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現(xiàn)在回娘家,全然沒有了以往的輕松自在———她要先拜見過嫡母,陪著說笑幾句,才能從華庭軒回棲鳳軒。
母女兩個皆是一肚子的苦要訴。
先是蘇姨娘訴苦,自從小葛氏進了府,她就覺得自己諸事不遂。被罰跪就不說了,放到小葛氏身邊的下人被發(fā)賣也不說了,幸好還有個崔婆子被她安插到了太太身邊。
最叫她寒心的是,秦明杰竟為了小葛氏朝她大發(fā)脾氣。
秦明杰以往雖也朝她發(fā)過火,但卻從未因為別的女人給過她臉色。可是秦明杰這次黑著臉,說她將太太安置在華庭軒,分明就是居心不良,還說她不該苛待太太。又說什么,“我先前已和太太說好了的,這個家是你管家,以前是,往后也是。我難道還不夠為你著想?說白了,太太不過是擺來做個樣子的。你何苦還要生出這許多齷齪心思來,欺負她一介孤身弱女?”
蘇慧男情知狡辯無用了,便哭道:“太太年輕貌美,才情非凡,妾身卻已人老珠黃。老爺哪里就懂我們女人的那點小心思了,妾身實是怕……怕老爺?shù)男模冀o她迷走了……往后老爺眼里心里再沒我了……嗚嗚嗚……是妾身一時醋了,行事便失了體統(tǒng)……嚶嚶嬰……老爺生氣也是應該的……妾身這便去向太太請罪……太太要打要罰,都是我該受著的……”
秦明杰這才攔下了她,說未免小葛氏變得驕橫了,時時都要壓過蘇姨娘,甚至要掌管家務,還是莫去她跟前低頭的好。又叫蘇慧男以后莫再如此,往后還是妻妾和睦為好。
蘇慧男都一一的應了。
末了,秦明杰仍是叫蘇慧男將小葛氏從華庭軒挪出來。蘇慧男這次不敢擅專,只得去請?zhí)鞠隆?
誰知小葛氏毫不客氣,指明要搬到秦興業(yè)生前住過的清平苑。秦興業(yè)那時候,秦家比現(xiàn)在小許多,很多院子都是后來擴建的。清平苑先不說地位不同一般,后來便是沒有主子居住時,也是每日打掃年年修整,收拾得極為妥當。且隨著秦家的擴建,清平苑位置所在占盡先機————是距離二門最近的一處院子。以后秦明杰從外頭回來,每每都要先經(jīng)過清平苑。時間一久,秦明杰還能不能想起棲鳳軒,難說的很。
別說以后了,便是現(xiàn)在,華庭軒那么偏僻的所在,秦明杰都是去那里比來棲鳳軒多。蘇慧男每每嗔怪,“老爺果然有了新婦便忘了舊人,扔我這黃臉婆獨守空閨操持家業(yè),自己去風流快活。”
秦明杰卻仍舊自去風流快活。
蘇慧男恨得銀牙咬碎———這個老忘八,在華庭軒都能跟人滾到床上去!
可那小秦葛氏相中了清平苑后,跟秦明杰一說,秦明杰憐她之前受過的委屈,一口就應了。蘇慧男也只得磨磨唧唧的安排人手,重新打掃修葺院落,只待翻翻黃歷,選個好日子,便恭送太太喜遷新居。
蘇慧男對著女兒,喋喋不休的控訴秦明杰的無情無義,小秦葛氏的陰險狡詐,和她自己近來的慘境。
秦芳實在是聽得不耐煩,只好一口打斷她:“娘,霍志賢那個狗東西,他竟納了個貴妾。”
“什么?”蘇慧男驚問,“他納了哪個小娼婦?”
秦芳道:“綠萍!”
“誰?”
“綠萍!”
待聽秦芳說了原委,蘇慧男氣得一指頭戳在秦芳腦門子上:“我怎么就生出你這么個笨蛋?竟讓自己的陪嫁丫頭成了貴妾。你不會攔著不讓寫納妾文書么?綠萍的娘雖是奴才,可到底也是她親娘。這種事都是父母做主,哪里就輪到個姨母做主收了文書的?”
