瞇著眼擡頭看了看烈日,郝然邊擦汗邊想著自己的山洞生活,這會兒的山洞照例涼爽不已,洞外四季如春,絕不會像這樣烤得人都要焦了似的。
“然兒,走,回了!”郝用也正將一挑毛穀子推到田坎邊:“這秋老虎更熱,你很少曬太陽受不住!”
原想自己幫著爹割穀子讓他輕省一點,可是,確實是受不住了。郝然不是那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士,說她識時務者爲俊傑更合適,鬥不過天就躲唄,傻傻的將自己曬中暑了那就不劃算了。
“爹,要不我就在老屋曬穀子?”幫不了田裡幫家裡。
“曬穀子也不是輕省活兒,你大伯二叔家的穀子曬得差不多了,我把穀子攤薄一點,不用翻都行,等會兒你先一個人回山上去,我再打一挑就回來去午飯!”郝用搖搖頭拒絕了女兒的幫忙。
郝然想了想沒再堅持,回家也好,幫著娘照看一下那一羣雞,對了,還可以裝兩口袋新鮮穀子回去給它們吃。
郝然三步一歇的躲回了山洞,郝用在黃桷樹的壩子裡翻曬著這一挑毛穀子。將草衣子打掉後薄薄的攤了一層,今年的穀子比他們的都稍微晚一點發黃成熟,估計是栽秧子時晚了一點的原因。一步晚就步步晚,幸好暴雨不多,要不然,自己這次晚了就得付出代價了。要說唯一的好處就是打穀子晚一些,他們都曬得差不多了,就不用搶壩子了。
曬好穀子又去了月牙田打,一個人又是割又是打,再挑回來曬,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就只能打兩挑。
“你們幾爺子能不能動一下,我煮好了還要送到你們手上嗎?”攤好穀子,聽到屋裡的胡招娣又在大喊端碗筷吃飯。郝用搖搖頭,這大嫂每天精氣神挺好的,肝精火旺的,虧得大哥和他過了近二十年了。要換做自己,心準得煩。曬好新挑回來的,之前的又得打埂子翻一遍了。隨手抓了幾顆丟進嘴裡咬了一下,新清的谷香滿嘴,但還不硬朗,就不知道翻曬勤一些能不能當天就出幹穀子。米要好吃,一天曬出來的穀子卻是不行的,再怎麼也得復一個太陽纔好吃。不過,這是交捐稅的,都不知道到最後會落到誰嘴裡,管它的,一天能出幹穀子再好不過。
“音兒,叫你爹和哥他們吃飯了!”忙完一切,大汗淋漓的郝用聽到裡屋二嫂的聲音。
這是第二輪了,自己也餓了,郝用準備將晾耙放到壩子的盡頭,正路過族長家門口,看到他們一家也在喊吃飯,看來,自己是該回山上吃飯了!
“郝用,還在忙啊,沒吃吧,進來將就吃一點吧!”放好工具擡頭,看見大伯正站在門口招呼。
“噢,不用,不用”郝用笑著對族長道:“大伯,你們吃,之前說好要回家吃午飯,怕孩她娘擔心!”
“這樣啊,那就早點回去,正午太陽正烈呢,穀子不用管也能曬乾的。”每一家都該有一個家規,人不齊是不能開飯了。既然說好了要回去吃的就早點回去,族長對郝用點點頭:“快回吧。”
“好”郝用朝大伯點頭應是,轉身往山上走。
之前還不覺得什麼,聽到族長喊到他家吃飯後哪怕他只是一句客套話,郝用心裡都有點酸澀。大哥二哥都是一母同胞,吃幹吃稀且不論,怎麼就不順帶喊他一句呢。難怪請人編草帽然兒死活不願意喊大嫂二嫂來幫忙,看來,孩子的心比自己更靈透。都說親疏有別,打著骨頭連著筋,沒想到,血親的還沒有堂親好,果然是分家了各管各!
