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他目光有異,停住腳步道:“前輩,您?”
他沒理會我,雙目呆呆地看著地上的百鬼,喃喃道:“當真是好久不見了。”
我蒙了,這啥意思啊?
卻見他上前幾步,一探手從地上揀起百鬼,如許久不見的舊友般在掌中撫摩,嘆道:“當日與君斬盡仇酋,驀然回已是千年之前了。”
我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問道:“前輩,您認得百鬼?”
“百鬼?是今世的名字么?”他搖搖頭,又點點頭:“百鬼我是不認得的,不過破軍我卻認得。”
“破軍?!”我脫口驚呼:“將星破軍!”
“不錯,這就是昔日我的兵刃,破軍王戟。”
我心下駭然,感情項羽竟然是破軍入命!
滿天星斗以北斗為尊,南斗次之。紫薇一百零八星中,有十四顆主星,即紫微、天機、太陽、武曲、天同、廉貞、天府、太陰、貪狼、巨門、天相、天梁、七殺、破軍。而其中七殺、破軍、貪狼這三顆星曜永遠在三方會合,在整個星曜組合里,乃是變化的樞紐。
其中七殺星主孤克刑殺、多司權柄生死,主肅殺,乃殺伐決斷的大將之格,古來無數名將都是此格命相,谷里邊那個殺神白起,應該就是握著那七殺星魂的宿主。
而破軍星是北斗第七星,為主霸氣、桀傲的“耗”星,這守谷的,赫然就是破軍坐命的宿主。
上天果然會安排,破軍來守七殺,想來也唯有破軍之桀驁能抗衡七殺的煞氣吧。
卻見項羽仰向天,長嘆道:“一千年了,破軍、七殺終免不了碰面,這就是天命么。七殺雖然凌厲,破軍也不輸霸氣,可惜你這刀卻是殘的,半個破軍只怕抵不過七殺啊。”
“那怎么辦?”聽他這意思,眼前這百鬼只不過是半個破軍啊。
“無妨,既然是天命,我便順天應命吧。”他說完緩緩以掌在斷刃上撫摩,雖然掌心劃過,斷刃之處逐漸生出刀身來,等他整個手掌劃過,百鬼赫然由一柄斷刃變成了神光湛然、頭刃具足的一柄大刀,比起之前的樣子當真不可同日而語。我從項羽手中接過百鬼,雙掌一握,只覺得一股沛然莫敵的浩蕩之氣從中涌出,幾乎握不住刀柄,心下大喜。
項羽仰向天,神情落寞:“罷了,此番終于了盡塵緣了。”
我忽然心中一動,問道:“前輩,聽您言下頗有落寞之一,莫非還在惦念那……”
他長嘆一聲,從嘴唇中吐出兩個字來:“虞姬。”
短短兩字,讀來似有千斤重,我本想問問他如今虞姬在何處,轉念一想上千年時間過去,只怕早已人事凋零,不免令人惆悵。當下忍住不說。
卻聽項羽喃喃念道:“勸君王飲酒聽虞歌,佐君清興舞婆娑。贏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字字低回不已,令人魂斷神傷。
“前輩,”我忍不住勸解道:“此間事了,何不?”
“一千年斗轉星移,人事變遷……”卻聽項羽長嘆道:“小兄弟,人生一世,須當憐取眼前人啊。”言下說不盡的寂寥落寞。
我呆了,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這話我原是知道的,可是今天從項羽口中說出,分外的令我感到震撼,想起不知所蹤的司徒雪,一時竟呆住了。
卻聽項羽道:“此間事了,只怕咱們也后會無期了,就此別過。”
我連忙拱手,忽然又想起件事,道:“方才說起殺孽,前輩可知數十年前,有外族入侵,單只南京一城,就殺我同胞三十五萬,那才是造下無邊殺孽呢。”
項羽一雙鐵鑄的眉毛突得一抖:“竟有這等事?”
“而且,”我咬牙切齒地道:“所殺之人都是手無寸鐵之人!”
“啊!!!”項羽驀地大喝一聲,睚眥欲裂:“欺我族無人么!待我此去天庭請命,再入輪回。”
說完一抖身形,就那么消失不見了。
我看看在床上昏睡言六,嘆了口氣,我也該進谷了。
這一番七殺對破軍,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我拽起箱子,頭也不回的大步踏入谷中。
穿過這個石門之后的回廊,在走了幾十步,豁然開朗,放眼望去草木茂盛鳥語花香,竟然是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我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這哪里是風火谷啊,說是桃花源還差不多。我拽著個尸王走在綠樹掩映之下,頗覺得不倫不類,驀地想起玄月還在谷口鏖戰,也不知道境況如何了啊,又想起方才入谷之前看他已經略占上風,想來無礙吧,我還是專心尋找司徒雪吧。
找人我最是不在行,本來是可以喚出飛兒來幫忙的,不過當日鐘無相也說過,飛兒已經與鬼龍之氣結合,所以只怕我現在喚出來的不是天蛾,而是鬼龍了,那可真是乖乖不得了。無奈下,只能靠著兩條腿,在風火谷中走到哪算哪了,一邊走一邊大聲喊:“司徒雪!司徒雪!”
