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感情深厚卻陰陽相隔的兄妹,此時在異國皇宮,久別重逢,喜極而泣。沉重的情感蔓延在空氣里,令人聞之動容。
“太好了,皇兄你還活著,太好了…”
葉輕歌喜極而泣,這么多年以來,皇兄的死一直是她的心病。她后悔她自責她痛心,卻無可奈何。如今眼見他還活著,她怎能不欣喜若狂?
容禎拍拍她的背,溫聲道:“你我兄妹久別重逢,這是喜事,怎的哭哭啼啼的?”
葉輕歌吸了吸鼻子,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看著他,不自覺得的撒嬌。
“我見到皇兄,高興嘛。”
容禎眼神溫和而寵溺,憐惜道:“凝兒,這些年你受苦了。若非當年我初入北齊勢單力薄,需得隱瞞身份韜光養晦,也不會放你一個人在水月庵凄苦多年。從今以后,皇兄再也不會任由你為奸逆所害了。”
葉輕歌眼含淚花,“皇兄這是說的什么話?這么多年若非皇兄早有籌謀算計,費心思量,或許我早就客死他鄉,怎能有今日兄妹重逢?”
“說夠了?”
茗太妃冷冷打斷兄妹二人的互訴衷腸。
葉輕歌這才想起現下是什么場景,她擦干臉上淚水,看向茗太妃。茗太妃盯著她,眼神含著恨意和譏嘲。
“原來是你們害死我瑩兒的。你這個小賤…”
身影一閃,容昭剎那來到她身邊,點住了她的穴道,順手將她手中的那個金色長盒子搶了過來。
茗太妃怒恨驚惶,“容昭,把盒子還給我。”
容昭壓根兒不看她,而是死死盯著容禎。
“你看起來好像信心十足,就不怕我將先帝遺詔給毀了?父王已逝,沒了先帝遺詔,就算你有再多的準備也是篡權謀位的貳臣。”
葉輕歌驚呼,“容昭,你要…”
容禎卻安撫的捏了捏她的手,面色依舊淡然如水。
“可你不會那么做。”
容昭冷笑,“你憑什么那么自負?”
“文宣王府的兵馬和天戟軍都在邊關,無法調集,安國公只尊皇命,京城所有守衛軍的確都在你手上。毀了這道圣旨,你也可以學蘇陌塵假借勤王而自己登基稱帝。殺了這里所有人,你就是最大的贏家。”容禎氣定神閑,“可你今夜急急入宮,所有守備軍都在宮外,而宮內禁衛軍全數調集將皇宮圍得水泄不通。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但雙拳難敵四手,再則加上先帝精密隱衛,你確定你能逃出去?”
“皇兄…”
葉輕歌隱隱著急。
容昭冷冷看著容禎,眸子里一望無際的黑暗。
容禎依舊從容不迫,“其實剛才你若挾持的人是凝兒,便能打破我這九年來的所有精心籌謀,可是一招錯,滿盤皆輸。”
容昭握著金盒子的手微微收緊,目光里厲色一閃。
“秦曦,你何苦在這里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他冷嘲,“誰人不知你大燕太子最是巧舌如簧心機深沉如海,你做事哪里會給別人留后路?你便是算準了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她分毫,否則你又豈能容她今日與我一起入宮?”
容禎沒否認。
容昭神情更加冷峻,眼角卻隱隱悲哀。
“父王驟然離世,我匆匆離宮,你掌握了禁衛軍圍困皇城。等我有所察覺而入宮,但我所有的勢力都在宮外。若不臣服于你,今日我便只能葬身于此。可我如今便是臣服于你,你登基后立即就會撤銷我在京中所有勢力。而邊關,有文宣王和安國公,我即便不服,卻也難有勝算。秦曦,你可真是計算得分毫不差。”
他一番縫隙冷靜而理智,葉輕歌卻聽得心驚膽戰。剛才她過于激動欣喜,險些忘記如今的局勢。容昭是北齊戰神,一心為國,斷不容許宵小作亂竊國謀權。皇兄若奪了北齊江山,容昭豈能罷休?而她深知皇兄的能力,再加上這些年的籌謀以及這段時間京城幾大世家接連傾覆,朝局動蕩人心不穩。若此時再起內亂,后果不堪設想。
而且今日明顯皇兄掌握一切,無論容昭臣服于否,都無法活命。
政治博弈,利益沖突,成王敗寇。知曉這等機密之人,如何還能活?