懷有心事的郝用吃午飯都沒什麼精神,匆匆喝了兩碗稀飯,吃了一個麥餅又準備要下山了。
“爹,中午太陽大,睡會兒午覺再去幹吧!”趙家忠是要上學堂沒辦法了,但爹幹活做多做少都是自己做主,沒必要搞得這麼精疲力竭的,看他吃飯都沒精神,八成是熱得。
“不了,下山把穀子翻一下就去田裡打,下午的時間長一些,能多打幾挑。”一個人的活兒也好辦,自己計劃著做就成。照他看來,這次打穀子也得打上三天吧!
看著爹和表哥匆匆忙忙的背影,郝然決定找點草藥熬點解暑的開水來喝,避免中暑。
說起中草藥,打小就在滿山瘋跑,什麼草是清熱,什麼草止血,什麼草開胃,山裡長大的郝然如數家珍。上小學的時候,每到夏天,同學們就在山上扯了夏枯草\疙瘩草\折耳根\金錢草\薄荷草到班上,曬在窗臺上。每天分組去食堂擡開水時就抓一大把清洗乾淨泡開水。草藥水味道有點微苦,大家卻爭先恐後的舀到杯子裡喝。喝著自己扯的草藥,頗有成就感。現在想來,那也是一種甜蜜的童年味道,讓郝然無端的懷念!
心動不如行動,郝然決定明天一早就上山去找草藥。爹在烈日下操勞,防暑至關重要,反正自己去田裡打穀子也只是一個打醬油的,不如把後勤工作做好。
郝然心心念唸的爹郝用這會兒是忙得腳不沾地。割穀子,打割穀子,挑到壩子裡時,隨便還要把之前的翻曬一下。
到太陽下山時,郝用打了四挑。一個人能做到這份上,實屬不易了。趕緊的挑回去了,黃桷樹下壩子已經陰了,曬不到太陽,收幹穀子正合適。去年借風車時羅珍放了話不會借給自己家,今年也一樣不會借。與其去自討沒趣,還不如留到上捐稅時一起風。反正今年的半焉米可以餵雞,這些雞要消耗不少,這樣想來也損失不了多少了。
“今天打了不少?”郝通帶著三個兒子下田捆了穀草回看,看著壩子裡一堆堆的穀子,問著郝用。
“還好,第一天打,人不疲,今天打了六挑”這個量算是大的了。郝用自己也挺滿意:“對了,大哥,今晚這些穀子得放到你們家下堂屋下了。”
“放吧,堆到一堆!”郝通頭也沒回應了“看你的穀子收成好像又不太好噢,到時侯怕又要差糧了!”
“天老爺不看顧,沒辦法”郝用對穀子的收成是不抱希望了,有點收成算一點吧,死馬當活馬醫。要是去年,他會毛焦火辣心急如焚,今年不知道是爲是因爲家裡有點銀子墊底心裡也就不慌了。
“唉,我說,老三,你把穀子放我們家,人來人往的,要少了什麼的可別賴在我們身上!”郝用剛挑了一挑倒在下堂屋,端著飯鉢出來的胡招娣就叫開了。
這個家,自己曾經住了三十多年,分家了,就你家我家分得清清楚楚的了。郝用心裡忍不住有點酸澀,要是爹還在聽到這樣的話肯定又得傷心了。再說了,這道門進進出出的就只有她們和二哥一家人,哪來什麼人來人往,又怎麼會少呢。是說二嬸他們會偷他的穀子呢,還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大嫂,兄弟之間,說這些幹什麼?”郝用原不想理睬她的,忍不住還是回了一句。
“親兄弟明算帳,省得到時候扯不清!”胡招娣將飯鉢放在桌上:“醜話說到前頭,你要聽不進去就算了。”
什麼少了掉了,郝用是聽不進去的。不過,聽到胡招娣東說西說的說些怪話,郝用心裡也是不舒服的。可是,不舒服也得受著,誰讓自己把僅有的一間半屋子都給了呢,又搬得那麼遠,山上也沒個壩子,不可能每天挑回去然後又挑回來曬吧,那他什麼也不用幹了!唉,忍忍吧,就當風吹過。這才真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噢。
天黑盡,二哥家也開始吃飯了,郝用總算把穀子全都堆放在了下堂屋,然後出了大門準備回山上。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那道門,閃著昏暗燈光的屋子,他曾經也是主人,如今,都成了別人家的了!爹死後,很多東西都物是人非,包括和大姐\大哥二哥的關係也越發淡漠。奇怪的是,自己和幺妹之間的感情卻越發濃厚。當真是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啊!一樣的血脈不一樣的情誼!