秦芳道:“老夫人同意了的,我有什么法子?”
蘇慧男看一眼女兒,乍看她雖還是如從前那般任性驕傲,實則已從最初的果決有主見,一步步變得畏畏縮縮起來。先是讓楊閔氏這么個卑賤農(nóng)婦,連唬帶嚇騙去了一張放奴文書,再是給申太君嚇得任由霍志賢給綠萍寫了納妾文書。
原本綠萍不過是個丫頭,就算抬成小妾,生死去留都由秦芳操控,現(xiàn)在可好,秦芳還不能隨意打賣綠萍了。
都是霍母那個老虔婆把女兒迫害成這樣的。蘇慧男不由痛罵道:“申氏這個老乞婆,賊忘八,沒見過這般偏心的婆婆。對長媳和顏悅色,對小兒媳動不動就下臉子呵斥罰跪,想怎樣磋磨便怎樣磋磨。咱們府里千嬌百寵養(yǎng)大的姑娘,嫁過去卻受盡苛待。如今你肚子里還沒一點信,竟然就先弄了個貴妾放在府里。真是欺人太甚!”
秦芳道:“娘,如今說這些都晚了。我今日沒帶綠萍來,便是有事同你商量。咱們之前那步棋走錯了。我既不想讓綠萍出府,便不該將崔婆子放到太太身邊去。咱們得想個法子,將她要回來。”
蘇慧男愣了愣,忽跌坐在一把交椅上,直拿手拍膝蓋:“我怎么早沒想到呢?那……那崔婆子的賣身契,已被小葛氏要去了。”
蘇慧男昨日一早去給太太晨昏定省,小葛氏趁著老爺在,便說,她的下人,賣身契自然該她收著,著蘇慧男將一干新買來的下人的賣身契都送來。秦明杰并未出言阻止,蘇慧男只得去拿了賣身契來。小葛氏翻看后,便說沒有崔婆子的。
蘇慧男心想著,綠萍捏在秦芳手里,那崔婆子的賣身契在不在她手里也不打緊,便也去一并取了來,交給了小葛氏。誰知侯府卻橫生變故,綠萍一夕之間,翻身做了良妾!
秦芳聞言,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楊閔氏問她強行索要綠萍的放奴文書時,分明說得好像要拿外甥女換錢。她心想著,崔婆子在娘手里捏著,這楊閔氏又是個靠不住的,綠萍便是出去了,也只能依靠著她這個侯夫人穩(wěn)固在婆家的地位。加之被楊閔氏出言要挾恐嚇,她便稀里糊涂寫了放奴文書。
可是后來,觀楊閔氏的言行舉止,分明是很疼這個外甥女的。楊閔氏既處處為綠萍好,那又何必給她那般演戲?秦芳不敢再往下深想。
蘇慧男問女兒道:“綠萍那小蹄子,可有不老實?”
秦芳搖頭道:“這倒沒有,反比以前更加小心周到了。”
今早還捧了個香袋來討好她,說是在園子里看到便撿來了,問是不是她掉的。她一看,果然是自己掉的那個。綠萍還道:“夫人往后可小心些。這樣的東西掉了,倘或給哪個不開眼的奴才撿了去,拿到外頭賞玩,縱然別人不知道是夫人的東西,可沒得白白褻瀆了夫人。夫人的東西,哪里是別人能隨意戴了去的?”
她一想也是,這東西若給哪個小廝撿了去戴著玩,倘或給霍志賢看到,再生出了誤會……
只是她再想不到,她便是沒丟香袋,說這香袋不是她的,綠萍也是不信的。只會當她臨時捏了個一樣的香袋掛在腰間裝模作樣。
綠萍又俯下身子,將香袋給她小心系在腰間,又伺候她洗漱,跟做丫頭時全沒兩樣,還是那么赤膽忠心的服侍她。
只是她想起綠萍姨媽那可恨的面孔,仍舊是尋了借口,給了這臭丫頭幾巴掌,綠萍嚇得連哭也不敢哭,只一味賠小心。
蘇慧男道:“算那小蹄子識相。咱們現(xiàn)在還不用太擔心。綠萍雖知道你我許多事,可這些事一旦揭出來,她又能有什么好下場?早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她還有本事撇下主子,自己單蹦去不成?”
