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楊雁回沒想到的是,楊鳴整整睡了兩天。后來還是楊岳實在沒轍了,狠了狠心,澆了盆涼水,才把他澆醒的。
不過因了這長長的一覺,楊岳想和二房一起過除夕的陰謀詭計到底是沒得逞了。楊雁回這個除夕過得很開心。一家人在一起放煙花,放鞭炮,還圍坐在炕上一起包餃子,聊天守歲,其樂融融。
翌日清晨,村里竟有幾戶和莊山和關系很近的莊姓人家,來給楊崎和閔氏拜年,差點將閔氏驚到。待反應過來,直說受不起。
楊家要走的親戚只有閔舅舅家。需要招待的也只有舅舅家,以及得了主子恩典,初七來楊家做客的崔姨媽。不像別的人家,七大姑八大姨輪番上門,還要輪番上七大姑八大姨家的門,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沒斷了走親戚和招待親戚。
楊雁回還不到正月十五時,就已經吵著元宵夜要進京看花燈。還早早約了楊鶯和莊秀云一起去,小石頭也要跟著去。楊崎與莊山和自是不放心,但幾個長輩都對賞燈無甚興趣,便讓楊鴻、楊鶴同去,秋吟自然也纏著楊雁回要去。其實都還是半大孩子,但到底人多,做爹媽的也放心些。
待到了十五一大早,楊雁回便吵著要早早進京。
閔氏甚是奇怪:“那花燈要到晚上才有呢。”
楊雁回道:“到了晚上,城門就關上了,咱們便進不了京了,還是要趁早。”
楊崎道:“可這也太早了!還是下午再過去,中午咱們一家人吃元宵。”
楊雁回道:“那就太晚了。今兒從四面八方趕到京城賞燈的人,定然很多。可大家總不能徹夜賞燈不休息啊。去的晚了,客棧的房間便早早被人訂下了。還是要早些去,待訂好了房間,再出去玩。”她實在是怕走得晚了,被俞謹白盯上。還是早早的進京,讓這小子找不著她才好。
楊崎覺得女兒今兒個著實古怪,也不聽她胡言,只是不準她去那么早。閔氏也道:“若真找不到有空房的客棧了,便去江老板那里。他那里地方大,夠你們睡一晚。”
楊雁回只得如坐針氈一般,熬到中午,吃過元宵,才能和眾位姊妹一同進京去看花燈。眾人在楊家匯合,臨走前,楊鶴瞅了幾眼妹妹,仍又讓她換了身男裝。賞燈的人那么多,到時候比肩擦踵,萬一有哪個下流男子垂涎妹妹美色,暗地里揩油怎么是好?
楊雁回大喜,是了,換上男裝便安全多了。雖然沒那么巧就在京城的大街上撞見俞謹白,但穿成這樣總沒錯。
莊秀云直樂,還對楊鶴道:“哪里就有那么多的流氓痞子了?大街上人那么多,她又才這么個歲數,還能盯上她?”
楊雁回心說,那是因為姐姐你沒有見識過霍志賢那種爛人啊!當然啦,那是因為姐姐你也沒有見識過夜闖女子香閨的俞謹白啊!
待楊雁回換好了男裝,這才又出了屋子,和眾人一道往京城去了。
騾車進入京城后,天色才剛剛擦黑,但各個街道店面商鋪都已上燈了。
秋吟掀開簾子向外瞧,滿面遮不住的興奮,道:“姑娘,這就是趙先生往常教過的什么‘繞郭煙嵐新雨后,滿山樓閣上燈初’吧?”
楊雁回哈哈大笑,看著從四面八方涌入京城來的寶馬香車,便道:“你別亂說。這分明是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馬隘通衢。”
楊鶴嗤笑:“不知道你們主仆兩個都在學堂聽先生講了些什么,這時辰還沒月色呢。便是要賣弄風雅,也需應景才好。”
楊鴻將騾車趕到一家看起來實在不起眼,只是尚算干凈的客棧前,問店家還有沒有空房,待店家告知尚有空房后,他便訂了兩間上房。小二十分殷勤的招呼客人,主動過來要將騾子牽到后頭去。
楊鴻便問:“店家,今年元宵節,哪里最熱鬧?”