心中思慮萬千,卻在一瞬間。
葉輕歌急急抓著容禎的手臂,道:“皇兄,不要殺他。”
容昭悠然朝她看過來,神色微微復雜。
容禎也低頭看著她,淺淺一笑。
“凝兒,你告訴我,你是要嫁他,還是蘇陌塵?”
葉輕歌一怔,而后反應過來,有些激動道:“蘇陌塵篡權謀位殺害父皇母后,我怎會還對他有半點眷念?皇兄…”
“那好。”
容禎不待她說完便截斷她的話,抬頭看著容昭,淡淡道:“我不會動你半根汗毛。”
容昭皺眉,“本侯不需要你的施舍。”
“呵呵…”容禎輕笑,“你有寧折不彎之傲骨,卻并非不懂變通之人。我隨能掌北齊朝權,卻早已非大燕太子秦曦,如今的我,是容禎,我身上流著的,乃北齊皇室之血脈,我也未曾想過再回大燕。如今晉王已死,你是他唯一的兒子,自該繼承晉王府。”
他將身側的葉輕歌推出去,“帶著你的天戟君殺回大燕,以后大燕和北齊照樣永結同盟,再無戰爭。”
容昭顯然一震。
都是政治階級上層之人,都明白各自立場,利益
都明白各自立場,利益相悖,當得取舍。換做任何人站在容禎此刻的位置上,都該當機立斷誅殺容昭免除后患才是。而他竟然如此輕易的放過容昭,還給他兵權。是該說他度量大,還是泰國信心十足?
“你就不怕我離開后帶著兵打回來?”
容禎微微一笑,“我等著那一天的到來。皇權政治,軍事對弈,你若技高一籌,我也輸得心服口服。”
他說得隨意而自信,卻又不顯得自負高傲,倒是讓人對他這份坦蕩肅然起敬,心悅誠服。
容昭抿唇,似乎在權衡利弊,而后淡淡道:“你保證不危害北齊江山,我便答應你離開京城,從此再不踏入此地。否則,無論天涯海角,我必誅殺于你。”他冷淡的看著容禎,“此刻宮里的確都是你的人,但我想要離開,卻并不是不可能。”
容禎點點頭,“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他含笑道:“畢竟要做凝兒的夫婿,太過無能,我也不會答應的。”
“皇兄…”
葉輕歌想說什么
容禎卻打斷了她,“你是不是想問我是怎么確定你還活著的?”
葉輕歌點頭。
之前由于太過激動,那些真相也太過復雜太過驚心動魄,以至于她暫時忽略了這一點,此刻想起來,不由得疑惑。
容禎輕笑,抬手準備像小時候一樣摸她的頭。容昭忽然一把將她扯到自己身側,冷冷道:“別忘了,你現在已經不是她的兄長,男女有別,還是應該有個界限才是。”
容禎一頓。
葉輕歌面色羞窘,“容昭…”
容昭卻死拉著她的手不放,毫不退讓的看著容禎。
容禎無奈扶額,“還是個大醋缸。”他搖搖頭,“凝兒現在可還沒嫁給你呢。”
容昭哼了聲,“那是遲早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容禎不置可否,只是淺淺微笑,看向葉輕歌,眼神里浮現悠遠深長的光。
“這個問題,等你回到大燕。我相信,蘇陌塵會告訴你的。”
葉輕歌滿臉疑惑,“什么意思?”
容禎意味深長的笑,忽然又道:“凝兒,你要記得今日的選擇,萬不可后悔。”
葉輕歌一怔,總覺得他這話隱含深意。看了看身側的容昭,抿唇點點頭。
“我知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皇兄,雪兒呢?你是不是將她救出來了?”
容禎臉色浮現淡淡笑容,“你當真是太過大意了,那丫頭可躲在上面聽了不少時間了,你竟還沒發現。”
未等葉輕歌反應過來,他便道:“下來吧。”
身影一閃,溫云華和純愨便出現在了眾人面前。溫云華神情如常,絲毫沒有因剛才聽到那么多驚世駭俗的秘密而震驚失色,而他身旁的純愨,早已僵直了身體,呆呆的看著葉輕歌。
葉輕歌看見她,連忙走了過去,雙手捧著她的臉,又是激動又是欣喜,“雪兒,太好了,你還活著,太好了…”她一把抱住呆愣在原地的純愨,聲音里掩不住喜悅。
“三年了,我們姐妹總算可以重逢…”察覺到她的僵硬,葉輕歌忙松開她,擔心的上下打量,“雪兒,你怎么了?怎么不說話?我是姐姐啊,雪兒,你不認識我了?雪兒…”
“姐…姐?”