就這樣糾結著思前想後打著火把回到山上,直看到洞口等著的母女倆之前鬱悶的心情一掃而光。既然那裡不再是自己的家,這個就是自己的家了。那裡的親人拋棄了他,而這裡,纔是自己的至親。
王世清依舊煮的是稀飯,不過還是烙了幾個麥餅,男人乾重活,以前沒條件,現在可以讓他吃飽了就不能再吝嗇。
郝用也是累得狠了,吃過飯去山溝裡衝了一個涼,倒下牀就睡著了。
王世清看著打呼嚕睡得香甜的男人心裡一陣心疼,十多年來,他就像一頭牛,默默的爲這個家付出著。沒分家以前,怕胡招娣李杏花多話說自己沒做事,做完了外面做家裡,挑水煮飯都做。如今分了家,病的病,小的小,裡裡外外還是全指望著他。
想著吃箇中午飯都要跑這麼遠的路,王世清決定天不亮起牀給他烙幾個麥餅帶山下吃。
郝然吃過早飯背了背篼拿了鐮刀出了山洞沿著山溝邊仔細看過去。
一般的藥草都喜歡陰冷潮溼的地方,一會兒功夫就扯了兩把折耳根,幾棵夏枯草。
“吱!”聲響起,郝然不用回頭都知道小猴子又出現了。
“你別鬧,我今天要做正事,當然,也可以跟著我一起走!”郝然是從一碗水的山溝順著著高山上去的,小猴子有事沒事總喜歡跟著郝然身後跑。
小猴子見郝然一心只盯著地面不看它,乾脆跳過山溝在石灘上竄下跳,自個兒玩得不亦樂呼。
搖搖頭,這傢伙自娛自樂的精神倒可嘉。突然,郝然被山溝旁邊的一棵樹吸引住了。
棕樹,而且,是一棵大的棕樹,關鍵一點是,從來沒有人爲它剝過衣服。厚厚的棕裹了一層又一層,郝然欣喜若狂。早打過這主意了,有了棕可以給爹制一件蓑衣。
丟下背篼,郝然提了鐮刀就去剝棕。
粗糙厚實,這棵樹足足有半個水桶那麼大,棕也就寬大異常。
剝了五片,郝然覺得都可以制一件蓑衣了。擡頭看棕樹高大挺拔,真要剝完,起碼可以做七八件蓑衣。
這天然的東西可遇而不可求,郝然索性爬上樹一次性給剝了精光。
梭下樹來發現地上已鋪了厚厚的一層棕。
小背篼一次性是裝不完了,沒辦法,只能跑兩次。
“這孩子,不是說找草藥嗎,怎麼背這些回來?一不能當柴燒,二不能煮水喝,有什麼用?”王世清看女兒費力的背了一背篼棕回來大爲不解。
全部騰出來放在山洞裡,背篼底下只有兩三把草藥,自己這也算是丟了西瓜撿芝麻吧,見一樣忘一樣。郝然看著地面的棕道:“娘,然兒給您找事做來了!”指了指棕:“這些東西可以制一件衣服一樣的遮雨工具。”
遮雨工具?
雨大了就在人屋檐下躲一躲就成,還能做什麼衣服防雨,王世清疑惑的盯著女兒。
“娘,我在書上見過,說這叫蓑衣,經久耐用!”郝然道:“先別急,山上還有不少,我去揹回來再說!”
