“你在胡說什么?”

她冷聲道:“他殺我父皇母后,奪我家國,害死我腹中孩子,如此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之人,我怎么可能還會對他余情未了?”

容昭看著她,不說話,眼神更加哀傷。

她嘆息一聲,“我表姐在他手上,而且看樣子他們都相信了蘇陌塵的話,若他死了,你又帶著我回大燕,我舅舅定然會懷疑。再加上…”

她垂下眼,眼神閃過暗流。

“我如今頂著其他人的身份,任何人都能查到我的身世,我說的話并不足為信。就算有雪兒又如何?她從小長在深宮,很少有人認識她。除非讓我舅舅親眼見到她,承認他的身份,我們姐妹倆才能光明正大的回到大燕。若是蘇陌塵死了我就能復國,我何必隱姓埋名在北齊呆了足足三年?我何必苦心孤詣要攪亂北齊朝堂為日后回大燕做準備?”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你還不明白嗎?如今的大燕以蘇陌塵為首,他說的話就是圣旨,沒有人會忤逆。而起那時候他死了,一切都死無對證,他們大可以說是我胡謅,也可以否認我的身份,哄騙雪兒來謀國。”

她看著容昭,定定道:“要奪回大燕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我光明正大的打回去,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公布當年宮變的真相,激起百官同仇敵愾,才能把他踢下臺。但前提是,他必須活著。”

容昭沉默著,忽然輕輕道:“其實你是想親手殺了他,對嗎?因為他傷害了你,所以他只能實在你手里。”

她沒否認。

容昭退開幾步,神情朦朧而晦暗,忽然上前緊緊抱著她,喃喃自語著:“鳶兒,你不可以再想著他,我也不許你對他心軟。他不懂得珍惜你,是他咎由自取。不要回到他身邊好不好?不要離開我…”

說到后面,他語氣漸漸低弱了下去,含著鮮見的脆弱。

她微微顫抖,閉了閉眼,道:“不會的。我不會回到他身邊,我也不會對他心軟。如果可以,我比你更想殺了他。”

她沒說謊,蘇陌塵停在她身邊那一刻,她險些克制不住內心的仇恨殺了他。只是理智不允許她這么做,她必須忍,忍到可以毫無顧忌的回到大燕那一天。

什么苦衷,什么誤會,她通通不信。

母后臨死前聲聲質問還在耳邊回蕩,讓她怎么相信此事與他無關?宮中禁衛軍并非任何人可以調動,她都親自出現了,那些人卻全然不顧及她的身份對她動手。

這怎么可能是誤會?

歸離和盡天口中的誤會,頂多只是因為蘇陌塵對他所謂的感情罷了。

情深又如何?終究抵不過父母家國血海深仇。

他能不顧山盟海誓殺她父母奪她家國,她又何必顧惜昔日情誼而對他手下留情?打著愛她的旗號就可以肆意傷害她愛的人嗎?

呵呵…

她沒那么高尚,也沒那么大度的去原諒你他的所作所為。

離開的時候,容昭將那塊玉佩重新塞給了她,強勢道:“不許還給我,爺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要是不喜歡就直接扔掉,也不許再交給任何人。”

說完這句話,他就直接躍窗而出,好似怕她拒絕一般。

她拿著那塊玉佩,無奈而笑。

馬車停下,也打斷了她的思路。

“小姐,望月樓到了。”

……

依舊是二樓雅間,容昭等在那里,看著她走進來便大步上前,眼神微微擔憂。

“如何?”

她淺淺微笑,“不過才一日,能有什么起色?神醫說我的病癥太復雜,要好好研究研究才能得出結果。”

容昭哦了聲,神色有些漫不經心,張了張唇,幾次欲言又止。

葉輕歌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神醫讓我勸蘇陌塵服藥,不然他就不給我治病。”

容昭雙眼一瞪,咬牙道:“卑鄙。”然后又急急抓著她的肩膀,強勢的說道:“鳶兒,涉及到你的生命健康,我不會阻止你。但是除此以外,你不可以與他相處太久,也不許與他多說話…”

瞧他一副醋壇子打翻的模樣,葉輕歌不由得好笑。

“我只是給他送藥,我自己還得讓神醫診治,哪有什么時間與他過多交談?而且他本就性格冷淡高傲,旁人他都不予理會。現在的我于他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罷了,你還擔心什么?”