小二便笑道:“前些年承天門前有放煙花的,年年都熱鬧得緊,圣上要帶著娘娘們在城樓上賞煙花,看花燈呢。只是今年不同了,承天門前沒有煙花,也不讓吊花燈了,不過別處該熱鬧還是熱鬧。哦,對了,今年元宵節,京里另有趣事。我瞧著客官像是讀書人,倒是可往德信街那里逛逛去,那里花燈多,熱鬧,今年還有猜燈謎的。”
楊鴻笑道:“猜燈謎倒是不稀奇。”
小二便道:“德信街那里和往年不一樣。雖今年也和往年一樣,有專做宮燈的商戶人家,在那一代斗燈,看誰家的花燈做得好做得妙。可今年也不知怎地了,有幾家書坊也摻和進去了。”
“書坊?”楊雁回立刻來了興致。
小二笑道:“是了,好像是東福書坊牽的頭,一下子有十幾家書坊響應。今年元宵節,也都各自租賃了地方,掛起花燈,叫那賞燈的人猜燈謎。猜謎的人要是猜不著,就要將那花燈連同一本書,一起買走。要是猜著了呢,便將那花燈連同一本書,一起送給猜謎的人。”
猜燈謎送書?倒也可算得上是一樁趣事。楊雁回心說,這書坊的人為了宣傳自家招牌,也算是用了一番心思了。既然是書坊扎堆,那必然是要去的。
楊雁回便道:“大哥,不如咱們去瞧瞧?”
楊鴻好笑道:“我若是不去呢?”
“這也沒關系”楊雁回也笑道,“我自去便是。”
所以,楊鴻也只好帶著一行人,與她同去。
幾個人也沒留在客棧吃飯,只一路往德信街走著,在路邊看到什么有趣美味的小吃,便買一些填肚子,邊吃邊玩,甚覺有趣。
待到了德信街上,一輪圓月早已升起,清冷皎潔,清輝遍灑,卻難敵人間這千千萬萬盞五顏六色新奇精巧的各式花燈。大街兩旁那鱗次櫛比的商鋪也是燈火通明,通宵達旦的營業。半空里不時有煙花盛放,華彩灼灼,似要與地上的花燈爭奇斗艷一般。一時間人間天上,難分難辨。
路上也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楊雁回一行人,盡量走在一起,以防走散了。
小石頭人太矮,又小,走不多遠便要嚷累,不肯再走了。作為長兄,楊鴻只好一路背著他。
楊雁回以前便覺得京中街道繁華熱鬧,但如今夜這般盛況,還是頭一次見。她嘻嘻哈哈笑道:“二哥,你說咱們今兒會不會也撞見一出才子佳人賞燈相會,在燈下一見鐘情的戲碼?”
楊鶴道:“興許會吧,才子已有了”一邊說,一邊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只是不知對我一見鐘情的佳人在何處。”
一句話說得姊妹幾個都笑起來。楊雁回指著二哥道:“好不害臊,說這樣話,也不嫌牙磣。莫非二哥想媳婦了么?”
“那倒沒有”楊鶴仍舊故意說些玩笑話,逗雁回她們幾個開心,“只是覺得你哥哥我一表人才,理當有女子中意才是。不然天下女兒,豈非都瞎了眼?”
雁回等人果然笑得更是開懷。
耳畔忽聽得有人叫道:“這《封神演義》已是案上最后一本了,若誰猜得中這燈謎,便送他了。”
楊雁回聽人說起《封神演義》,立時來了興致,忙循聲往前頭圍著幾圈人的所在擠了過去。其余人也只得跟上她。
楊雁回撥開人群,到底是去了最前頭。
只見一個門面偌大的書鋪前,擺著幾張并在一起的長書案,書案上方幾尺處,以紅綢緞吊著一排五顏六色的新巧花燈,照著燈下書案上一排書籍。
書案后站著一個年輕后生,那后生揚著手里的《封神演義》,唾沫橫飛,拼命介紹著手里的書:“這《封神演義》可是一本奇書。書里有一妖婦,世稱蘇妲己,與那后世的西施、貂蟬、玉環一般,皆是生著絕色容顏的禍國妖女……”
楊雁回一聽這話,登時不樂意了,打斷那后生道:“休得胡言,商滅全賴紂王,唐亡皆因李氏,與女子何干?你說的這些女子,都是可憐人罷了。帝辛年過六十,強擄風華正茂的蘇妲己,這于妲己而言,實在是慘烈禍事。那貂蟬也不過是男子手中玩物罷了。你要講書便好好講,何必一邊講書,一邊往我們……身旁的女子們頭上潑臟水?”
那后生忽然被一個少年打斷了話,甚是不悅,當下便道:“去去去,你要聽便聽,不聽便走。況且這些禍國妖女,世人早有定論的,豈容你胡言?”
在場女子們紛紛噓道:“這是哪家書坊,往后萬萬不來買書。”
書案前的人一時少了小半。
楊雁回不由好笑道:“這位小哥,你是在幫你們東家賣書呢,還是幫他趕客呢?”
那后生便道:“無理之言,我自然要反駁。我方才說的,哪里錯了?”
楊雁回好笑道:“唐代羅隱有詩云,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書鋪里頭忽然走出一個少年來,玉面含笑,拱手道:“楊賢弟所言甚是。”
楊雁回怔了一怔,這才笑道:“季公子,許久不見了。”
季少棠的笑意不由淡了幾分,這稱呼是越來越遠了。
書鋪內忽又傳出一個老者的聲音:“文謙,還不進來?”
那后生聞言,只得放下書,轉身進去了。
老者又道:“少棠,你將《封神演義》一書,重新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