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林封平的推測，事情經過已經有了大致的主線了。
首先工匠們被召集過來，完成了改建宮殿的工作，然後出於某種原因全部被害，屍體們被統一放在某個地方，待全部化成骨頭後整理分類，放在了要著成佛像的木頭裡。
說是這麼說，真的可行嗎？
先不說什麼原因讓曹壽冒這麼大的風險害死工匠們，只考慮據孟昀所說，曹壽當時剛剛升任戶部尚書，怎麼可能會完全把這場命案壓下去？
平襄長公主暗訪中，只臨陽周圍幾個地方就有五六百名工匠曾被召集最終失去蹤跡。那別的地方呢？保守估計應該至少能到數千人，這麼多人即使都變成骨頭一點點處理也是個巨大的工程。
這兩日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最開始修葺經書的日子，蘇白無所事事地看著林封平一筆一劃認真的勾畫。
“爲什麼非要放在佛像裡面呢？”蘇白對著忙碌的林封平喃喃自語。
“大概是因爲沒有別的辦法處理吧。”林封平沒有擡頭，專注於手中的事情，他做什麼都很認真，即使明明知道只是無用功。一旦爆出來國廟的事，多好的經書也不會有人看了。
“一把火全燒了不可以嗎？”
“國廟也就是以前的崇明宮，建築密集，一旦起火很容易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那既然放在一個地方風化，那爲什麼不乾脆埋起來呢？”
法制頻道中處理屍體的方法很多，封進牆裡面無疑是最笨的一個，不管是埋在野地裡還是扔到河裡都強的多，當然燒的話實際實施難度有點大。
“大概是怕出了意外，被人翻出來？”
“佛像難道不會出意外？”
“實施起來過於不便吧，畢竟如果真的埋下去一定會挖深坑，這裡樹多房多，能挖的空地不是很多。”
林封平沉思片刻得出結果，雖然略有牽強，可是又找不到具體的問題。
“林封平，爲什麼還會有活著的工匠？我爹說當時一共找了一千餘名，不僅全部記錄在冊，而且現在還活的好好的。”
“大人，孟大人託人給您帶了幾本西北遊記，您現在要不要看？”
小吏的敲門聲打斷對話，林封平看了一眼正在糾結的蘇白沒有回答，這件事，很快就能清楚了。
“拿過來吧。”
林封平話音落下小吏捧著幾本書走進來，把東西放在林的書桌上行了禮退了出去。
“我爹給你東西？”
“是公主，”林封平打開中間的書，取出來幾張紙，“不過打著孟大人的名義不會被人注意，更何況不會有人去爲小事詢問孟大人。”
“林封平，如果這件事你不能解決會把我爹拉下水嗎？”話剛出口蘇白就後悔了。
“不會，”林封平擡起頭，認真的看著蘇白，“如果沒有孟大人的許可，這件事絕對不會和他產生任何聯繫。”
可是上輩子還是拖累了，蘇白暗中嘆息。他的保證能相信嗎？
潛意識中，蘇白相信。
“崇明宮於建興五年正式動工，長公主探查中在各地蒐集工匠是建興二年陸陸續續開始的，記載的資料中建興三年開始，崇明宮四周的官員百姓被朝廷強制遷走，原因是避免人多趁亂破壞。也許，真正的改建從建興三年就偷偷開始了，只不過人都是暗中從其他偏遠地方找來的，京城裡的人不知道。如果不是公主特意派人一個一個探查，分散在各地的工匠接到京城達官貴人的邀請離開，一輩子不再回去合情合理，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所以說，你的意思是，建興三年到建興五年崇明宮已經進行了改造，這一部分變化是由外地徵集來的工匠完成的，在完成之後再把他們全殺了，然後建興五年又在明面上召集了京城的一千餘名工匠繼續？”
“準確說，這兩年可能，不，是一定沒有變化。”
看著長公主整理到的信息，林封平腦子中的一個個線索漸漸連起來，語氣不由得激動起來。
“怎麼可能，沒變化？”
“因爲崇明宮雖然不像國廟一樣會有官員來往，但是見過的人，瞭解其構造的人絕對不在少數。”
“一旦有了改動的痕跡，一千餘名京城工匠一齊進來，加上衆大臣陪曹壽接見，舉行祭天動工儀式，難免會有人發現，資料就不可能記在是在建興五年開始動工的了。”
蘇白說完，兩個人同時變了表情，不知道林封平怎麼想，蘇白現在的心情很，微妙。
“兩年，數千名工匠，沒有改動的痕跡。”蘇白輕輕說道。
房間外來往的人聲音斷斷續續，兩個人坐在書桌兩邊，林封平看著蘇白目光不復批註經書時的嚴肅，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我曾在幾本不同的記載文獻中看到記錄，開始進行初步的整改的時候，工匠們犯了很多錯，監工都很奇怪，他們都是技術熟練的人，怎麼可能會力氣用的不恰當導致地基損壞呢，只是進行堅固，怎麼會過猶不及令幾個偏殿小部分塌陷？這是連新手都不可能犯得錯誤。”
蘇白分不清現在自己的心理，是希望他找出真相還是一直迷茫下去，只能期待地看著林封平，這些日子以來，他費勁心力研讀資料，果然還是有用的。
“如果明確有人動工了，而表面沒有改動的話，那這些問題都能夠解釋了，很明顯啊，崇明宮在兩年間拆了重建了。”
“拆了，重建？”
空氣突然安靜起來，蘇白想到了孟昀說的傳言，曹壽或許真的得到了寶藏。