容昭抿著唇,雙手抓著她的肩,低低道:“鳶兒,我不騙你,我擔心,我害怕。他都瞎了還險些認出你,可想而知,他對你并非無情。以前你為了他拒絕我,現在他又為你白發失明…這兩天我惶惶不安,總覺得他會再把你搶回去…”

“不會。”

葉輕歌淡定而堅定的打斷他,“當年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已經足夠讓我記住教訓。我對他再深再多的眷念也在這三年消失殆盡,如今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如何救出雪兒,然后報仇,復國。除此以外,我別無所求。”

她頓了頓,眼神微微復雜歉疚,“容昭,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我早已不是九年前你口中的鳶兒,我也沒多余的時間和精力再去接受和體驗一段新的感情。所以,你別等了,或許我這輩子都無法給你你想要的…”

容昭伸出兩指堵住她的唇,認真的看著她。

“鳶兒,我不需要你給我任何承諾,你只是被他傷得太深所以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我理解,也愿意等。你有你的顧慮,我有我的堅持,所以我們誰也不干涉誰的選擇,好嗎?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或許這輩子我都等不到答案,但我不后悔。因為這一生,或許我就堅持這么一回。即便等到老,等到死,我也甘之如飴。所以,沒到最后,我們都不要說結束,好么?”

葉輕歌一震,心里某個地方狠狠一揪。

此刻執著的他,多像曾經的她。

他們都那么癡,也都那么傻。

“何苦…”

容昭微微的笑起來,“人這一生總是要有追求的。我出身皇族,生來便擁有一切,又自幼從軍,曾建立無數功勛,少年的我也因此驕傲滿足過。可后來遇到你,我才知道,我這輩子真正應該追求的是什么。”

他認真的看著葉輕歌,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我想娶你為妻,一輩子保護你呵護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一輩子,不離不棄,永不辜負。”

葉輕歌又是狠狠一震,心里一直堅守的壁壘塌陷了一角。

她蠕動著唇瓣,剛要說什么,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

“世子。”

是玄瑾。

容昭皺了皺眉,“你先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

他打開門走了出去,好一會兒才又走進來。

葉輕歌見他臉色十分凝重,便問:“文宣王有行動?”

這個時候京城還能出什么事兒的話,那必然是文宣王府。

容昭點點頭,“今天文宣王向皇上遞奏章準備回邊關,皇上急召我入宮商議。”

葉輕歌抿了抿唇,“此次宮廷宴殺讓文宣王意識到了危機,所以迫不及待的想回到自己的地盤再打回來?”

“嗯。”容昭看著她,“我先送你回去,再進宮。”

“不用了。”葉輕歌搖搖頭,“此事十萬火急,不可兒戲。安國公府和皇宮方向相反,你還是先進宮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可是…”

“不用擔心。”葉輕歌微微一笑,“有畫扇在,我不會有危險的。”

“…我送你下去。”

御書房。

嘉和帝臉色陰沉,看著云淡風輕的容昭。

“不能讓文宣王離開京城。”

容昭淡淡道:“我收到消息,文宣王的兵馬已經在千里外扎營,這幾天練兵格外勤奮,想來已經做好了準備。”

嘉和帝臉色更冷,咬牙切齒道:“他這些年倒是越發猖狂,當真以為朕不敢動他了。”

容昭似笑非笑道:“當然,他和四大公府不同,他可是皇上的親舅舅。皇上若是殺了他,難免被天下人詬病。可若是不殺,皇上這皇位,怕是就坐不安穩了。”

“你——”