但凡女兒在書上見過的肯定就是好的。
等郝然揹著小背篼走了,王世清撿起地上一片片棕仔細看過,這東西,確實和布差不多,難怪做出來的叫蓑衣。針可以使用,但線肯定得用不少吧!這樣想著,王世清就決定試著做上一做。
“娘,您真能幹!”將餘下的揹回來時,娘已經開始用線縫蓑衣了。不過,這線可不抵事:“娘,就在這邊緣撕點細細的棕條當線使,這樣真淋了雨時間長久了也能耐用不斷裂。”
“這樣啊!”王世清放下腿上擱著的兩片棕道:“我得找一件你爹的衣服照著做!”
“娘,用不上!”看來娘真把這東西當布料想要做得和衣服一模一樣的東西了“就縫成一片,背上厚實些,多一點,身子下面就少一些薄一些!不用像衣服這個造型,把它縫成一塊布料樣就成!”
“那成什麼樣子?”之前說蓑衣,王世清一心以爲是製成衣服一樣的,現在又說是一塊布料般大小,這樣做出來的東西怎麼穿呀?
點點頭,郝然示意娘這東西書上就這樣畫來著。
行,女兒說怎麼樣就怎麼做吧,反正今天男人不用回來吃午飯,自己母女倆將就早上剩的冷稀飯吃一點就成,有的是時間來折騰。
月牙田,郝用四下裡看了看,那些打穀子和捆穀草的人都回家吃飯了,看來確實有些晚了。
又打了一會兒,將一挑穀子推在田坎邊挑回壩子裡晾曬好。坐在屋檐下歇氣,順便翻出早上帶的麥餅啃了起來。
都說冷粑熱豆腐,這東西冷的吃起來還是挺哽人的。才兩三口,郝用就伸長脖子感覺哽不下去了。
“二嫂,我舀瓢水來喝!”沒辦法,只得起身進屋,見李杏花在竈房裡洗碗,郝用打著招呼。
“喝吧!”李杏花看了一眼郝用手中捏著的冷麥餅,眼角閃了閃。心想王世清這個婆娘還是挺捨得的,知道男人乾重活要吃好一點。
“咕嚕咕嚕”灌了幾口冷水下肚,郝用纔算是喘過氣來。捏了麥餅邊吃邊往壩子走,再翻一道,又得下田幹活了。
“哎,我說”李杏花洗好碗走進屋裡,用手捅了捅正在睡午覺的男人:“你知道嗎,老三的日子看著過得似乎還不錯,今天還吃上麥餅了!”
“吃上兩個麥餅就叫不錯了啊?”郝勇正睡得香甜,美夢被打醒,氣不打一處來,又見婆娘確實閒得厲害,捅醒他就爲了說這種無聊物事,沒好氣的回了她一句。
“你不一直說高山尖土貧麥子欠收,每年交了捐稅餘不了多少嗎,我看他還有麥餅來吃,就說明不是你說的那樣惱火!”胡招娣看他睡得死豬一樣,說話語氣也不好,但還是忍不住問個清楚明白。
“本來就是,高山尖就算野物不糟蹋,交了捐稅後最多就能餘一石左右的麥子!”郝勇的瞌睡已經被折騰得跑了一半:“他有麥餅吃,我想可能是幺妹那邊給送過來的吧!”
“也對!”李杏花想了想,男人到底是男人,想問題看問題都比較清楚明白。說起來,趙家忠那孩子也不識好歹,怎麼說都不願意留在老屋,非要跑上跑下的。同樣是孃舅,難道還要分個親疏,這樣的孩子,長大了都不懂事,絕對會是一個白眼狼。郝芳也不懂事,孩子要怎麼著就任他怎麼著,都不好好教一教。
提起郝芳,李杏花就要想起郝芬,中秋節快到了,按理這姐妹倆又回孃家送節。不過,爹不在了,或許她們也懶得走過場了。來不來的都不要緊,李杏花其實也不喜歡她們來,拖娃帶崽的吃幾頓還要擠著音兒牀上睡。
大姑子和小姑子,兩人的性格差異很大。李杏花打心底不喜歡大姑子,不過,誰讓她佔老大呢,連郝通都要禮讓三分,自己還是好心伺候的好,省得她又在那兒挑三揀四說東道西的。
這邊李杏花算盤打得噼哩叭拉響,那邊郝勇翻了過身又睡得吹噗打鼾。
真是一頭豬!李杏花不滿的盯著牀上的男人罵道,心裡想著你們都是有福氣的人啊,你看看老三,大太陽還忙得不可開交。
別人家穀草全都捆起來拉上了田坎,自己還有一小半沒有打完。郝用算了算,明天上午應該能打完了,下午,就挑了幹穀子去鎮上交捐稅。
“慌什麼呢,生怕自己的穀子交不出去了?”聽老三說去交捐稅,郝通道:“趕在中秋節前交就不錯了!”