純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大聲音,眼神依舊有些呆滯。
葉輕歌連連點頭,眼神里依舊忍不住淚花閃爍。
“是,我是姐姐。小時候你睡不著覺總是拉著我給你講故事,你膽子小,下雨打雷的時候就會哭,然后就吵著要跟我一起睡。你還記得嗎,雪兒?三年前,我將你塞入密道助你逃生,讓你來北齊…”
話未說完,純愨猛然撲入她懷里,淚如雨下。
“姐姐,你真的是我的姐姐。”多年辛酸惶惑絕望痛苦齊齊涌上腦海,她死死抱著葉輕歌,哭泣不止,“姐姐,你還活著,我沒有做夢,你真的還活著,真的還活著,嗚嗚嗚…”
三年來多少次夢靨多少仇恨惶惑深重于心,此刻姐妹重逢,終于撥云見日。太多的驚喜都在今天蒞臨,葉輕歌從未如此刻這般感激上蒼。
姐妹倆在這里痛哭流涕,有人可就看不過去了。
溫云華干咳一聲,“哎,我說,葉姑娘,厄不對,是燕宸公主。”他道:“今日我們可還有重要的事兒呢,你一會兒和兄長相認,一會兒又和妹妹相認,再哭個幾場,天都要亮了。反正她活得好好的,日后你們姐妹二人多的是時間互訴衷情,何必急在這一時半刻?晚了待會兒那些大臣可忍不住了。萬一…”
純愨回頭狠狠踩了他一腳,瞪著眼睛道:“你再說一句試試?”
溫云華果真閉了嘴,眼睛卻又忍不住在她身上又瞥了兩眼。
葉輕歌本來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看這兩人之間的互動,先是驚異,隨即了然,偷偷拉了拉純愨的衣袖,和善對溫云華感激道:“雪兒流落宮外,多虧溫世子相救才能保得性命,燕宸在此多謝溫世子大恩。”
她說著便要向溫云華福身感激,溫云華卻嚇得退后一大步。
“這可使不得。”本來他說那幾句話純屬玩笑,此刻葉輕歌這般認真,倒弄得他有些尷尬起來,“只是舉手之勞,公主不必掛懷于心。”
純愨也道:“就是,姐姐,你干嘛跟他行那么大禮?你可是公主哎
可是公主哎,他頂多就是個王府的世子,當不起你如此…”
“雪兒。”葉輕歌輕責,“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可無禮。”
純愨癟了癟嘴,卻真的沒再多言,只是擦了一把眼淚,哼聲別開了眼。
葉輕歌又對溫云華笑笑,“小妹自幼嬌寵,得罪之處,還望溫世子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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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客氣。”
溫云華笑得很僵硬,那小丫頭性子倔強桀驁不馴,沒想到卻有這么個知書達理優雅高貴的姐姐。這都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差別也太大了些。
當然,這些話只能在心里腹誹著,他可不敢當著那小丫頭的面說,否則吃虧得還是他。
沒辦法,誰讓他這輩子就栽在她手上了呢?
他將袖中一個包裹遞給葉輕歌,客氣道:“貴國玉璽,現在物歸原主,公主驗收。”
玉璽兩個字一出,除了容禎,所有人都是一驚。
反應最激烈的當屬純愨,她幾乎立即就搶過那包裹,迫不及待的打開,待確認的確是玉璽后,不無驚訝道:“我明明將它藏得好好的,你是怎么找到的?還是…”她瞇了瞇眼,冷聲道:“你救我就是因為發現我身上有這個東西?”
溫云華真想大呼冤枉,“小姑奶奶,當初你渾身狼狽倒在路上,我哪知道你是從哪兒來的?你昏迷著的時候都還死死的握著這個東西,我讓侍女給你換衣服你都不放,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身上有玉璽?不過你莫名其妙的暈倒在地上,我心中自然疑惑,但又查不出你的身份,只能偷偷觀察你,發現你將這東西視若珍寶,還想埋起來。”
說到這里,他好笑的搖搖頭。
“小丫頭,你以前肯定是被保護得太好,不知道人心險惡。那么單純的性子,也幸虧是遇上了我,否則這玉璽可就真的落入賊人之手了。”
純愨蹙眉,對他的話依舊似信非信。
“你說的是真的,沒騙我?”