嘉和帝太陽穴突突的跳,忽然惱怒的將桌子上的奏折全部打翻在地,“容昭,你別得寸進尺。”

容昭神情依舊不涼不熱,自從上次秦夢瑤脫罪,容昭在他面前就再也無法維持表面上的尊敬,私下里可對這個少年君王冷淡得像一個陌生人。

“皇上有時間生氣還不如想想該怎么阻止文宣王離京得好。而且皇上阻止得了一時也阻止不了一世,等他離開,必定興兵造反。”

嘉和帝死死的看著他,半晌,終究是疲倦的向后靠了靠。

“小昭,就算你要跟我置氣,但這個時候總要懂得事情輕重緩急吧?”

容昭冷冷的看著他,譏嘲道:“皇上這個時候知道什么叫大局為重了?”懶得跟他繼續糾纏,淡淡道:“溫云華帶進皇宮的那一批舞姬已經被我扣押審問,此事未曾有結果之前,文宣王府一干人等不得離京。抗旨者,以犯上作亂為名,殺無赦!”

嘉和帝一震。

純愨是裝作舞姬混入皇宮的,她目的是刺殺蘇陌塵,雖說只有她一人行動,但此等某次大案,按照律法,是該糾其根本,徹查到底。他也想過以此為名扣押文宣王,但那批舞姬出宮后就消失無蹤,不成想竟然是被容昭抓了起來。

他雙眸閃爍,無數種復雜的光色凝定其中,而后嗯了聲。

“這件事交由你去做吧,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文宣王就此脫罪。”

“解了清妃的禁足。”

容昭冷淡道:“別忘了,安國公也手握兵權。我不管你和江憶茗那個女人之間的是是非非,也不管你要將秦夢瑤如何安置。總之,子鳳的后位不能動搖。清妃本就無辜,你已經禁足她多時,再這樣下去,只會有傷忠臣之心。”

雖然是商量的話,語氣卻是強勢至極。說完不等嘉和帝反駁,他就轉身離開了皇宮

嘉和帝氣得面色鐵青,卻無可奈何,悲哀的閉了閉眸子。

“來人,傳朕口諭,解除清妃的禁足。”

“是。”

文宣王被禁足在府,容昭親自帶人將王府包圍,理由是文宣王府涉嫌刺殺大燕攝政王一案,在事情調查清楚之前,文宣王府所有人不得出府。就連想要進宮的恪靖,都被攔了下來。

京城守衛軍一大半調遣來此,容昭特意讓自己的隨身護衛玄瑾在此監視,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就是蒼蠅也別想飛出去。

恪靖在房間里大發雷霆,杯碗瓷碟砸碎了一地。

文宣王接旨以后倒是很平靜,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晚上才打開門走了出來。

最安靜的,卻是溫云華。他呆在自己的房間里,看著驛館的方向,神色有些呆滯。

因為刺殺一案,秦夢瑤當年被打入冷宮的事情也耽擱了下來。蘇陌塵倒也安靜,沒有進宮去催促。

……

房間里燃著熏香,窗戶只打開了一條縫隙,又微微的風吹進來,香氣裊裊飄散在周圍四處。

葉輕歌收拾好藥碗,準備走出去。

“葉姑娘。”

剛喝完藥的蘇陌塵忽然開口喚住了她。

她腳步一頓,沒回頭。

“你好像…很討厭我?”

不是討厭,是恨。

背對著他,葉輕歌眼底難掩刻骨仇恨,臉上卻帶著笑。

“王爺多慮了。”

蘇陌塵不置可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低低而試探的說道:“我有一個請求,不知姑娘可否答應?”

葉輕歌端著托盤的手指微微收緊,面不改色道:“我和歸離神醫的達成的協議只限于給王爺送藥,其他的超出條件范圍內,請恕小女子無法答應。”

明明為了掩藏身份應該小意應對而非生冷拒絕的,可她再怎么在心里提醒警告自己,終究被刻骨的仇恨打敗,無法那樣心安理得的呆在他身邊與仇人為伍。

怕自己情緒太過外露被他所察覺,葉輕歌又道:“王爺喝了藥早些休息吧,小女子告辭了…”

“你喜歡容昭?”