毫無回應。
這谷也不知道有多大,我拖著偌大個箱子實在是累得很,喊了一陣子,又覺得十分口渴,正在煩躁不堪的時候,路轉了個彎,一眼瞥見迎面一座小茅廬,說不出的雅致,連忙跑過去,在門口喊道:“有人么?”沒有回應,我心下著急,也顧不了那么多了,把尸王的大箱子放在門口,自己舉步入內,里邊陳設十分簡單整潔,看得出主人是個隱居在此的賢士。墻上掛著一副水墨丹青,畫的啥東西我也看不大明白,反正就是山水之類地吧,案上還擺著琴,我很納悶,心想這谷中難道除了那七殺星魂的宿主白起之外,還有別人居住么?
四下看看,見小幾上有茶壺茶碗,我實在是渴得厲害,也沒管那么多,過去給自己倒了碗茶鼓咚咚的喝下去,抹抹嘴,舒服了很多。
猛聽外邊有人朗聲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我連忙跑出茅屋,見門口站著一位中年人,面如冠玉,眉目清朗,頭挽髻,穿著淡青色的褂子,足蹬布鞋,站在那里說不出的從容淡定。
我為之暗自心折,連忙道:“晚輩李克,誤闖前輩居所,還望見諒。”
那人微微一笑:“相見即是有緣,不必太客氣,請里邊坐。”說完領先走進屋內。
我跟著他重又進屋,聽他道:“遠路來此風塵仆仆,請飲杯茶吧。”
我十分不好意思,連忙道:“方才實在渴得厲害,已經自己動手,喝過了。”
他也不以為忤,忽然走到琴案前坐下:“請聽一曲。”
我有點納悶,喝茶也就罷了,哪有一見面就聽琴的啊?這算是哪門子規矩?我心里記掛著司徒雪,剛想出聲詢問,他已經一撫琴弦,仙翁仙翁的彈起來。
得,人家是主我是客,有人彈咱就聽唄,我就不信他還能彈一天不成?!我在茶幾旁坐下,裝模做樣的聽起來。
說實話,我這點音樂細胞,唱國歌都跑調,真是聽不出什么好來。這多年從小學初中直到大學,每次參加學校合唱,都是光張嘴不出聲的主,去kTV都是人家唱歌我喝酒。就我這音樂素養,真有點慚愧,覺得對不住人家這么認真的彈琴給我聽啊。
卻聽他談了一會,驀地開口唱到:
“白水東悠悠,中有西行舟。舟行有返棹,水去無還流。奈何生別者,戚戚懷遠游。”
聲音低回不已,如黃河九曲,不盡地蕭條寥落之意,聽的人怦然心動,我雖然沒啥文化,也聽得出來這是送別朋友的一詩,大概說這就要分別啦,就像流水行舟一樣一去不返啊,。
我心想這主人如此高雅,想來他所送的朋友也是一位雅士吧。
卻聽他聲音忽然高亢起來,漸又直入云霄之勢:
“遠游誰當惜,所悲會難收。自君間芳躧,青陽四五道。皓月掩蘭室,光風虛惠樓。相思無明晦,長嘆累冬秋。離居分遲暮,高駕何淹留。”
意思跟前邊也差不多,反正就是朋友要走了,十分懷念的意思唄,他唱得很投入,聲音愈往后愈高亢,曲調也愈的激越挺拔,直到他唱完最后一句“皓以為期”時,琴弦竟然啪的一聲斷掉,他推琴起身,仰天道:“此地一別,君其珍重!”
我心下隱隱覺得不妥,這不像是彈給我聽的啊,這風火谷又不見有什么別人,難道他送的是項羽?
我實在忍不住,大聲道:“前輩琴中頗有知音寥落之意,想是送人的?”這話就是廢話,人家都唱出來了,難道我還不知道啊。
那人點頭道:“不錯,我與一位故交今日離別,不勝感慨啊。”
“是谷口那位項前輩么?”
他一愣,點頭道:“你已經見過他了?那甚好,省去不少口舌啊,他沒為難你吧?”
“沒有,他很和藹地。”
“你說他和藹么?”他哈哈笑道:“他要是和藹,就不會把我死盯在這里這么久了。”
我心頭巨震,不能置信地問道:“前輩是……”
“不要前輩前輩的叫,”他微微一笑,“叫我白起就好了。”注冊陰陽師