溫云華翻了個白眼,“我要是真的別有居心,你還能活到現在嗎?”
純愨抿唇,不說話。
葉輕歌卻看了看容禎,斟酌著問道:“溫世子好像早知皇兄的身份?”
“最開始不知道。”溫云華倒也誠實,笑得坦蕩,“不過后來知道了。”
“那你…”
“為何不揭穿是吧?”溫云華呵呵一笑,而后斂了容色,淡淡道:“文宣王府只忠皇上,其他的我不關心。”
“可是…”葉輕歌看著他,“你就不擔心?”
“擔心什么?”溫云華顯然對這等靈魂重生之事接受能力很強,“我剛已經說了,我不管你們之間有多少算計多少陰謀又有各自的什么利益和立場,我只尊皇命。只要他冠著容氏子孫的姓氏,只要他是先帝屬意繼承大統的不二人選,我就臣服。”他又看了眼容昭,笑瞇瞇道:“再說了,連穆襄侯都認輸并且默認這一切,我嘛,自然樂得清閑。不過…”
他話音一轉,看向容禎,認真道:“小妹無辜,且在宮中為公子大業也頗有苦勞,可否饒她性命?我將她帶離京城,永不踏入。”
容禎還沒回答,就有宮女急匆匆而來,伏跪于地,哭道:“溫貴妃…方才自縊于重華宮…”
溫云華猝然回頭,“你說什么?”
小宮女顫巍巍的重復,“貴妃娘娘留下遺言,說,與皇上一日夫妻白日恩。皇上染疾去世,不愿獨活,故而愿意殉葬——”
溫云華立即飛身而出,直奔重華宮。
葉輕歌看著他消失于黑夜中的身影,嘆息一聲。
這時候,董朝恩又小跑著而來。
“公子,大臣們都已經等候多時。”
“我知道了。”
容禎看向容昭,容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長盒子,卻沒有扔給他,而是道:“你把鑰匙給我。”
葉輕歌蹙眉。
容禎卻也不含糊,從袖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就要扔過去。
“公子不可。”
董朝恩卻開口阻止,容昭悠然目光如電,身形快速閃動,在董朝恩反應過來要出手反抗之時已經被容昭捏住了脖子。手指微微一個用力,咔嚓一聲,董朝恩瞪大了眼睛,然后脖子一歪,沒了氣息。
容昭松手,他便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皇后捂唇驚呼,清妃也嚇得不輕,連連后退,險些跌倒在地。
純愨雖然年紀小,大抵出宮以后也吃過不少苦,所以還算淡定。
反觀容禎,自己的人被容昭就這么殺了,他卻半點也不訝異,臉上還露出淡淡笑意。
“你的武功越發精進了。”
容昭沒理他,鑰匙入孔,他卻沒及時打開,而是將那盒子隨手一扔,扔到茗太妃腳下。
咔嚓——
盒子彈跳起來,黑色的箭矢斜斜刺向茗太妃眼睛口鼻以及心口處。
茗太妃驚呼聲還未起,便已中箭,黑色的血從眼眶口鼻慢慢溢出,胸口也暈染著黑色的血,將她華貴的宮裝染得狼狽不堪。
“姑姑——”
清妃驚呼一聲便要撲過去,葉輕歌伸手一攔。
“這是皇室秘毒,沾染即亡。”
看來這是先帝做的三手準備,擔心這盒子落入奸人之手,遂在其中設了機關。若非指定之人打開盒子,必定歡喜異常迫不及待,而盒子一開啟,毒箭便迅速發射而出。賊人不明其意,只
明其意,只要檢查尸體,必定中毒而亡。
好一個計中計啊。
她看了眼茗太妃倒地的尸體,死狀凄慘,不一會兒眼骨甚至微微凸出,臉部上的肌膚轉瞬被腐蝕得干凈透徹,森然的骨頭還沾著血,慘不忍睹。
純愨忍不住捂唇嘔吐。
皇后也面有異色。
幾個女人除了葉輕歌和秦夢瑤,顯然都嚇得不輕。
清妃驚嚇過度,直接跌倒在地,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容昭面不改色,蹲下身去,也不碰那盒子,直接將安放在盒子內的圣旨取出來。
“容昭。”
葉輕歌低呼一聲。
容昭拿著圣旨起身,見她眼里隱約擔心,便微微一笑,“無妨,只要找到正確打開的方式,其他機關就自動關閉,剛才那幾支箭只是以防萬一。圣旨上不會有毒,否者早就毀了。”