“反正都要做的事,就乾脆早點做好了!”郝用沒有理會大哥的勸說,堆放在下堂屋,胡招娣都念叨了幾次,說擋著過路都過不了。交吧,交了餘下的很少,回來直接挑回山洞裡去。
活兒算計著做都做不完。
明天又是中秋節了,郝用嘆了口氣,中秋一過,一年的光陰就又快過完了。田裡的穀草得捆起來拉到田坎上曬著。
“三舅,要不等它在田裡沃爛了當肥料!”這段時間裡,爹幾乎每天都往山下跑。放田假回來的趙家忠都看不下去了,勸說道。
“那可不行,今年倒是沃爛了,明年田裡的蟲害就能多上一倍。有空還得捆起來。”郝用搖搖頭,孩子們想法是好的,但是,種莊稼得靠經驗。這些都是爹之前教了的。
“對了,三舅,三舅娘,我娘說明天他們要到黃桷樹老屋去,我中午就不回來吃午飯了!”趙家忠覺得很遺憾,自己出的主意被三舅否定了,想起了來之前孃的吩咐,連忙告訴了三舅一家人。
“好,晚上不在老屋吃飯的話就早點回來!”是了,又是一年過節時,沒了爹孃,大姐和幺妹走孃家人就該走以大哥爲首的兄長家了。自己是老三,這些事兒,好像都輪不上他說話了。
這天一早,計劃好去捆穀草的郝用嘆了口氣,這天公也太不作美了,居然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看來,又一天光陰得浪費掉了。
“家忠,等一下!”王世清看雨下得大,趙家忠頭上頂了一個草帽就要去學堂,連忙招呼,轉身回自己的屋裡取出一個蓑衣道:“把這個穿上,省得淋溼了衣服著了涼!”
“咦,你那是什麼衣服?”漆黑的山洞,洞壁上倒是掛了兩件這東西,郝用從來沒有聯想到是衣服上去,這會兒見妻子拿出來遞給趙家忠讓穿上,甚是奇怪!
“然兒照書上製作方法給我說的縫製的蓑衣,縫了兩件,其餘的還在縫呢!”看趙家忠穿著服服貼貼的,給他將前面的繩子繫緊了,拍了拍肩膀:“去吧,路上慢點兒,回來時記得把蓑衣帶回來!”
“不是兩件嗎,我看看呢!”見趙家忠穿上蓑衣出了洞口,郝用朝妻子道。
“你呀,還和一個孩子似的喜歡看稀罕貪新鮮!”王世清嗔怪道:“我去取出來!”
“真能防雨?”穿上蓑衣,扯了一下,郝用懷疑的問。
“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王世清無奈的笑道:“彎彎腰看一看,這蓑衣下面一截正好把背心以下的部位都遮得嚴嚴實實的。怎麼不能防了,我看這東西挺好的,就不知道能不能賣兩錢?”不得不說,跟著上過學堂的女兒,自己頭腦裡也開竅了不少,什麼東西都朝銀子方向看了。這是不是沾染上了銅臭味了呢?管它的,真有銅臭味也不錯,至少證明有錢!
“那成,我穿著去田裡把穀草捆起來,正好試一試咱然兒的功績好壞!”郝用笑了笑“對了,大清早的,這孩子呢?難不成比我們還忙,這會兒就沒見著人影了?”
