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雁回捏著著赤金鏈子,上頭墜著個足有二兩重的赤金長命鎖,在楊鴻眼前晃啊晃,笑得眉眼彎彎:“瞧瞧我掙來的這好東西。大哥可曾見過這么大塊的金子么?”
楊鴻坐在一個圈椅上,伸手從旁邊小幾上的盤子里捏了塊切好的豬蹄,但胳膊還是有些抖,便放棄了,只將手?jǐn)R在小幾上,涼涼道:“那是娘掙的。”
楊雁回頓覺沒意思,不自覺便鼓起了腮幫子,大哥真能潑涼水呀。她瞅了一眼楊鴻的小動作,便道:“咦,大哥,你的用餐禮儀呢,怎能直接用手抓呢?”還沒抓上。嘖嘖,真是可憐!
聽到小妹這幸災(zāi)樂禍的口氣,楊鴻嘆道:“真是白疼你一場啊。”
楊雁回樂不可支,捏了一塊不帶骨的豬蹄送到他唇邊:“方才是我不好,大哥莫生氣。”
楊鴻滿心以為妹妹要喂給他吃,剛張開口,楊雁回手里的豬蹄拐個彎,進(jìn)了自己嘴巴里,還一臉無辜的看著他:“真好吃。”
很快,楊鶴拿了筷子進(jìn)來,大大咧咧坐到另一邊圈椅上,跟大哥搶豬蹄吃,一副風(fēng)卷殘?jiān)频募軇荩骸按蟾纾殷w諒你吃東西不便,一定幫你解決完。”
楊鴻閉了閉眼,抿抿唇。這兩個家伙就是存心來擠兌他的。真是沒良心!
還是楊雁回看不過去,將盤子端開了:“不要真的給大哥吃完呀。”
楊鴻好笑道:“我還不至于被幾塊豬蹄饞死。倒是你們兩個,才吃過飯,又來吃這個,不怕胃里積食難受么?少吃些吧。佛曰,過午不食。”
大哥總是有這么多大道理可講!子曰完了還有佛曰,佛曰完了還有圣人云。楊雁回頓覺腦仁疼,將盤子放下,又問道:“大哥明知我會和娘說清楚,做什么還去劈那許多柴?”劈了可不止二百斤呀。半天的功夫,后院東墻跟下,整整齊齊碼了那么高那么寬的幾摞柴。
楊鴻十分淡定的回道:“效仿陶侃搬磚罷了。況且,家里總要燒柴的。”
“哈哈哈哈”楊鶴大笑,“大哥往后可要記得日日劈柴呀。我會多多提醒你的。”
此時已是午后,楊崎服藥后自去歇息,閔氏已去了果園,又叫了秋吟跟著去,于媽媽、何媽媽都在后頭忙著照看牲口、料理菜園。只剩兄妹三人懶得午睡,在耳房內(nèi)互相打趣取樂。
楊鴻忽問雁回:“我瞧你興致不錯。秦家后宅可好玩?”
楊雁回的臉忽然便垮了下來:“好玩?好生沒意思才是。總覺著染了一身晦氣。我要洗個澡去去晦氣才好。”
說完,竟真的將手里的金鎖,隨手丟到窗前的長條案上,起身往灶間去了。本來家里有曬水,但已被楊鴻用光了,她要洗澡,只能重新燒水。楊鶴唬了一跳,忙喊道:“楊大小姐,你會把廚房點(diǎn)了的。”
楊雁回還是徑自進(jìn)了灶間。楊鶴一邊啃豬蹄,一邊等著看楊雁回被濃煙熏出來的好戲。可是總覺得哪里不對,似乎總有如芒在背之感。他小心翼翼瞟了一眼大哥,楊鴻一雙秀目隱隱透著威脅:“你是去幫她燒洗澡水呢,還是準(zhǔn)備天黑前交兩篇策論呢?”