葉輕歌松了口氣,也是她關心則亂了。
容禎倒是看了她一眼,眼底微有漣漪。
容昭也不打開圣旨,對容禎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見大臣們。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做這個宣讀圣旨之人。”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董朝恩,眼神淡淡譏嘲,“他只遵從父王之命擁護于你,卻不知你真實身份,反正事后你也是會殺他滅口的,倒不如現在殺了他以免夜長夢多。至于這個女人——”
他瞥了眼茗太妃,眼中滿是厭棄。
“蠅營狗茍,卑鄙無恥,骯臟下作,你又算計了她的女兒,她會安分聽話保你登基才怪,反正你要的只是她拿出這道圣旨而已。雖然我的兵不在京城,但好歹我是皇室宗親,又手握權柄。我若擁護你,可比她的話管用得多。再加上如今禁衛軍包圍皇宮,大臣們便是心有疑惑,也只能奉你為帝。”
容禎挑眉,微微而笑。
“我以為你現在應該是想辦法離宮。”
容昭哼了聲,“只要本侯想,別說這皇宮,就算離開這京城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如今北齊格局變遷,不宜再動蕩。再說,本侯又不偷雞摸狗,憑什么要偷偷摸摸的離開?倒不如待會兒正大光明的從宮門走出去。”
默了默,他看了眼身側的葉輕歌。
“老實說,雖然你已有承諾,但你非我族人,我還是不相信你,但我相信她。”
葉輕歌一怔,抬頭看著他。
容昭抿著唇,握著圣旨的手微微收緊,道:“她曾說,她的皇兄雖心思深沉善于玩弄權勢人心,偶也手段果決毒辣。卻秉承君子之風,但有承諾必將履行。”
葉輕歌眼睫微顫,心中劃過復雜難言的情感。
容昭目光黑沉,定定的看著容禎。
“所以為了她,本侯信你一次,擁護你為帝,但我有條件。”
容禎并不意外他會說出這番話,也不待他說完,便從袖中掏出一道明黃卷軸,扔給他。
“這是敕封你繼承晉王的詔令,過幾日登基大典過后你便可帶著凝兒和雪兒去往大燕。至于以后回不回來,便隨你。”
容昭接過那圣旨,微一挑眉。
看起來容禎早有準備,也沒打算今日在皇宮殺他。
嘴角勾一抹冷笑,“這個不需要你允許,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天戟軍不受你控制,隨我號令。我若想走,你也攔不住。”
容禎還是微笑,瞥了眼站在門口的皇后。
“她若想走,我也不會攔著,只要她不動凝兒。”
容昭不屑的冷哼,“爺的女人,誰敢動?”
葉輕歌瞪著他,誰是他的女人了?
容禎輕笑,負手向外走。
“行了,我不與你逞口舌之快。再不走,他們可要著急了。”
他一踏出飛霞殿,空氣里包圍著的那些暗流氣息也慢慢消失,那些絕非普通的皇室暗衛,而是他自己獨有的,最精密最厲害的死士。
顯然,他早就算計好容昭不會對他出手。即便會,他也有完全退身之法。
葉輕歌望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微微恍惚。
皇兄重生一世,依舊身體孱弱不能習武。而即便如此,他照樣可以號令群雄為他所用。
真正的珍珠,是不會被蒙塵的。
真正的乾坤之才,到哪兒都必將雄鷹展翅,一飛沖天。
容昭瞇了瞇眼,而后對葉輕歌道:“冷宮西側有一處荒林,位于兩塊巨石之間的地是空的,下面有一條密道,待會兒你就帶著她們從密道里離開,我先去前朝,待會兒再出宮與你匯合。”
他說完便大步離去。
葉輕歌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微微發怔。
純愨走上來,歪著頭,揶揄道:“姐姐,是不是很感動?”