“爹,你找我?”山洞門口,戴著一頂草帽的小腦袋伸了進來問道。
“去哪兒了?我去月牙田捆穀草了,你和你娘在家裡,別再到處去瘋跑了!”郝用本來想說帶她去老屋,看今天是不是也要兄弟三人搭夥一起吃飯來著。可是,話到嘴邊又給收了回去,昨天還在曬穀子大哥二哥誰也沒提,或許,他們也不知道大姐和幺妹要來吧。
“好!”將淋得有點溼的草帽取下掛在洞口,郝然進了洞裡:“娘,那些雞感覺又長大了一點兒!對了,小雞什麼時候能孵出來?”幸好之前讓爹做了一排牛欄子,上面搭了些長長的雜草,全當他們的窩了。要不然,這雨一下,一隻只雞就得淋成標準的落湯雞!
“你呀,一天看幾遍,這雞又見風長的東西,哪能看出長大沒長大一點?”王世清樂得不行,這孩子天天都要去看雞,數一數有多少,看看長了多少,這家畜養就養著了,那得慢慢來,急也沒用“孵的蛋得孵二十五天,正好今天沒事可做,要不等一下我們踩一下水試試!”
踩水是什麼意思?
“今天有十八天了,將孵的蛋放在溫水裡,能浮起來的就是正常的能孵出小雞,沉下去的就是壞蛋了!”邊說,王世清邊去洞外的竈房裡燒水。郝然沒事可做,又好奇踩水是怎麼做了,直接跟了過去。
娘將母雞放出來抓了一把米給它吃,這邊就拿了木桶舀了些溫水倒進去,然後把蛋一個個的撿進桶裡。
“嗯,運氣不錯,這二十蛋都是好的!”二十個白花花的雞蛋飄浮在水裡,王世清彷彿看到了二十個毛絨絨的小雞崽,高興極了。
“這樣就叫踩水,這樣的蛋表示裡面都有小雞?”郝然瞇著眼,好奇不已。
“對,就這樣!”邊一個個的撿起來擦乾淨放進雞窩,王世清邊道:“這些呀,都還是我小時候看你姥姥做過的了。這些年嫁進郝家,窮得叮噹響,這還是我第一次伺候親自孵小雞!”
“我也是第一次見!”郝然想了半天,覺得上輩子媽媽好象確實沒做過這些事。
“你還小呢,往後,咱家真要多養雞就乾淨都買蛋回來自己孵算了!”王世清擦完最後一個放了進去,逮了吃得飽飽的母雞丟進雞籠,扯了一旁的小籮篼蓋上。“這樣的確要劃算得多!”先是小雞,慢慢的就長大成大雞可以賣錢了,想到這兒,王世清看了看女兒,覺得聽女兒的似乎都沒錯一般。
“好,娘,一回生二回熟,往後咱們也就有經驗多孵小雞了!”隨便圈一塊地都可以養真正的跑山雞,郝然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碩大的養雞場成功了“對了,娘,那八十隻雞好像都能分出公母了,等會兒雨停了咱們去看看有多少母雞!公雞養大就賣掉了。”郝然想著,要是母雞多的話就養著來賣蛋比較劃算。
“嗯,要孵小雞的蛋還得靠公雞所以到時候看情況,可能得留下幾隻雄壯一些的公雞才成!”擡頭看了看洞口的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對了,然兒,那個蓑衣,要不要做兩件出來賣?”
“行,娘,你做吧,等爹空了就拿到鎮上去賣,看徐老闆要不要!”給娘點個贊,她也有經濟頭腦了。多不容易啊,從之前連吃藥自己治病都抗拒,到現在主動的說藥沒了讓爹帶回來,再到眼前說賣蓑衣。不得不說,孃的接受適應能力相當不錯。心態在轉變,人的精神氣就能改變,郝然再不用擔心娘愁眉苦臉不治病,哀聲嘆氣消極過日子了。
這邊母女娘有說有笑的過了一上午。
黃桷樹的老屋,胡招娣看著郝芬和郝芳領著孩子們進屋,臉上笑著,嘴裡卻是不安逸了。
之前老爺子沒死,是跟著自己家過的,這大姑子小姑子回孃家就理所當然的吃住自己家。可是,眼下爹都沒了,還回來幹什麼,又得吃住自己。要知道,爲了給郝山存錢說親事,自己可捨不得買點菜更別提肉了。來吧,來吧,來了也是一陶鉢稀飯外帶大碗的泡菜。吃得下就吃,吃不下也別怪我!