楊鶴二話不說,放下豬蹄就奔去了灶間:“雁回,這種粗活,交給二哥來做嘛。”
楊鴻這才端過盤子,慢條斯理享用起醬豬蹄來。午飯時,他怕閔氏看了心疼,只湊合著喝了半碗小米粥,這會子是真餓了。
楊雁回覺得二哥實(shí)在是太盡心了。不但幫她燒好了水,還幫她提進(jìn)屋里,倒入了澡盆。連澡盆都是楊鶴幫她從西邊廂房里拖出來,搬到她屋里去的。她全程只要坐在一邊看著就好了。
如今這時節(jié),水不易涼,且楊鶴在澡盆旁還另備了半桶滾燙的熱水,半桶涼水,一個空桶,讓她自己用葫蘆瓢舀著加水。所以,楊雁回此番洗澡得時間著實(shí)有些長。人一進(jìn)了澡盆,便舒服得恨不能再不出去。
待舒舒服服泡了大半個時辰的熱水澡后,秋吟回來了。看楊雁回洗得差不多了,秋吟便拿了玫瑰胰子,幫她全身上下細(xì)細(xì)打了一遍胰子。又換了水,重新洗過,這才出浴。
秋吟早從柜子里拿出來一套換洗的衣服。楊雁回只裹著一件大衣裳,坐在繡墩上,一邊擦頭發(fā),一邊指揮道:“不要那套,要前些日子才做好的那套紫綾紗的新裙子。”
秋吟便依言取了那套襟上繡白梅遍地印蘭草暗紋的紫綾紗衣裙出來。
楊雁回擦干了頭發(fā),這才換了衣服,又叫秋吟開了門窗,散散濕氣。秋吟依言而行,又提了桶出去倒水。
楊雁回坐在窗前篦了一回頭。
外面檐下,楊鴻、楊鶴自在吟哦,其聲清越,滿院里書聲瑯瑯。
待秋吟收拾好,楊雁回已經(jīng)放下篦子,在臉上涂了一層香脂膏子。
秋吟從鏡奩里取了犀角梳出來,笑道:“姑娘,我給你梳頭。”
楊雁回便道:“不要雙丫髻,要個隆重些,好看些的。”
這可讓秋吟犯難了:“可我只會梳雙丫髻呀。”
楊雁回:“……”
她現(xiàn)在這副身子似乎不愿長大成人似的,都這歲數(shù)了還沒抽條,全仗著天生瘦高的骨架才有幾分亭亭少女之姿,可到底還是一團(tuán)稚氣。但她總有到豆蔻年華的時候,總有到及笄的一天,總不能一直梳雙丫髻吧?
“還是我自己來吧。”楊雁回嘆了口氣。
“姑娘,你還不如我梳得好,還是我來吧。”秋吟很認(rèn)真的說。
“……”
楊雁回動手給自己梳了個烏黑油亮的雙環(huán)望仙髻。只是礙于身份和年齡,不能梳得復(fù)雜,也不敢梳得很高。發(fā)髻堪堪高過頭頂三寸,彎在腦后,又用絲絳束縛成宛若振翅蝴蝶般的形狀,瞧著簡單大方,卻又甚是靈動。額前和鬢邊垂著的碎發(fā),又給她添了幾分少女獨(dú)有的婉柔清麗。
鏡奩里的首飾雖不多,也盡夠撐得起這發(fā)髻了。楊雁回挑了幾支晶瑩剔透的水玉簪子插在發(fā)髻上,又添幾分麗色。頸前只掛了一枚白玉牌,左邊腕子上戴了一只沉甸甸的銀鐲子,右邊腕子上纏了幾圈紅珠串。
秋吟已是看呆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家小姐長得好看了,可是她家小姐什么時候生了這樣一雙巧手?
楊雁回出了屋,來到哥哥們面前,掐腰轉(zhuǎn)了一圈,問道:“怎么樣?”
楊鴻合上手里的書,認(rèn)真打量一番:“若在臂上纏一條披帛,倒像是前朝仕女圖上下來的了。”
楊雁回不滿道:“我比畫里好看多了。瞧瞧,我這眉不畫而翠,唇不點(diǎn)而朱,眼似水杏,面若桃花……”
“你是要我把中午吃的豬蹄都吐出來么?”楊鶴問。
楊雁回恨恨的朝二哥翻了個白眼,又對楊鴻道:“我倒真想纏一條披帛,可要那樣,又顯得太刻意仿前朝了。大哥,我瞧著日頭已不毒了,咱們什么時候過去?”
她說的是去向趙先生辭學(xué)。閔氏不想再瞧見“那姓趙的寡婦”,任是楊崎性子軟,也起了幾分火氣,因而夫妻兩個只叫楊鴻帶了楊雁回去辭學(xué)。
楊鴻笑道:“如此打扮甚好,既不盛氣凌人,又不失了禮。咱們這就去。”最重要的是,妹妹這身穿戴還能將季家比得很寒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