秦芳覺得這話有道理,便是綠萍生出了二心,又豈敢隨便亂說話?只是想起楊閔氏,秦芳心里就恨,當下便道:“娘,不若你尋個借口,懲治那膽大包天的楊閔氏一番。”她人在侯府,實在是夠不著楊家人。
蘇慧男道:“你糊涂了?楊閔氏那般待綠萍,咱們卻去磋磨楊閔氏,你就不怕惹惱了綠萍?縱然綠萍惱怒也不見得有事,可到底也要防著她生二心。再說還有個老太太給那賤婦撐腰……”
秦芳又道:“要不……讓舅舅他們?nèi)ナ帐皸罴遥俊彼f的舅舅當然不是王斯禮,而是蘇慧男娘家兄弟。
蘇慧男仍是道:“也不妥。你舅舅他們以前仗著是我兄弟便胡作非為,后來你也知道,老爺惱恨他們自稱是禮部侍郎的大舅哥、小舅子,冷了我許多時間,還親自懲治過他們。現(xiàn)如今,你舅舅他們早已收了心,只依仗著咱們娘兒幾個,過些富貴安閑的日子,卻是再不敢生事了。”
屋里不由一陣沉默。
沉吟半晌后,蘇慧男道:“我總覺著事情不對勁。咱們分明是一不小心,就一步步走進了一個死局。”
秦芳也覺不對勁。仿佛有個敵人隱在暗處,一步步的操控局面,把她們往困境里逼。
她不要繼續(xù)過這樣的日子!連楊閔氏這么個農(nóng)婦,都能隨意頂撞要挾她。她這侯夫人做得還有什么勁?
秦芳忽道:“娘,你能想法子給我在京郊買個莊子么?”
蘇慧男驚道:“你莫不是瘋了吧?咱們家統(tǒng)共十二個莊子,陪送了你兩個,你還不知足?京郊的地畝多貴?這么大一筆錢,我怎能隨意給了外嫁女?你是盼著你爹早早將我攆出府去,好讓小葛氏執(zhí)掌家業(yè)呢?何況我去哪里買?”有也被那些開國功臣、老牌勛貴、皇親國戚瓜分完了,哪里就輪到秦家這樣后起家的人家得了去?
秦芳道:“我身邊的人,多是內(nèi)宅的丫頭、婦人,雖有幾個陪房,可一時半會也插手不了侯府家務,只能管管我那陪嫁莊子和幾間鋪子。偏那幾個鋪子里的伙計,都是本分做生意的,且只有兩間鋪子在京城。那莊子也都距離京城太遠了些。若我在京郊有莊子,那就等于身邊多添了許多人手。倘若再有楊閔氏這樣的潑婦指著我鼻子罵,我一時半刻雖不能怎樣,待尋了時機,通知了莊子上的人收拾她,也不晚的。我就不信她報了官,官府敢去威遠侯府的莊子上拿人。也不用娘拿錢出來,我拿自己的陪嫁莊子跟人換,我兩個換一個還換不來?”
蘇慧男思量一番,道:“可是近年凄慘到賣京郊莊子的人家,也只有馮家二房。可那是我要說給你妹妹的人家,咱們怎么好意思打他們的臉,買他們的莊子?也只好裝作不知道。”
秦芳忙問:“那莊子賣給誰了?”
蘇慧男道:“抵給珠寶行了。”
秦芳冷笑:“咱們?nèi)遣坏脵?quán)貴,還惹不起商戶了?我輕易出不得侯府,娘,這件事,女兒只能求你來辦了。”
蘇慧男道:“能在京里將生意做起來的,有幾個背后沒靠山?我先摸摸那家珠寶行的底細,若不會惹麻煩,我便幫你買了那莊子。要實在不能直接買來個莊子,咱們買些相鄰的地,再建個宅子,派幾個人去管著,那就是個新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