“大姐幺妹來了!”李杏花打了些米出來正準備做飯,看人來了,盯了一眼燒火的胡招娣,心想今天中午看你做什麼出來吃!
“煮飯了啊?咦,這麼點夠你一家人吃啊?你們兄弟不搭夥吃一頓?今天可是中秋節,就是家家戶戶團圓的好日子,親兄弟之間都不能一起熱鬧熱鬧?”郝芬的眼睛尖,一眼看著李杏花的陶鉢裡爲數不多的米,皺眉問道。
“一起吃啊?”李杏花像是才聽懂人話道:“噢,行,我再去打點米!哎呀,之間都忘記今天過節的事兒,你看,菜也沒買一點,大嫂啊,今天中午吃什麼菜?”
成功的將難題踢給了胡招娣,李杏花對自己這招拿手好戲很看好。
“能有什麼菜,就泡菜青菜!”胡招娣心裡憋屈,李杏花這個婆娘真會算計。等會和桌上沒有菜就是自己的責任了!
泡菜青菜加稀飯,趙家忠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心裡搖了搖頭。娘說在黃桷樹老屋來吃午飯走人福,依自己看來,比三舅家的生活都開得差。自從然妹妹賣草帽後,三舅娘每天都會烙點餅來充飢,像這樣光稀飯泡菜的場景都很少。而且,自己那個能幹的表妹還把山溝裡扯回來的折耳根撒了鹽涼拌,吃起來清清爽爽的。
“郝通啊!”吃飯了,郝芬又開始訓話了。
“什麼事,大姐?”郝通剛喝了帶稀飯,聽到指名點姓的叫自己,連忙停下碗筷問。
“爹不在了,往後,我和小芳回孃家,就走你們兄弟家了。我的意思是,不管稀飯乾飯,兄弟間還是該團結,大傢伙著一起煮頓飯來吃,也甭管誰吃虧誰佔了便宜!”郝芬嘆了口氣道:“一輩親二輩表,我們是親親的兄弟姐妹,也只有這一世的情誼,這樣的親情都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不說別的,單是我們這一代人,總得走得熱絡些,下一輩人能不能長久的往來就不得而知了。”
“是,大姐!”確實也是這樣的。兄弟姐妹之間情誼要不多走動就不親熱了。
郝芳低著頭沒有開口。
孃家有哥哥三人,以前娘在世時就常戲說自己的小芳是有福氣的人,有這麼多哥哥,往後出了門子要受欺負了,三個哥哥給找上門去,讓男方吃不了篼著走。如今,爹孃不在了,自己在趙家過得也好,並不受欺負,反而受著尊重和喜愛。倒是三個哥哥之間,越發疏離。
大姐口口聲聲說兄弟姐妹要團結,要熱熱鬧鬧的一起吃飯。他們怎麼就提都不提一下三哥呢。
這個家,曾經也是三哥的家迫於無奈變賣了唯一的一間半屋子,卻並沒有賣掉親情啊。可是,三哥卻被他們無形之中排開了。都不知道,大姐眼中的親情是不是隻有兄弟姐妺四人的情誼,故意將三哥遺忘?都說一碗水要端平,既然要做老大,要有老大的權威,就該把三哥也叫到一起啊。
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趙家忠。
詩書禮儀讀得多,越發覺得舅舅家的兄弟親情太淡漠。作爲趙家長孫,趙家忠想著,有朝一日自己當家做主了,一定要將家敏照顧得好好的,絕不這麼排外。看看今天,明說是中秋節,是一家子團在一起的歡慶日子,而三舅他們呢。之前聽人說三舅披著蓑衣還在月牙田捆穀草,三舅娘和然妹妹則在山洞裡盼著三舅回家吃午飯。這樣的場景,想想都讓人覺得難過。
不難過,我不難過!