“崇明宮下面有寶藏。”蘇白覺得自己是拒絕說出來的，可是話還是清楚的傳出來了。
傳言變成真的完全不嚴謹啊，先帝登基前寢宮下面有寶藏？那他自己不會取出來用嗎？還是說是傳說中源遠流傳的前朝寶藏？
“或許吧，不是寶藏也是重要到數千人命都可以不顧的東西。”
林封平慢慢把目光轉向窗外，水清柳綠鶯飛鳥啼，如果這件事結束了，那些也都能屬於他了。
如果無法結束，林封平把目光轉向蘇白，這個姑娘也能解脫了吧。誰都能解脫了。
她怎麼想的呢？明明擔憂自己的父親，卻還是倔強的摻和進來，明明不想自己再查下去，還是陪著自己在這裡枯坐等消息。
其實，很讓人心疼的。
“謹言，餓不餓，一天沒有吃飯了。”林封平話鋒一轉。
“誒？”這話題變得有點快，蘇白感受了一下現在的狀態，還真是有些餓了，“有點想吃。”
“去雙品齋吧，據說很有名氣，我還沒有正式去過。”
“嘿，好呀，那地方我熟得很。”
她很容易開心起來，也罷，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也不急於這一天。
*
“金腿燒圓魚，蟹肉雙筍絲，荷葉雞，牛柳炒白蘑，”坐在包間裡，蘇白隨口說出幾個菜名。
如果能帶著記憶回到現實世界該多好，還能開個美食節目，實在不行也可以當個美食博主，可惜可惜。古代調味不像現代齊全，但烹飪也是十分複雜，味道鮮美的同時還更多的保留了食物原本的味道，這一點是多少有機蔬菜都無法做出來的。
“好嘞，您二位還需要點什麼主食？”
“黑米粥！林封平，你不知道，他們的黑米粥尤其好喝，香濃可口。”
蘇白對著林封平侃侃而談，沒有讓林封平選擇，他自從白馬書院大火之後應該都沒有認真品嚐食物了，人生啊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一張一合之間的短暫快樂最容易把握。
林封平安靜地聽蘇白介紹雙品齋的特色名菜，恍惚時間又回到了模糊的地點模糊的季節，一羣剛剛中了秀才的人在酒樓設宴，慷慨激揚揮斥方遒，似乎只待機會便能一飛沖天。
那些人當時的表情是什麼樣的呢？過了太久林封平把過去的自己都忘了，可是那些人的臉卻牢牢地刻在那裡。
“您的菜來啦！”小二一臉驕傲地陸續把菜放滿一桌子，“您二位慢用。”
“金腿燒圓魚這名字挺厲害，原來就是火腿和老鱉啊。”蘇白略感失望，這是唯一一道新菜，前兩天火起來的，還沒有親口吃過，觀感不太令人滿意。
“這裡面火腿不是一般的豬肉，它是指是醃製或者熏製的豬腿，最出名的是來源自金華，因此簡稱金腿。”
“你，還挺博學多才嘛，”蘇白夾起一筷子放進嘴裡，“還，挺好吃。”
“還算可以。”林封平溫柔的笑了笑，同樣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
“臨陽有家酒樓，做的很不錯，跟這個味道很像。”
食物可以分享，死在過去的人，性格，表情，理想，都不足爲外人道了。
“抱歉。”
“沒關係，”林封平擡起頭對蘇白展開了她從未見過的燦爛笑臉。
“嘻嘻。”
這纔是真正的他，骨節分明的握筆手，明亮的眼中有一望無際的錦繡文章。
“以後都會好的。”就算好不了，她也會在最後一刻強制讓事情好起來的。
無法想象忘卻責任的林封平會是什麼樣子，蘇白暗暗下定決心，她會給他機會證明自己會處理好不去拖累孟昀，也給他時間讓自己相信，堅持這一條路也能活下去。
“謹言，剩下的我們做不了什麼了，我會把線索傳遞給長公主，接下來等消息就可以了。”
“那咱們還一起修葺經書？”蘇白點點頭又聳聳肩，“也可以，反正都是你自己整，我就抄一遍。”得虧還有孟謹言的寫字能力，不然連抄書都不會了。
“謹言，你休息半個月吧，這些無用功我自己來就好，你在也只是裝模作樣的努力，沒什麼大作用還會令我分心。”
“呃，好吧，你說的也算有道理吧。”
“謹言，你真好。”
*
“林封平，你從吃飯一直誇到現在，你是有多看好我？”
蘇白無奈地看著眼前高懸的孟府兩個大字，吃完後慢悠悠地溜達回來，來這兒兩個多月還真是沒有這麼悠閒過。林封平嘴皮子還是很好使的，發現了二十多年都沒人發現的閃光點，當然如果不集中在一天說會更有信服力的。
“嗯，很看好。”
林封平隨著蘇白的動作擡起頭，除了字還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我要走了。”
“走吧，你還想話別？難不成我在送你一段？”蘇白調侃道。
“不用，謹言，”林封平認真地看著蘇白，“你看我離開好不好？”
如果你走的太慢我不得站麻了？目送也是個力氣活啊。
看著林封平月光下專注的臉，蘇白沒辦法把槽點吐出來。
“嗯，走吧，我會看你看到看不到的。”
蘇白後退半步，做好目送的準備。
林封平慢慢轉過身，一步一步離開，再也沒有轉過頭來。
月下人的身影逐漸模糊，最後終於消失不見，蘇白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這種場景應該是浪漫的，爲什麼，總覺得有種淒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