葉輕歌回頭嗔了她一眼,“你現在長大了,嘴皮子硬了,敢嘲笑我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純愨拉著她的袖子撒嬌,又笑得曖昧,“只是姐姐你心知肚明,就如剛才皇兄所說,要是剛才他直接挾持了你,就能反手乾坤。皇兄即便有完全準備,身邊即便高手如云,也是無法將你救出來的。皇帝死了,無人知曉皇兄現在的身份。抓了你,他就能掌控大局。非但能反敗為勝,還能理所當然的繼承皇位,受萬人擁戴。哎,可惜他為了你,生生放棄了這么一個大好的機會。可不是對你情深意重么?姐姐感動也是應該的。”
葉輕歌自是明白這其中曲折
這其中曲折的。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心中復雜。
“你還說我。”她嗔道:“皇兄費心救你出來,你叫都不叫一聲,越發沒規矩了。”
純愨吐了吐舌頭,多少有些心虛。
其實她對皇兄的感情遠不如姐姐,她出生之時,皇兄的傳奇早已成為了過去式。而且他又常年多病,纏綿病榻,她很少見他,大多數時間她是喜歡跟姐姐呆在一起的。皇兄去世的時候,她才十歲。從小嬌寵著長大的小公主不諳世事,又未曾經過任何宮廷黑暗的陰謀算計。
十歲的她,還懵懂純真。
只是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血濃于水,再是不如和姐姐親厚,親情仍舊是斬不斷的。
得知皇兄還活著,她自然欣喜異常。只是今日發生的事兒太多,她幼小的心臟一時還無法接受,只有等過幾日再說了。
“姐姐,別說這些了,咱們先出宮吧。”
“嗯。”
葉輕歌點頭,看向神色茫然有些呆滯的秦夢瑤,走過去,道:“瑤姐姐,你跟我一起出去吧。”
秦夢瑤空洞的眼神總算有了點焦距,看著她,悠忽一笑。
“我在冷宮三年,尚且不知冷宮有密道。虧我自認小心翼翼未曾暴露行蹤,卻不想早就被他盯上了。”她悵然一嘆,幽幽道:“怪不得王兄讓我將鬼煞軍調走而非用于今日,否則,只怕早就全軍瓦解了吧。王兄多年籌謀,也終究竹籃打水,一場空罷。”
葉輕歌不說話。
秦夢瑤目光綿渺看向未知的方向,“妹妹,我可真是羨慕你。無論走到哪兒,都有人為你鞍前馬后情深不改。從前我只知皇兄雄才大略,讓我入北齊是為謀天下。卻不想,他僅僅只是為了你。即便身死而后入異鄉,也為了你改變多年計劃,只為護你周全。今日種種,看似皇兄勝券在握,其中多少危險,妹妹應當清楚。”
葉輕歌還是不說話。
秦夢瑤總算收回目光,無聲笑了笑,然后回頭,看著被點了穴道滿面怒火悲憤卻無可奈何的嘉和帝,慢慢的走過去。
“你要做什么?”
清妃忽然站起來,擋在嘉和帝面前,防備的看著秦夢瑤。
“放心,我不會傷他。”
清妃冷笑,“你這女人居心叵測心如蛇蝎,你以為我會相信你?”
葉輕歌上前,“表妹…”
“閉嘴。”
清妃厲喝,“你不是我表姐,你們都是財狼虎抱,你們都要害皇上。皇上…”她眼神茫然,忽然蹲下來,迷戀的看著嘉和帝,癡癡的笑。
“皇上,您別怕,臣妾不會讓她們傷害你的…”
嘉和帝皺眉看著這個自己從未放在心上的女子,此刻周圍殺機四伏,人人想要他性命,而這個女子癡傻如一,還愿意挺身擋在他身前為他遮風擋雨。
真是傻。
秦夢瑤低頭看著他,“皇上是不是很感動?”
嘉和帝慢慢抬頭,嘴角一抹諷刺,更多的卻是悲哀。
“為什么?”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想求得一個答案。
秦夢瑤面無表情,“皇上剛才不是聽得很清楚么?我是大燕的公主,與你相識本為刻意,遠嫁亦然。我絕你子嗣,斷你后代,只為今日。”
極致的憤怒過后,嘉和帝已經慢慢冷靜了下來。他盯著秦夢瑤,這個他唯一真心所愛的女人。他曾視她為掌中至寶,呵護備至,卻不成想,到頭來,溫柔鄉也是英雄冢。最后給他致命一擊的,卻是這個女人。
呵呵…
真是諷刺至極。
他閉了閉眼,眼角微微蒼涼。
“瑤兒。”他低低道,“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你完成了任務,可你開心嗎?”