郝用雖然頭上戴著草帽,身上披著蓑衣,但依然感覺眼睛睜不開,有些淚眼朦朧。是雨水還是汗水?遠遠的,看著大姐幺妹帶著孩子到黃桷樹老屋過節去了,而自己還一身泥一身水的在田裡捆著穀草,再一個個的拉到田坎上立起。
他不是爲自己幹活累而難過。難過的是,大姐和大哥他們,爲什麼對自己總是那麼另眼相看。
這個世界上,最疼自己的爹孃都走了,有著血緣親情的姐姐和哥哥們卻把自己拋棄在外了。郝用越想心裡越酸澀。有時候都想,幸好將這一間半屋子賣了搬山上了,要不然,看他們姐弟情深,自己還要在一旁聽點冷嘲熱諷,他會不會更煩躁不安呢。
唉,想這麼多幹嘛。早點把穀草捆完回山上吃飯纔是正經!
就算他們都把自己遺忘了,孩她娘還記得每天給自己烙麥餅,好吃的總要給自己。還有自己的乖女兒,聰明能幹又懂事!有了她們,自己的日子再苦也是甜的,再累也值得。
郝用就這樣邊幹活邊想著心事。
胡招娣和李杏花則是邊吃著飯邊聽著郝芬在那兒說著大道理。一羣孩子吃了飯沒精打彩的立在堂屋。
“娘,我去學堂了!”郝音丟下碗筷就跑了。
“娘,我也去學堂了!”趙家忠看了一眼大姨和舅舅們,他們這一桌的氣氣氛不太愉快。也是,先生常說食不言寢不語,任誰吃飯時有人像蒼蠅一般嗡嗡的叫著自己也吃不下飯。
“好!”李杏花和郝芳同時應道。
“杏花呀!”郝芬像是沒什麼話題可說了,又逮著李杏花開炮:“這音兒今年也有十二了吧,過兩年就要出門子了。整日裡跟著上什麼學堂,好好的在家跟你學學做家務,做女紅纔是正經吧。”
要你管!李杏花心裡嘀咕了一句,臉上卻笑得如一朵花。
“大姐呀,你不知道,我小時候就羨慕那些能上學堂的男孩子,心想自己要上了學堂準能考個女狀無。結果,沒那機會。如今,大伯辦了好事,讓族中的人想去上的都可以上。偏偏,咱郝家的兒子們都是幹活的料,誰也不是做學問的人。而音兒呢,這個半途上學堂的孩子卻喜歡上。我想呀,就算再苦再累也得上她上幾年,上到出門子也不錯!”李杏花瞄了一眼男人,心想你要是敢揭我的底,我就給你沒完:“這女人一輩子也苦。在家聽父母的,出門聽夫君的,有了兒子還得聽兒子的。我家音兒,我就要讓她好好享受一下,當姑娘時都沒得來享受,往後出了門子受人氣更不可能享受,你說是吧,大姐?”都像你一樣,在家時有老爺子撐事你不理事;嫁去錢家不讓你理事,這會兒,總愛在幾個兄弟面前稱老大,有什麼意思!
“照我說呀,這分了家老二家纔是最能幹的。郝音每年束脩都是一兩銀子,還買了老三的一間半屋子三兩銀子。都不知道你們家哪來那麼多錢。你看看我們,同樣是幹活省吃儉用,連郝山說親的錢都擠不出來!”胡招娣扯著嘴角笑了笑說道。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順耳,感情覺得是分家錢她李杏花做了手腳?
“說起老三,也不知道過得怎麼樣了,在山上怕不好過吧。又攤上一個病號,一個惹事不懂事的,他這輩子也苦!”看李杏花變了臉色,郝芬有意岔開話題。
三哥的日子可沒你們說的苦。郝芳低著頭心裡想著,說不定以後都比你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