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雁回側頭瞧去,這才發現俞謹白正抱胸立在巷子里,含笑望著她。她便進了巷子里,甜甜一笑:“俞大哥好啊!俞大哥今兒個是特地來瞧熱鬧的罷?”
眼看她笑得又純又美,俞謹白眉毛挑起,眼睛睜得溜圓,反倒怔住了。這小姑娘今兒個對他的態度怎么與上回截然不同?
只聽楊雁回又不好意思道:“那個……我……我不常去河邊耍,也沒見過人家救溺水的人,所以上回才不知道……我問過我哥哥了,他們兩個說是那樣救人的。”
再想想俞謹白阻攔過有人往她家魚塘投毒,分明是一而再的幫了她的大忙。她委實不該那樣態度惡劣的對待人家。
俞謹白苦笑道:“我來就是想提醒你一句,千萬別把見過我的事傳出去。我聽你方才所說,已經告訴你兩個哥哥了?”上回他為了不給她們兩個女子惹麻煩,便悄悄避開了。幸好這小丫頭并沒有胡亂對人說見過他。如今打聽他的人雖少了許多,畢竟還是有的。直到今兒個又見到這小丫頭,他才想起來,還是要仔細叮囑她一番才好。
楊雁回笑得眉眼彎彎:“是啊。哥哥根本不信我能救秀云姐,自然要問個明白。不過我們沒有再跟別人說了,連爹娘都沒說起。大哥早提醒我了,說育嬰堂的人既矢口否認有你這么號人,想來定有緣故的。”所以,俞謹白放心就是了,她是不會亂說的!
不等俞謹白再開口,楊雁回又道:“俞大哥,上月二十八那天,老于頭忽往我家里送來六兩銀子,說是有個少年買了兩條胭脂魚。還說往后每月初十和二十,都會有育嬰堂的小孩子來拿魚吃。等這六兩銀子用得差不多了,他自會再來補交銀子。我聽他說了那少年的相貌,便知是你。”所以,他還是她家的主顧哪,她理當笑臉相迎才是。
俞謹白樂了:“怪不得今兒個對我態度這般好。”
楊雁回又嘿嘿一笑,道:“俞大哥,我爹娘和大哥還在前頭等我呢,我這就過去了。”畢竟這家伙很有些打她主意的意思,她縱然不好再給他臉色瞧,也總要防著些才好。
俞謹白卻道:“我還有事問你。”
楊雁回停住了步子,疑惑的瞧著他。
俞謹白問道:“我適才經過那間茶寮,聽高主簿話里的意思,你大哥認識林典史?”
楊雁回搖搖頭:“我也不知他們說的是誰。”聽高主簿的意思,這個林典史死后,影響了大哥的情緒,以至他去年二月沒有下場考試。照此推算,林典史應該是距離去年二月不久前亡故的。那時候,秦莞已經甚少離開院子,也沒人跟她講外頭的新鮮事。
俞謹白面上一陣黯然:“這京郊地面上,近幾年來亡故的林姓典史,唯有前年臘月里,直擊登聞鼓鳴冤的余陽典史林勝卿。”
擊登聞鼓?楊雁回忍不住朝著丘城縣衙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在那里見到登聞鼓來著。
可是一縣的典史,怎么還需要擊鼓鳴冤?
雖只是小吏,縣太爺總該擔待他幾分呀,好歹也是自己的屬下呀。
莫非林典史得罪了自己的頂頭上司?或者干脆得罪了知府?又或者更嚴重一點,得罪了總督大人?
余陽典史?余陽縣遠在千里之外,是個山高皇帝遠的窮鄉僻壤。余陽縣上頭應該是哪個知府來著?
不對呀,余陽典史跑京城來擊鼓鳴冤?莫非,莫非……
俞謹白發現這小姑娘在這種時候竟然看了一眼縣衙方向,接著便神游物外去了,不由無奈道:“誰跟你說縣衙的登聞鼓了?全大康哪個登聞鼓一敲,連天子都能驚動?”
楊雁回吃了一驚:“你是說設在長安右門外的登聞鼓?”
“正是!”
楊雁回奇問:“林典史有何冤情,竟要擊登聞鼓告御狀?”
俞謹白嘆了口氣:“我眼下有事要辦,沒時間同你講這些。你若真想知道,何不回去問你大哥?”
楊雁回十分機靈,聞言便道:“然后你再找機會尋了我出來,讓我將大哥和林典史之間的交情,一五一十告訴你,是也不是?”嘴上這么說,卻是心道,問么,她自然會問個清楚。大哥的事,做小妹的理當關心。至于要不要對俞謹白說,那得看情況。
俞謹白忍不住彈了小姑娘腦殼一下子:“果然聰明。”
楊雁回只覺得頭上一個地方隱隱作痛,還顧不得抱怨這家伙怎么用這么大力氣,一只手已經下意識的摸上了頭,想揉一揉被彈過的地方。
俞謹白就看著小姑娘斜眼瞪著他,一副控訴他手不老實的模樣,忽然間那精致漂亮的五官就擠做了一團。
就見楊雁回苦著臉,凄凄慘慘道:“我的頭發……”被糖葫蘆粘住了。
她去摸頭時,早忘了手里還攥著一串冰糖葫蘆。
俞謹白看著楊雁回這副糗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她總能惹得他笑破肚皮。
這個沒心肝的混蛋!楊雁回忍不住照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腳。結果好像踢到了硬邦邦的一堵墻上,對方根本沒反應,她自己的大腳趾頭反而隱隱作痛。
“都怪你!”楊雁回瞪著俞謹白,一雙大眼睛里都要滴出水來了。這個模樣,讓她怎么見人?