秦夢瑤狠狠一震,沉靜的眸子里似破出一條縫隙,無數隱忍的情緒即將涌出。
“這不重要。”
“是嗎?”
嘉和帝自嘲的輕笑,再多的恨再多的不甘在這一刻都煙消云散。
“瑤兒,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他認真的看著秦夢瑤,抿了抿唇,道:“你可曾對我有半分情誼?”
他腳邊,清妃微微一顫,凄怨而苦澀。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在意的,還是這個女人。即便這個女人奪他家國,他依舊對她深情不悔。
帝王心,何其薄情,卻又何其長情?
秦夢瑤明顯一顫,她眸光復雜,對上他執拗的雙眸,喉嚨有些梗塞,呵的一聲輕笑,“皇上怎的糊涂了?棋子,是不能有感情的。”
是的,不可以有情,不可以有愛。
只因,她將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埋葬于那座深宮紅墻之中。
“棋子?”
嘉和帝嘴角揚起淡淡諷刺,“你不是棋子,只是甘愿為人葬送一生罷了。”
秦夢瑤渾身一震,目光慢慢睜大。
或許是已入絕境再無回天之力,或許是經過此番變數早已看開,嘉和帝盯著她的面容,眼神含著睿智的光。
“你喜歡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所以甘愿受他擺布利用。說到底,你我不過同命相連。只是我比你幸運,至少這世上還有人真心待我。”
他低頭看了看滿臉淚水的清妃,微微一嘆,神情難得柔和。
從前年少輕狂,追逐自以為是的愛情,不惜和父皇幾番爭執,讓父皇對他日漸失望。他日日思念著
日日思念著不該思念的人,找尋替身安撫心中空虛。原以為不過只是暫時的棋子,卻不想,自己真正錯過的,那么多,那么多。
秦夢瑤震驚之下身體開始顫抖,身側的雙手忍不住收緊。葉輕歌也是滿面驚異,“瑤姐姐?你…”
她回想剛才秦夢瑤看皇兄的眼神,毫無保留的信任依戀,早已超出了兄妹情誼。當時她沉浸于皇兄還活著的事實,未曾細想。嘉和帝這番話如當頭棒喝,讓她瞬間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皇后也有些詫異,而后想起自己,便也沒什么好驚異的。
女人,即便再是理智,也往往癡傻有余。
“呵呵…”
秦夢瑤卻是開始慢慢笑了起來。
“我曾以為在你身邊度日如年,恨不得這一天早點到來。卻不曾想,到頭來,你卻是最了解我的人。”
嘉和帝沉默。
純愨早已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葉輕歌沉默著,慢慢走過去。
“瑤姐…”
秦夢瑤忽然身體傾斜,葉輕歌立即接住她緩緩軟到的身體。
“公主。”
舞笙驚呼著跪在她身邊,驚駭的看著她嘴角溢出的鮮血。
葉輕歌連忙給她把脈,剛一觸及她的脈搏,臉色就變了。
“你竟服了鴆毒?”
舞笙早已滿面淚花,“鴆毒?公主,您怎么那么傻。燕宸公主,求求您救救我家公主,求求您…”
嘉和帝也是滿面震驚。
純愨跑過來,蹲在旁邊,輕喚:“瑤姐姐。”
葉輕歌抿著唇,眼神復雜。
“為什么那么做?”
“為什…么?”秦夢瑤依舊在笑,眼神空洞毫無焦距,“凝兒,有時候,我真是嫉妒你…可以想愛就愛,想恨就恨。不像我,愛不能愛,恨不能恨。就這樣…蹉跎一生。害苦了他人,也…苦了自己。”
毒入心脈,她每說一句話都有血從口中溢出。
舞笙哭道:“公主,您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秦夢瑤半闔了眸子,呼吸微弱。
“凝兒…你是…是不是覺得…我好臟?”