蘇陌塵突如其來的詢問再次打斷了她。

她微微一怔,剎那間心里忽然升起一絲報復的情緒,然剛欲出口的話又被理智生生壓住。

自嘲的笑笑。

報復什么呢?他又不知道她是誰,難道告訴他她愛上了別人就能傷到他了么?

真是愚蠢。

“女兒家*問題,王爺為何如此關心?”

不能回答是,也不能回答不是,只有將話題拋還給他。

蘇陌塵好一陣靜默,半晌才淡淡道:“抱歉,在下失禮,請姑娘莫怪。”

葉輕歌下意識的蹙了蹙眉。她所知的蘇陌塵乃是一個性情高冷少言寡語之人,別說陌生人,便是官場同僚,他也嫌少假以辭色。如今的她于他而言,應該只是一個陌生人。他甚至都看不見她,而短短幾日,卻對她說了兩次抱歉。

那樣一個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人,他從來都不會對人說這兩個字,因為他永不會犯錯。

這兩天短暫的送藥相處,她經常有種感覺,他好像…認出了她。

但每次這種感覺在腦海里出現,就立即被他的生冷疏離打破。

漸漸的,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心虛還是他的洞察力當真如此敏銳?

仔細想來,還是那天宮宴上他走在她面前,一聲‘阿凝’給她留下了陰影吧。

即便容昭老早懷疑她都無法確切的肯定她的身份,而一個雙目失明的人,連她的模樣都未曾見到,怎會下意識的喚出她的名字?

他若真對她情深如此,又怎忍心那般傷她?

久久沒聽到他在開口,她忍不住回頭,卻發現他已經睡下。歸離說,他這三年來幾乎都沒睡過一個好覺,這幾天喝完藥總能睡兩個時辰,且難得的沒有再做惡夢。這一切,全是她的功勞。

功勞?

她啟唇冷笑,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剝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他睡著的時候很安靜,或許是經過這幾天的調理,他原本蒼白的臉色恢復了點血色,眉間依舊籠著化不開的陰霾憂郁。白發垂下,衣袍如雪,逶迤落地,遠遠看去如白云裹挾著巍巍雪山。

她手指克制不住的收緊,心里那股恨意如破開的洪水直沖腦海。無意識的放下手中托盤,腳下似被呼喚一般往前走,袖中匕首現出鋒利的光。

殺了他。

腦海里不斷回蕩著這幾個字。

殺了他就能為父皇母后報仇,殺了他就能救出雪兒,殺了他…

她全部的思緒都被這幾個字纏繞包圍,匕首滑落手心。她盯著他安詳絕美的面容,眼中仇恨毫不掩飾,匕首就要落下。

忽然聽到他夢靨般的嘀喃。

“阿凝…”

她猛然一驚,這才察覺自己剛才做了什么,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匕首立即收回袖中。她轉身就要走,手腕悠然被他拉住。身體的反應快于意識,她手腕反轉匕首就要再次脫出掌心送入他胸口,然而回頭的瞬間卻見他依舊閉著眼睛,低低道:“為什么不聽我解釋…”

她手上力道一頓,匕首靠近他胸口,險些就刺了下去,胸口卻驟然開始疼痛。

他似乎毫無察覺,抓著她手腕的手力道卻在加重,伴隨著呢喃聲,他原本沉靜的面容也現出濃濃的痛楚和悔恨。

“為什么要走…為什么要離開我…”

葉輕歌半跪于地,一只手撐在軟榻一角,握著匕首的手因為疼痛而顫抖。她臉色發白,險些支撐不住要摔倒在地。心口那股熟悉的疼痛在不斷的加劇,似乎比往常都要嚴重。以至于她想要收回匕首,都沒了力氣。