俞謹白看著小姑娘發愁,只好忍住笑意,伸手解救她的頭發:“小妹妹莫哭,我來幫你。”
楊雁回的發質極好,烏亮柔順,俞謹白將她粘在糖葫蘆上的頭發撥開后,竟連一根頭發絲也未粘下來。
楊雁回將一串糖葫蘆遞到俞謹白手里,俞謹白呆愣愣的捏住串糖葫蘆的竹簽子:“這是謝禮?”
楊雁回伸手,默默的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又默默的從俞謹白手里抽回那串糖葫蘆,苦著臉道:“頭發上粘了好多糖,梳好的頭發也亂了,都怪你。”
“怎么能怪我?明明是你自己笨。”俞謹白忙著撇清關系。莊秀云那狀詞,十有八、九是楊雁回想的。她怎么一忽兒聰明到能想出那樣的狀詞,一忽兒又笨得連自家果園都不認得?這會兒又把糖葫蘆粘到了頭發上。
楊雁回氣得又踢了他一腳:“你還說!”完了,大腳趾頭更痛了。
俞謹白嘆了口氣:“你第一次踢我時沒察覺到么?我綁著沙袋綁腿。”
楊雁回簡直要氣暈過去了。
俞謹白當然不能真把這么個嬌滴滴的小女孩氣得再不想理他,便不再取笑她了,好言好語安慰道:“莫急呀,俞大哥有辦法讓你見人。”
他從懷里摸出一個青緞錦盒,又從錦盒里取出一支精巧的白玉梳子。那白玉梳子長約五寸,兩面各鑲嵌了一溜小而圓潤的白珍珠,一顆緊緊貼著一顆,瑩潤光澤。
俞謹白將她散亂的頭發抿成一綹,再插上這小白玉梳子,壓住頭發,且那位置正好遮住了粘在頭發上的冰糖渣子。這一下,反倒將她打扮得更漂亮了。反正俞謹白端詳了幾眼后,覺得很滿意:“很漂亮,怪道姑娘家都喜歡擺弄這些個玩意兒,就送你了。”
楊雁回覺得這白玉梳子絕非凡品。玉質極好,上頭鑲嵌的珍珠雖小,也是精心挑選過的。想湊齊這么多一般大小,且又圓潤光澤的珠子,絕非易事。她正待拒絕,忽聞一聲聲急切的叫聲傳來:“雁回?你去哪里了?雁回?”
是楊鴻的聲音。
楊雁回忙道:“我大哥來找我了。”
俞謹白從她手里抽出來那串糖葫蘆:“快去找你大哥吧。這個就當謝禮送我了。”
他拿著糖葫蘆,匆匆往巷子另一端去了。
楊雁回怔怔看了他背影片刻,他身姿極快,三兩下就出了小巷子不見了。這人真奇怪,他想知道大哥和林典史的事,如今大哥過來了,他自己問不就完了?何必還要躲開?大哥念在他幫了他們家一把的份上,也不好瞞他呀。反正大哥既能和高主簿青天白日的討論林典史,想來這事也不是大哥的秘密。干什么非要托她問?他就那么見不得人么?
楊鴻看到楊雁回站在巷子里,便走了過來:“雁回,怎么站在這里?”
楊雁回這才回過身,向大哥行去:“額,大哥,我剛才看到俞謹白了。”她很自然的就把俞謹白賣了。
楊鴻擔憂道:“你又見到他了?此人或許并無惡意,可到底行蹤詭秘,來歷不明,身份也極為神秘。你一個姑娘家,不要總跟他接觸。”
楊雁回看楊鴻如此擔憂,便道:“只是看著背影像,便多瞧了幾眼,也未見得就是他。”她也沒有總跟俞謹白接觸啊。
楊鴻又指著她頭上的白玉梳子問道:“這是哪里來的?”
楊雁回便笑嘻嘻道:“才剛在街邊花五個銅板買來的。好看吧?做得跟真的一樣。”
楊鴻不懂品鑒珠寶,加之對女人家戴的首飾無甚興趣,也沒細看,只是贊道:“戴著還怪好看的。”
楊雁回正要謝過大哥夸贊,就聽楊鴻繼續道:“可你現在是男裝!”
“…………”
楊雁回此刻已走出了巷子,滿大街上人來人往……幸好都沒瞧她。
她“哧溜”一下,縮回了巷子里,一只手拔下玉梳收入懷里,又將頭發隨便纏了幾圈,挽入了發髻里。這個天殺的俞謹白!!!
楊鴻默默瞧著妹妹理妝,不由嘆息一聲,總這么稀里糊涂的,真叫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