葉輕歌顫抖著,緊緊的抱著她,輕聲道:“不,不臟,瑤姐姐不臟…只是,太傻了。”
秦夢瑤仍舊微笑著,“是啊,太傻。可女人,又有幾人不傻呢?霸業是他們男人的,江山…也是他們男人的,而女人…從來都只能做歷史更替的…替罪羔羊和踏腳石…”
她眸色凄楚荒涼,聲音顫抖而悲愴。
“可是女人傻啊,總是自甘墮落甘之如飴,所以才會落得…那般悲慘的下場。”
葉輕歌眼眶微紅,“怎么會這樣?怎么會…”
秦夢瑤慘笑,“為什么不會?”她說:“我和王兄同年,父王戰死,母妃殉情。我…自小被送入宮中長大…那時我年幼,大燕動蕩,戰亂不斷。皇伯伯四處征戰,皇嬸要監國打理后宮…無暇分身照顧我…宮中人見我無依無靠便多有欺辱漠視。是王兄…是他處處維護于我…”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臉上帶了淡淡而幸福的笑容,幾分迷離幾分癡幻。
“那個時候,你還沒出生。宮里…就我和王兄兩個孩子。王兄智慧天縱,胸有丘壑,乾坤跌宕,翻云覆雨僅在一念之間。我日日跟在他身邊,看著他處理朝政游刃有余,看著他運籌帷幄智戰千里,看著…他以孱弱之軀,應對如狼似虎的大臣們…知道嗎凝兒,他不止是你心里的傳奇,也是我心中無人替代并永不凋謝的…神話。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成了那樣…”她輕笑著,眼神微微寂寥。
“你小時候不喜歡我,總覺得…覺得我霸占了王兄數年的寵愛維護。可是凝兒,你不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你是他的親妹妹啊,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他待你那樣好,那樣好…比所有人都好…他那樣的人,永遠溫潤如玉,永遠都不會對任何人發怒,永遠…那般的…謙謙君子…可是,也只有對你,才會那么寵溺,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都送到你手中。這又豈是…我能比得了的?”
葉輕歌眼圈兒通紅,隱有淚痕閃現。
“別說了,瑤姐姐…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討厭你了,再也不了…”
她悔恨不已,心如刀絞,一聲聲顫抖而疼痛。
秦夢瑤啟唇溫柔的微笑,“這世間,愛最痛,恨最傷…而愛恨不得,最是焚心裂骨…”
淚水從眼角落下,混合著唇邊的血,點綴如寒梅,在衣角、綻放。
“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她嘶啞著聲音,一字一句的說著,“可是我今天才知道…這些年有多癡傻…呵呵…”
淚如泉涌,情入愁腸。
“我總以為…這世上,唯有王兄…最懂我…可我卻忘了,最懂我之人…卻也最是…那傷心之人…”
“瑤姐姐,你在說什么啊?什么傷心之人?”
葉輕歌湊近她,“你中毒已深,還是不要再說話了,我為你制解藥。”
秦夢瑤搖搖頭,“沒用的…我自幼練習制毒。這鴆毒,我早已改制為藥…藥丸,并且摻雜了其他毒藥…之前你們敘舊…我便已經吞下藏在牙齒里的毒藥…如今毒入血脈,無力…回天…”
葉輕歌張了張唇,“瑤姐姐…”
秦夢瑤開始咳嗽,毒血從唇邊溢出。
“瑤姐姐。”葉輕歌慌忙擦干她嘴角的血,慌得不知所以。
舞笙嗚嗚哭泣,“公主,您怎么這么想不開啊…”
“凝兒…”秦夢瑤眼前開始模糊,摩挲著想要抓住什么。
“我在這兒,瑤姐姐,我在這里…”葉輕歌抓住她的手,湊過去,“你想說什么?”
“我…”秦夢瑤湊在她耳邊,支撐著說道:“我隨身的…錦囊…你拿著…給…”
葉輕歌聽著,解下她腰間的錦囊,抬頭看了看嘉和帝和清妃,點點頭。
“好,我答應你。”
“那就。那就好…”
秦夢瑤松了口氣,唇邊溢出溫軟的笑意。
“如此…我就放心了…”她眨眨眼,張了張唇,氣若游絲的說:“凝兒,對…對不起…”
她努力的看向門外,夜色沉沉,月色早已消弭無蹤。而這夜的森涼刀劍,陰謀詭計,都隨之,煙消云散。
那些深埋于心無法訴之于口的心事,也隨著那人的離去,支離破碎…
王…兄…
笑意凝在唇邊,閉目,光線于眼底…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