蘇陌塵忽然一個用力,將她攬入自己懷中。

葉輕歌悶哼一聲,及時的收回了匕首,來不及糾結還未到發病期胸口為何突然絞痛,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氣息在鼻尖縈繞不覺,一剎那的恍惚以后便是厭惡,她伸手去推他。

“放開我…”

沒有任何掩飾的仇恨,化為低低的怒吼。

睡夢中的蘇陌塵似乎聽見了,手上跟著一顫,又似乎被夢靨困擾,無法睜開眼睛,只死死的抱著她。

“阿凝…不要走,我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你…”他仿佛陷入了某種意識的魔障,一字一句情深而痛苦,“不要…離開我…”

葉輕歌痛得滿臉汗水,耳邊是他的呼吸,熏得她快要喪失理智。然而那一字一句,又透過藹藹霧罩,清晰的傳入她耳中。

她咬著唇,憤怒而悲哀的看著他。

既如此情深,為何要傷我至此?

蘇陌塵,已經晚了。

全身力量凝結在手上,她咬牙,就要推開他,卻聽他聲音嘶啞,哀傷而孤寂道:“這世上沒了你,所有人都變得面目可憎。瞎了也好,瞎了,我便只能看見你一人了…”

葉輕歌渾身一震,努力壓抑的所有情緒剎那間爆發,內力凝聚在手心,她猛然推開他,踉蹌的退后兩步。

與此同時,大門被人推開,歸離和盡天闖了進來。

“發生什么事了?”

------題外話------

表示這兩章真的寫得好糾結好糾結,哎

第4章 緣起第68章 給你機會第2章 任何人都可以死,但他不能第1章 賜婚第9章 餛飩第17章 清妃第6章 驚艷第43章 落敗第67章 夢靨呢喃,如此情深??第2章 舊緣第38章 禁足第41章 捉奸(二)第48章 豪門丑聞第3章 少年不知愁滋味第1章 他是我的未婚夫第37章 掌權第8章 千鈞一發第2章 舊緣第49章 經年初遇,鳶兒第3章 沖突第3章 少年不知愁滋味第52章 葉輕眉之死,計中計第16章 懲戒第59章 葉湛死,戳穿他的陰謀第2章 情深緣淺第15章 虐蘇陌塵第23章 蘭芝第9章 餛飩第39章 貶妻為妾第17章 宮變背后的真相第12章 心痛第15章 訓話第66章 雪兒出現,蘇陌塵瞎了第64章 訴請第14章 聯姻之喜第25章 調查第3章 少年不知愁滋味第48章 豪門丑聞第54章 她是鳶兒?第1章 他是我的未婚夫第2章 情深緣淺第36章 失寵第2章 喜得麟兒第22章 密謀第13章 錦囊密信第23章 蘭芝第21章 大結局第66章 雪兒出現,蘇陌塵瞎了第4章 緣起第12章 心痛第33章 暗涌第2章 任何人都可以死,但他不能第4章 泥地擁吻第3章 被打斷的好事尾聲皇兄之死第2章 情深緣淺第6章 畫中之謎第59章 葉湛死,戳穿他的陰謀第54章 她是鳶兒?第73章 相濡以沫第2章 舊緣尾聲大婚第40章 捉奸(一)第70章 皇兄還活著,多年深局第27章 驚怒第58章 長寧侯府,亡第57章 葉輕歌就是鳶兒第64章 訴請第6章 驚艷第35章 算計第11章 兵臨城下第20章 封侯第32章 收網第18章 父皇母后還活著!第6章 驚艷第64章 訴請第8章 千鈞一發第16章 如此真相第33章 暗涌第55章 皇兄之死,情殤之史第61章 遇刺第52章 葉輕眉之死,計中計第13章 錦囊密信第42章 假孕第37章 掌權第29章 命案第37章 掌權第32章 收網第26章 謎團第72章 身世之痛第68章 給你機會第64章 訴請第2章 任何人都可以死,但他不能第25章 調查第3章 沖突第51章 輕眉為妾第24章 圓寂第59章 葉湛死,戳穿他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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